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運動員的兵役大逃殺

後廠村體工隊

亞運會網球男單第二輪，韓國一哥權順雨1比2不敵來自泰國的薩姆雷吉-卡西迪特。賽後，權順雨怒摔球拍，拒絕與對手握手的視頻登上了熱搜。

這副輸不起的嘴臉，就連韓國人都看不下去了，第二天韓國奧委會公開道歉，韓國網友紛紛給歌手金宥斌留言，請求她趕緊跟這個暴躁男分手。

作為男單奪金的熱門之一，權順雨曾經兩次獲得ATP冠軍，2021年法網打進第三輪，現世界排名第112位。實力明顯占優，卻輸給世界排名第636位的卡西迪特，確實有點難以接受。當然，權順雨破防的背後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亞運沒有奪金，他將無法免除兵役。

眾所周知，韓國實行義務兵役制，身體健全的男性必須在18至28歲之間服役18-21個月，拿到奧運獎牌和亞運金牌可以免除兵役，這項屬於運動員的“福利”始於50年前。

1973年，韓國總統朴正熙希望改變貧窮落後的國家形象，他認為在國際文藝和體育賽事上獲勝就是最好的方法，於是推出激勵措施，准許獲得亞運金牌、奧運獎牌的運動員，以及在李斯特國際鋼琴大賽、赫爾辛基國際芭蕾舞大賽等48項賽事上獲獎的藝術家免除兵役。

免除兵役的藝體人員不會被分配到特定的軍事單位，只需要接受三周的基本軍事訓練，並在之後的34個月裡，在各自的領域中完成544小時的志願活動。

1976年蒙特利爾奧運會，摔跤選手梁正模獲得韓國歷史上第一塊奧運金牌，成為第一個免除兵役的運動員。全斗煥當政期間，政策變得更加寬松，1986年首爾亞運會和1988年首爾奧運會所有獎牌獲得者都免除了兵役，直到奧運結束後才恢復原狀。

除了奧運會和亞運會，韓國也有特事特辦的案例。2002年世界盃，韓國在小組賽最後一場擊敗葡萄牙，挺進十六強。總統金大中專程慰問球隊，稱這是韓國歷史上最幸福的一天。隊長洪明甫抓住機會，提出免兵役的申請：“總統先生，我希望後輩們的兵役問題能夠得到解決，這樣可以讓他們不受干擾地備戰2006年世界盃。”

金大中的回覆很官方，稱將轉告國防部關注此事。這個申請很快有了結果，包括朴智星、安貞煥在內的10名球員如願免除了兵役。2006年世界棒球經典賽，韓國隊殺入四強，也獲得了相同的待遇。韓國政府本來希望將這兩條設置為常規條款，遭到強烈反對，最後不了了之。

對大多數韓國運動員來說，奧運獎牌遙不可及，拿亞運金牌免兵役相對容易，2014年仁川亞運會和2018年雅加達亞運會，分別有66名和42名韓國運動員拿到金牌，免除兵役，孫興慜就是其中一員。

如果運氣好一點，孫興慜本來可以更早獲得免兵役的資格。2012年夏天，孫興慜沒有參加倫敦奧運會，而是留在漢堡，這次選擇讓他得以轉會勒沃庫森，卻錯失了奧運獎牌——韓國隊擊敗日本獲得銅牌，創造了奧運會的最好成績。

2014年仁川亞運會，勒沃庫森拒絕放人，孫興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韓國在決賽戰勝朝鮮獲得金牌。2016年裡約奧運會，孫興慜以超齡球員的身份出戰，韓國隊在四分之一決賽負於洪都拉斯。孫興慜歇斯底里找裁判理論，賽後跪地痛哭的畫面讓人印象深刻。

2018年世界盃，韓國小組沒有出線，但是爆冷擊敗了德國，把這支老牌勁旅拖下了水。韓國球迷在青瓦台的網站上發起請願活動，要求總統文在寅免除孫興慜、趙賢宇等球員的兵役。一個球迷這樣寫道：“他們帶給我們很多希望，這樣的才能不應該浪費在軍隊里。”然而韓國政府已經取消對世界盃成績的相關獎勵，這次請願成了韓國球迷的一廂情願。

好在還有亞運會，與四年前的情況不同，熱刺支持孫興慜前往雅加達解決後顧之憂，畢竟他已經26歲，距離服役的最後期限只剩兩年。如果沒有成功奪金，孫興慜將在28歲的黃金年齡參軍入伍，這是熱刺和韓國足協都不願意看到的。

這一次，幸運之神眷顧了孫興慜，韓國隊一路過關斬將，與日本會師決賽。一個前韓國陸軍上尉在一個論壇上寫道：“人們看這場比賽，主要關心的是，孫興慜會不會去當兵。”常規時間雙方都沒有進球，孫興慜在加時賽送出兩次助攻，幫助韓國隊2比1戰勝日本。賽後，國際奧委會官網刊發了這條消息，起了這樣的標題：效力熱刺的孫興慜贏得亞運會金牌，成功免除兵役。

