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手人生從老聶說起

首先，大家都往往忽略的一點， 就是老聶圍棋生涯的輝煌不只是擂台賽。評價他也不能光看擂台賽。

老聶的輝煌，實在是他76年訪問日本，六戰五勝，除了輸給當時十段，關西橋本昌二，戰勝了所有的日本棋院對手，包括當時本因坊石田芳夫，天元藤澤秀行。基本上精英盡出，只有名人大竹英雄自持身份沒有下場。當時還沒有棋聖頭銜，藤澤秀行第二年才拿到首屆棋聖，開始他天馬行空的連霸。聶有機會和這樣多的頭銜主對陣，是很不尋常的。日本歷史上很重視下國國手的來訪。因此被稱為聶旋風。這是日本棋界第一次感到外部衝擊。
後來的中日交流對抗賽，都和聶這次大勝有關。人們認為聶已經完成了趕超日本的歷史任務。76年後由於聶早年的經歷，身體不好，已經有很多昏招，被認為是老將，國內賽事中對文革後一代人，比如馬曉春劉小光等，聶已經不行了。
聶沒有機會戰勝大竹英雄，成為日本的遮羞布。由於後來大竹几個師弟武宮，加藤，小林崛起，占據日本棋壇。在後來的一系列對抗賽中，中國隊一點也不處於下風。唯獨從來沒有贏過他們這幾個主將。其實就算戰勝，日本人也不會在乎。因為這些比賽都是在中國舉行的，條件簡陋，比如在遊船上，蒼蠅嗡嗡飛，恨不得用紙盒裝棋子，塑料布棋盤，怕風吹用石頭壓住棋盤角。上午一盤，下午一盤，晚上吃飯，對日本人來說就是旅遊。就是這樣，也沒有能贏超一流哪怕一盤，所以非常窩火，成了一個懸念。中日圍棋差距實際變大了。但是棋迷沒有責備聶，因為
從年齡上看，這幾個超一流和聶年紀差不多，但是從人生閱歷看，確實是聶的後輩。 大家都指望年輕人。實際上中國那時候人才輩出，風格多樣，非常喜人。
擂台賽完全不同，是日本方面出資舉辦的正式比賽。聶衛平作為老將出山，完成對超一流的一擊，也是他自己已經走下坡路的職業生涯的一個飛躍。幾年內他把所有超一流輪流擊潰，保持不敗。而且還從依靠集體研究，下手的拼搏，變成上手靈活自如的玩弄心態。大局觀優秀，善於轉換打劫。說他的棋沒有境界，沒有創新是不對的。從一盤棋倒翻棋，到擂台賽後的十年，九五年前，馬劉對抗日本棋手還是不能撐起台面，要靠老聶，劉小光非常慚愧，馬曉春嘴上不服氣。
所以說老聶不努力，早衰，不珍惜圍棋生涯，是非常不符合事實的。中國棋手沒有人有資格這樣說。比如馬曉春比聶笑了一輪十二歲，沒有經歷過文革那樣的動盪年代，只比聶多打五六年，從個人歲數看衰落更早。其他國家的棋手，比如林海峰，曹薰鉉，可能有資格。
說到這裡，只是一個開頭，說聶在棋上的成績。後面說棋手的性格。

說起棋手，俺先聲明自己沒有攻擊任何人的意思。
總結起來，就是
1） 這些棋手都是公眾人物，所以大家順手拿來評說，表達自己對生活的觀感，絕非和誰有仇。俺對他們每個人其實都很崇拜。
2） 他們的光彩都在棋盤上。因為精力神思，寄託都在事業上，如果把事業拋開不談，在生活中的人格分量似乎平均不如老百姓。
3） 人都是年輕幼稚過來的，他們身上有着很多時代社會的烙印。同樣的，談論這些東西不是攻擊他們，而是表達自己對這些東西的觀感。

