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閒談:德國足球
一提到德國足球,我們的頭腦中總是會閃出“日耳曼戰車”、“德國軍團”一類軍事色彩濃重的詞彙。的確,德國足球隊就象戰場上的一支鐵軍,無論是遭遇戰還是雙方有備而來的惡戰;不管是僵持還是暫居下風,全隊的陣形絕不會被打亂。再加上作風頑強,不到最後一分鐘絕不放棄戰鬥,所以經常上演反敗為勝的經典。82年世界盃對法國隊的半決賽,加時賽下半段1比3 落後居然還能扳平,並在罰點球時勝出。86年世界盃決賽對阿根廷隊,0比2之後,一幫老將傷兵照樣策動反衝鋒,抓住阿根廷後衛防空能力差的弱點,狂轟濫炸,把比分追到2比2。如果不是當時阿根廷隊的馬拉多納正處於半人半神的巔峰狀態,最後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不過,我認為軍團比戰車更能體現德國足球的精髓。戰車總是讓人想起冷兵器時代的古代戰爭。其中,將帥個人的作戰能力舉足輕重,比如力拔山兮的楚霸王和斬顏良的關雲長。而且將領總是沖在隊伍的最前面,這叫做身先士卒。《三國演義》中常有這樣的場面:兩軍對壘,一字擺開,雙方主將上來通名報姓之後就一陣亂打,主將若輸則全軍退敗。仔細想想,這裡面其實是有些問題的。主將後面好歹還有幾千號人,他們手裡拿着的可都不是燒火棍吧,一擁而上打群架總該比被人追着屁股打要強些吧,憑什麼用主將個人的輸贏來決定整個戰鬥的勝負?所以說,《三國演義》畢竟還是小說。但它從一個側面也確實反映出冷兵器時代將領個人武藝的重要性。軍團則不同,它代表的是現代戰爭。現代戰爭主帥的位置,從隊伍的最前面移到了後方。主帥面對的不再是殺聲震天和刀光劍影,而是靜悄悄的地圖和沙盤。對主帥的評價也相應地從體力轉到了謀略。這方面,林彪算得是是個典型。如論個人,整個一“二等”殘廢,可能連只雞都殺不了,但在地圖面前劃劃火柴、嚼嚼黃豆,照樣率領四野“從勝利走向勝利”。正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說德國足球象現代戰爭的軍團作戰,首先要說它的教練。德國隊的主教練,從50年代的赫爾伯格到前不久下課的沃勒爾,都是足智多謀的戰略戰術大師。雖說這當中的福格茨弱了一些,但也是所謂“證明了規律的例外”。德國隊主教練的任期一般都很長,就任者有充分的時間施展自己的才華。在一點上,德國足協可謂真正做到了兵書上說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中國足協則反其道而行之,可謂“專用疑人,用人定疑”。唉,不入流的那些東西不說也罷。德國教練謀略上的優勢,在世界盃一類的大型比賽上體現得最為明顯。用曹阿瞞的話,他們是“胸有大志,腹有良謀”,以打入決賽,奪取最後勝利為目標,不去糾纏一城一池的得失。下面試舉兩例。
54年世界盃奪冠的大熱門是普什卡什率領的匈牙利隊。這是足球史上頗有傳奇色彩的一支球隊,人稱“森林來的一群神仙”,技術出色,戰術領先,雖然雪茄不離手,啤酒不離口,體力卻是跑不死的好。不管碰上什麼對手,不贏他個四五個球絕不罷手。赫爾貝格帶領的德國隊在複賽碰上匈牙利隊,只見赫老闆遣上一幫替補與匈牙利隊的主力死拼,匈牙利隊雖然贏了這場球,但卻付出了多名主力受傷的慘重代價。等到兩隊重逢於決賽,卻是德國隊主力踢匈牙利隊的替補。決賽時天下大雨,場地泥濘。德國隊員腳上穿的是普馬公司新發明的長釘防滑靴,健步如飛;而匈牙利隊員只有普通球靴,踉踉蹌蹌。即便德國人這般機關算盡,最後也只贏了個3比2,可見“森林裡的神仙”確實非同凡響。類似的深某遠慮,86年世界盃貝肯鮑爾帶隊時又來了一次。德國隊小組賽最後一場故意0比2 輸給丹麥隊,從而在下一輪避開了風頭正勁的西班牙隊。在對雖有東道主優勢但實力平平的墨西哥隊時,德國隊一群壯漢居然以柔克剛,整場比賽軟磨硬泡,本方30米區域內絕不犯規,不給裁判暗助東道主的任何機會。等到點球決勝時,只見德國人成竹在胸,彈無虛發;而墨西哥人在東道主的心理壓力之下,屢射不中,三輪點球射下來已分勝負。2002年世界盃上,意大利人或西班牙人若有德國人打東道主的那兩下子,怎麼會讓韓國人混到前四名去呢。最後拉韓國隊下馬的還是德國隊,那時的德國隊,可全是廖化、周倉一類的主啊。當然,德國教練有“良謀”也有“惡謀”。82年世界盃和奧地利兄弟踢默契球,生生把阿爾及利亞隊擠出去,可算一例。另外,70年世界盃對英格蘭隊,比賽前一天用間諜在英格蘭著名門將班克斯的飯里下了“巴豆”。結果飯後英格蘭全隊只有班克斯一人上吐下瀉,第二天比賽只好上一個漏勺一般的替補門將,焉能不敗。第二天英國報紙的通欄標題都是“誰當了德國間諜?”
