《蒙哥馬利判決的意義》

2005年12月13日，位於瑞士洛桑的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判決美國田徑運動員蒙哥馬利（Tim Montgomery）和蓋恩斯（Chryste Gaines）
違反國際田聯的有關興奮劑條例，因而各罰以兩年禁賽。蒙哥馬利是前男子百米世界冠軍，蓋恩斯是前奧運會女子4 X 100米接力冠軍隊成員。由
於蒙哥馬利的名頭比蓋恩斯大得多，我們將這次判決簡稱為蒙哥馬利判決。這個判決使蒙哥馬利丟掉了從2001年3月到2005年6月期間所有的獎牌，
紀錄和獎金，包括其獲得的世界100米冠軍頭銜和曾經擁有過幾年的世界百米紀錄。此判決使蒙哥馬利兩手空空，蒙受一個運動員可能所受到的最
大羞辱，可謂咎由自取。

此次判決的一個引人注目之點是判決的依據。蒙哥馬利之前沒有過被查出了興奮劑的報道。儘管在訴方美國反興奮劑機構（ＵSADA）所呈的7條證
據中有先前尚未聽說過的藥檢陽性的說法，但最終法庭判決採用的是7條證據中一個運動員的證詞。問題是：僅僅憑某人的證詞就能定一個人犯禁
嗎？這裡我就個人的理解試圖來回答這個問題。

在反興奮劑的官司中，最常見的爭論就是證據認定的充分性和確定性。在過去許多的案例中，辯方律師最普通的策略是置疑起訴方的證據是否具有
“超越合理的懷疑"程度（"beyond reasonable doubt"）。這也是過去國際體育仲裁法庭判案的依據。但在反興奮劑的實踐中，“超越合理的懷疑"
這個概念越來越暴露出了其局限性。

首先，“超越合理的懷疑"是廣泛用於刑事案例的標準。由於許多國家並不把興奮劑案例當作刑事案例來量刑處理，因此將應用於刑事的司法概念來
處理興奮劑案例在法理上是有問題的。其次，興奮劑案例的證據具有非常特殊的時效性，即藥物可檢出的時間局限性，所以興奮劑案例漏網的作案
者遠遠多於被抓者。飛行藥檢正是在這個局限性下出台的一個補救辦法。但眾所周知，老練的專業人士對付飛行藥檢也有很多妙策。再者，許多被
抓現行的作案者，特別是那些有錢的大腕人物，他們可以聘請強大的律師團與反興奮劑機構打曠日持久的官司，由於後者在人力和財力上往往耗不
起而最後使大腕人物逃脫制裁。

於是在2003年，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提出了用“相當程度的滿意"（"comfortably satisfied"）的新概念來取代“超越合理的懷疑"的判定。
“相當程度的滿意"是廣泛應用於醫療糾紛案例的判定的概念。在醫療糾紛中，尤其是對醫生或醫療機構在職業態度或無心過等失導致的後果的糾紛
中，人證的採用往往多於物證，但“相當程度的滿意"的判定均足以有效地予以處理。這個判定的特點是不排除物證的採用，但不唯物證。從法理角
度，“相當程度的滿意"的判定標準當低於“超越合理的懷疑"的判定標準，但一般又高於民事糾紛所採用的“衝突折中"（"balance of conflicts"）
或“可能性的權衡" （"balance of probability"）判定標準。2004年3月，國際田聯正式採用世界反興奮劑機構的新標準，包括使用“相當程度的滿
意"（"comfortably satisfied"）的新概念。

2004年，美國反興奮劑機構在世界上率先推出應用新的法理判定衍生出的另一個概念，即“非檢測陽性"（"non-analytical positive"）的概念來處理
涉嫌BALCO醜聞的有關運動員。這個概念的提出，使反興奮劑機構不再唯一靠藥檢證據來制裁犯案運動員。被“非檢測陽性"制裁的第一人便是懷特
（Kelli White），前女子100米及200米短跑雙料世界冠軍。對她的制裁所依據的就是從對BALCO的搜查中發現的她涉嫌使用興奮劑的證據。有關她
的事跡我們已在別處詳細談過了。懷特被判兩年禁賽後搖身一變，成為反興奮劑的先鋒人士，她今年在國會作證中更是詳述了自己下水失足的心路歷
程，有興趣者可去細讀。

懷特註定要成為歷史人物不僅僅因為她有第一個“非檢測陽性"的標籤，而且在於這次國際體育仲裁法庭對蒙哥馬利的判決中，懷特的作證成為了判決
中採用的主要證據，由此，國際體育仲裁法庭第一次正式將“非檢測陽性" 的概念搬上國際法庭，作為該案判案的依據，因而這個判決對未來藥物官司
的潛在影響和證據的應用意義是極其重大的。

面對懷特的指證，蒙哥馬利的律師企圖導入刑事辯護常見的攪水手法，諸如對“他說／他說" 是否可靠的置疑，強調美國最高法院有關證據認定的界定，
即“超越合理的懷疑"。但法庭不予理會。按常理，澄清“他說／他說" 的唯一辦法是蒙哥馬利自己出庭反擊。但蒙哥馬利沒有露面，或者說他自己放棄
了反擊的機會。其道理也很簡單，在受罰和坐牢之間，蒙哥馬利聰明地選擇了前者。2003年末，當BALCO事發之後，蒙哥馬利曾被傳喚在大陪審團宣
誓下作證，承認了自己與BALCO的關係和吃藥的事實。他如不承認，將來一旦發現有吃藥的事實，他將會因作偽證而入獄。他先前已承認了，倘若現在
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又要予以否認，同樣要吃作偽證的官司。所以他無法到洛桑去為自己辯護。為什麼蒙哥馬利明知不成還要上訴到國際體育仲裁法庭？
只能怪他吃藥把腦子吃壞了。

蒙哥馬利判決的引申意義還在於另一條大魚－－蒙哥馬利的老婆，女飛人瓊斯（Marion Jones）－－的命運待決。瓊斯從來沒有在技術上被查出服用
過興奮劑，但至少有二人，其前夫亨特和現夫蒙哥馬利分別在大陪審團前指證過她吃藥的細節；還有前幾天剛去蹲牢房的BALCO總裁Conte更曾在美
國國家ABC的電視上向全世界描述瓊斯吃藥的歷史。作為Conte減刑的條件之一，他答應將配合美國反興奮劑機構打擊吃藥犯事者。一旦美國反興奮劑
機構正式起訴瓊斯，瓊斯面對“非檢測陽性"的打擊必然無法全身而退。

作為同一根從BALCO長出的毒瓜，瓊斯剩下的日子大概已不多了。

彎刀 2005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