說起這些棋手的生活和做人境界，老聶算是好的，高分。他的話總是很真誠，坦率，也不失深刻，客觀。所以遭小人罵。上了歲數的人知道：能夠真誠坦率地說話，本身就是一種很高的人生境界。
說老聶是高乾子弟，其實他爸聶春榮也就是局級，科協一個所長。原來可能是搞情報，密碼，分析那一類的，所以可能和大領導有接觸，聶家兄弟也繼承一些分析能力這方面的基因。小時候聶衛平下不過它弟聶繼波，後來有人說如果聶繼波如果能下棋肯定比老聶牛，聶衛平嗤之以鼻，說小時候比他強的多了，聶繼波沒有他那樣強韌的性格。人生不只是才能，有很多性格機遇的成分。就這話，就比好大歲數還以才子自居的馬曉春不只高明多少，如果錢宇平的父母能注意這一點就好了。還有人說如果老聶沒有下鄉耽誤棋藝怎麼樣怎麼樣，老聶說沒有那種人生的歷練，他不能成才。這話不知道把多少對命運滿懷怨恨的小人踩在地下。在集訓隊宿舍，老聶借陳祖德一本書，給弄得皺皺巴巴，也不在乎，氣的陳給他一拳，老聶也不記恨。這裡面大大咧咧的老聶和謹小慎微的江蘇人小戶人家陳祖德的個性區別多麼明顯。老聶後來成了口無遮攔的棋聖，陳當上官員，都不是偶然的。人生來都帶着環境的烙印。老聶的出生家庭給他的視野，是棋手裡最高的，想想錢宇平的才華命運，就知道這裡面有不平等。
說老聶就不能不迴避孔祥明。孔祥明是個有主見好強的四川女孩。本來也是優秀棋手。也很可愛。旅日的棋手陳嘉銳九段追求她。她卻只看上集訓隊裡朝夕相處大大咧咧的聶大頭。現在人根本不知道80年那回，中日老百姓生活的物質層面上的差別有多大。不說陳嘉銳一星期掙的錢，中國老百姓一年都掙不到。而且有錢你都沒地方買那些電器東西。陳嘉銳要在中國找什麼電影明星不行。孔祥明的青春魅力還需要什麼證明呢。

是不是就應該把孔祥明吹到天上去呢？我看也很難。孔為了聶，犧牲了自己的事業。所以對家庭的要求很高也很正常吧。聶和孔的性格都要強，愛好差得太遠。一個中國女棋手，成天喜歡什麼交響樂，有沒有虛榮淺薄的成分？虛榮淺薄不只是愛錢。你讓一個女人失望，她就把家庭變成你的地獄，也是很常見的事情吧。 甚至包括後來在大賽前撒潑。家庭變成地獄，男人去哪裡？還用很多想象力嗎？
老聶找上王靜，本身就說明他不是四處漁色的人。而是女方主動，百無聊賴的男人有根稻草就抓住了。如果有幾個紅顏知己，他會看上王靜這種極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孔祥明和老聶還都是有分寸的人吧，至少連沒遮攔的老聶都沒有口出惡言。孔祥明要名分，老聶也不是絕情，只是另一邊也有了孩子他也沒有辦法。當然誰都知道老聶這回是錯了。破壞了一個家庭，另一個家庭也是扯淡。確實孔是結髮妻子， 她那樣的性格，婚後持家，在北京沒有什麼人際圈子。王靜似乎還沒有結婚就生孩子，更可憐，實際那個圈子的人根本不在乎。說來說去老聶也就是糊塗了這一回。也不至於給人罵成這樣。
把孔祥明捧得多麼高明也很可笑。中國之大，哪裡就沒有活路了，非要跑到日本謀生。可能以為自己還香得很。在日本女棋手給有錢人教棋，是聲望很高的職業麼？走後又回來嫁給中國人，把個兒子弄得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國人，很成功麼？有沒有崇洋媚外的時代烙印？ 讀俺這個貼子的認可以想一想。想想當年意氣風發的風華正茂的年輕女國手，生活有多麼嚴酷的一面。一點點的淺薄庸俗，都被毫不留情的懲罰。
實際上，不說誰都明白，孔祥明把孩子帶到日本，除了可能對自己在那裡重組家庭有些幻想之外，主要就是要把兒子和爹隔離，懲罰老聶。如果還帶在中國，那麼老聶是有探視權的。用兒子做工具，發泄自己的仇恨，而不考慮他的前途人生， 何其狠毒？這實際是一種對抗道德倫理和法律的極端的反社會行為。和後來的馬家爵類似，可是人家馬家爵只是一個學生。實際上，像這樣沒有正常穩定經濟收入的母子，按照法律是沒有資格去日本的，中國不應當批，日本方面也不應該給與簽證。如果聶當是訴諸法律，扣下她們母子，後來情況就不一樣，兒子可以得到照顧，有個更好的成長環境。而且家庭複合也不是沒有可能。老聶可能心太軟，缺乏法律意識，沒能避免悲劇發生，是他人生一個敗筆。可是這點很少被人想到提到。也沒有其他機構組織依法介入干預。中國有婦聯保護婦女兒童權益，但是婦女兒童的權益有時是矛盾的。可見中國法制還不是特別完善的。