說完教練,再來說隊員。現代戰爭除了謀略上的競爭,又可以說是一種“可替代性的戰爭”,英文叫做“the war of interchangeability”。武器的可替代性,大家都很熟悉,就是大規模生產。美國在高科技領先之前,主要是靠大規模生產出的名。現代戰爭的另外一種可替代性,則是士兵的可替代性。這是因為大兵團作戰,士兵的傷亡率很高。填補上去的後備隊在質量上不能波動太大,否則這戰沒法打。這也是現代戰爭跟游擊戰的本質差別。打游擊的,無論是中國的李向陽還是外國的瓦爾特,都得有幾下絕招。但有絕招就等於沒有可替代性,人人都會的東西還有什麼絕的。武器的可替代性靠的是生產流水線,而士兵的可替代性要靠嚴格的操練。不管進來什麼張三、李四、王麻子,操練幾年下來就得變成一個個合格的兵。個人鮮活的東西丟掉不要緊,反正死後都埋在什麼無名烈士紀念碑下面。德國隊員就有很強的可替代性。他們簡直就象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停球、傳球、帶球的動作,就連跑步的姿勢都一摸一樣。世界盃一類的大賽上,難免出現因傷病、犯規造成的戰鬥減員。這時候就看得出德國隊員的“可替代性”的優勢了,不管誰上場,整個球隊該怎麼踢還怎麼踢。
當然,主帥的謀略和訓練有素的士兵還只是贏得現代戰爭的必要而非充分條件。戰場上經常風雲突變,主帥的作戰計劃總不可能比變化還快吧。這時候,就需要有能夠充分領會主帥的作戰意圖前線指揮官,根據戰場的變化迅速做出必要的調整。士兵可以替代,前線指揮官的作用可是無法替代的。就像共軍作戰,不怕士兵犧牲,就怕幹部傷亡。足球場上也一樣,比賽一旦開踢,主教練影響比賽進程的手段就很有限了,所以場上必須要有一個可以創造性地貫徹主教練意圖的指揮官。德國隊從來是既重視主帥的挑選,又重視培養優秀的前線指揮官。70年代的貝肯鮑爾就不用多說了,獨創清道夫打法的隊員,是何等人物。80年代是魯梅尼格,用貝利的話講,當時的西德隊是魯梅尼格加十個機器人,也就是說是一個優秀的幹部領着一群百分之百可替代的兵。再下來是馬特烏斯,86年世界盃決賽時被當工兵用,去盯馬拉多那,90年代才顯出他的統軍才能。
另外,一個戰役總是由大大小小的無數戰鬥組成。這當中,有的戰鬥別看當時打得熱熱鬧鬧,但對整個戰局卻影響甚微。而有的戰鬥的勝負,卻是能深刻地影響戰局的走向。有趣的是,這些關鍵戰鬥對全局的重要性,打的時候看不出來,等事後察覺,又悔之晚矣,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的道理。所以,一支長勝的鐵軍裡面,一定有可以打惡戰的尖刀,用它在戰鬥中的作用去影響全局。在足球比賽裡面,這樣的尖刀就是射手。在舍恩的時代,德國隊的射手叫澤勒爾,沒看過他踢球,不好說什麼。70年代的射手是穆勒,五短身材,其貌不揚,但每每在關鍵的時候,用匪夷所思的非正規動作把球打入大門。80年代有個利特巴爾斯基,羅圈腿,但他的尖刀作用不全在攻城掠寨,而是以德國人中少見的盤帶過人功夫去攪亂敵陣。90年的克林斯曼和沃勒爾,人所共知。96年在下坡路上迴光返照般地拿了歐洲杯冠軍,隊中也有比爾霍夫這樣的高空轟炸機。
總之,德國人是拿出打現代戰爭的架勢來踢足球,足智多謀的主帥,優秀的前線指揮官,可替代性極強的士兵,和關鍵時候敢於刺刀見紅的尖刀成為德國足球稱雄世界足壇的四大法寶。以此為參照,我們也可以分析一下德國足球近年來衰落的原因。在主帥這一點上,德國人倒沒有丟掉傳統。無論德國隊怎麼輸球,很少有人喊沃勒爾下課的。只是沃勒爾心高氣傲,不願再帶一幫趕不上架的鴨子玩,自己掛印而去。新上任的克林斯曼也顯出成大器的模樣。可問題是隊員的技術訓練落伍了。想當年拿着三八大蓋的日本關東軍,無論軍官如何優秀,士兵如何出色,面對端着衝鋒鎗,跟着坦克過來的蘇軍,還是敗下陣來。戰術畢竟是要技術支撐的。不過,一旦德國人在技術上跟了上來,他們在戰術戰略上的優勢又會捲土重來。德國隊的這種打法,你可以不喜歡,但對這支球隊,你卻不能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