本質上，兵役豁免制度給韓國運動員開了一道“後門”，讓他們更有動力在國際大賽上爭金奪銀。然而對集體項目的教練來說，很容易陷入人情世故的漩渦之中。2012年倫敦奧運會男足3-4名決賽，韓國2比0領先日本。眼看大局已定，韓國主帥洪明甫在第90分鍾用金基熙換下具滋哲。值得一提的是，此前的五場比賽金基熙一場未上。

考慮到洪明甫當年在總統面前為兄弟們爭取權利，也就不難理解這次換人的目的——按照規定，只有出場過的球員才能憑藉獎牌免兵役——在不影響大局的前提下，洪明甫送了一個順水人情。《紐約時報》稱金基熙的這次短暫亮相，可能是足球史上最值錢的五分鍾。

與洪明甫相比，棒球名帥宣銅烈就沒那麼幸運了。2018年8月處，韓國公布了亞運會棒球隊名單，引發了軒然大波。韓國網友一針見血地指出，主帥宣銅烈挑選某些球員，只是為了幫助他們獲得兵役豁免，尤其是吳智煥和朴海旻，兩人都沒有按規定加入尚武棒球隊，在超過了服役的最大年齡的情況下入選亞運名單，一旦韓國奪得金牌，他們就可免除兵役。

小組賽韓國就爆出冷門，1比2負於中國台北隊，韓國媒體稱之為雅加達慘案，因為韓國全員24人都是職業球員，而中國台北隊只有7人在職業聯盟效力。韓國網友無法抑制心中的怒火：“取消兵役優待！不丟人嗎？吃屎去吧！”

最終韓國還是如願殺入決賽，擊敗日本隊奪冠，不過在韓國球迷看來，戰勝由純業余球員組成的日本隊不值一提。亞運結束後，一個民間團體向韓國公民權益委員會和國家反腐敗監督機構提交了一份報告，聲稱宣銅烈故意挑選表現不佳的球員，違反了反貪法。宣銅烈為此被傳喚到韓國議會，接受了相關審計，不久之後他向韓國棒球委員會遞交了辭呈。

事實上，棒球一直是韓國體育界逃避兵役的重災區，上世紀90年代鄭珉台和許陽斌先後使用非法手段逃役。2004年，韓國警方偵破了一起協助他人逃避兵役的案件，犯罪嫌疑人向被徵兵者提供一種藥物，只要將其加入監測尿樣，就會被診斷出患有腎病，藉此享受免徵待遇。共有167人捲入這起案件，其中超過50人是棒球選手，包括曾效力紅襪隊的趙泰和，這起丑聞被視作韓國職棒聯盟自1982年成立以來最大的危機。

與前輩們相比，吳智煥和朴海旻只是打個擦邊球，像他們這樣，儘量推遲入伍，然後尋覓機會拿獎牌免兵役，其實是韓國運動員的基本操作。曾經效力於德克薩斯游騎兵隊的外野手朱信秀，直到28歲那年才奪得2010年亞運金牌，壓線達標。

經歷雅加達亞運的種種鬧劇之後，反對兵役豁免政策的呼聲越來越多。2018年的一份民調顯示，44%的受訪者不支持這個政策，一年之後反對的比例增加到52.4%。韓國媒體一針見血地指出，這項政策最終成了彩票，普通民眾永遠刮不到。一個網友在青瓦台網站上留言：“對運動員和普通市民來說，兩年的時間同樣寶貴。我不認為只有運動員可以提升國家形象。”

韓國兵務廳公開表態，計劃對體育和藝術領域的兵役豁免制度進行全新審查。即使沒有輿論壓力，韓國國防部也早想廢了這條政策，因為經歷了幾十年的低生育率後，維持65萬人的軍隊規模變得越來越難。之前還不允許身上有大面積紋身的男性服役，如今已經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聽聞修改兵役豁免制度的風聲，很多體育界人士開始獻計獻策。時任韓國奧運會主席的李基興認為，可以嘗試實行里程制。按照他的構想，參加奧運會、亞運會或者其他國際比賽都有相應的里程積分。簡單點說，參加的比賽越多，獲得的獎牌越多，免除兵役的可能性越高。

有人認為，里程制不足以杜絕運動員鑽空子，也不能緩解公眾對兵役豁免制度的敵意，與其這樣，不如將運動員的軍事義務推遲到退役之後，讓他們在運動生涯中保持專注。然而雷聲大雨點小，五年過去，沒有發生任何改變，韓國運動員還在向着亞運金牌，向着免除兵役的資格發起沖擊。

今年的杭州亞運會，有人歡喜有人憂。英雄聯盟選手“Faker”因病無緣對陣台灣的決賽，但是給力的隊友讓他安心躺贏。李周浩一口氣拿了200米仰泳銀牌、400米混合泳接力賽銀牌、100米仰泳銅牌和400米男女混合泳接力賽銅牌，距離免除兵役只有一步之遙。男子速度輪滑3000米接力決賽，鄭喆元過早慶祝，導致韓國隊被中國台北隊反殺，不知他該如何面對哭得淚崩的隊友。

至於像權順雨這樣毫無風度的傢伙，註定不會有好運氣。單打出局後，他和宋燦洪在雙打比賽止步半決賽，金牌夢徹底破碎。不出意外，權順雨將在明年，踏入他不想進又不得不進的軍營，祝他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