江鑄久等等

鄙人看江鑄久的回憶錄，感到很吃驚。覺得他也很坦率。吃驚的就是一個經歷滄桑的人，居然還這麼狹隘淺薄。後來見多了，就不奇怪了。
他在這麼不利的環境下還能下棋，真得很不簡單，付出的東西太多了。但是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也怪不得別人，也沒有誰對不起他。
在中國下棋的時候，就一心想着能去日本，去幹什麼也不知道。俺說自己已經打敗日本天元，水平夠高了。到日本也不能參加正式比賽，無非就是教棋賺點錢。而且還為一台人家許諾的洗衣機沒兌現，耿耿於懷。當然那個年代物質確實貧乏，一台洗衣機就跟現在一套房子一樣，不惦記也難。不過比起別人這個高個子山西年輕人也確實不成熟了一些。老聶就沒工夫涿麽這些。他從來都覺得自己虧了，沒有想過中國那時候讓他出國比賽，一張飛機票，一晚上日本旅館值多少斤老鄉的小米。當然這裡又有一個家庭的基礎。
六四的時候就是這樣幼稚的人出來鬧。政治上的事情俺就不廢話了。只說一個。任何成熟的中國人都知道，像他這樣的情況，事後領導一定是努力保他的。不要說害他，只要不保，他就算不挨整，也是哪裡也去不了。他沒有任何理解感激之情，反而覺得自己冤，穿小鞋。這樣的人的行為，只能讓人覺得，中國那一套政審之類的制度，不是沒有原因的。到了美國，總算老實一點。
當然中國棋院在他到了美國以後還給他小鞋，似乎就沒有意思了。手也太長了點。估計是那個年代美國還是天堂。棋院領導人也覺得讓一個不懂事的人掙美元太便宜了。現在這種事估計沒有了。
最後就是這樣，當年這麼一個高高瘦瘦的山西帥小伙子，准民族英雄，現在只知道不斷感謝韓國棋院給自己下棋的機會。從來沒有感謝過中國給他下棋的機會。
再說他愛人芮乃偉，有人看不管人家的長相。其實人家兩口子，都不年輕了，外形還是很有風度，有尊嚴。 比起老聶大腹便便，強多了。就因為人家 還有追求，所以大家還把他們當年輕人看，和年輕人比。
當年，芮乃偉出身上海知識分子家庭，亭亭玉立，是交大學生。那時候大學生，特別是交大這樣的名校，是天之驕子。蘇北的邵震中是個性情中人，油菜，下棋也是野路子，基本收官不好，讓上海的學院本格派曹大元嗤之以鼻。可是一度邵震中是最接近戰勝日本超一流的人。他追求芮乃偉。 上海小姐芮乃偉看不上沒有學歷蘇北鄉下人，可是也不願意寂寞，就處着朋友，自己還四處找更可心的上海文化您。 最後乾脆給甩了。邵震中傷心之下，一蹶不振。還有一件事，芮乃偉違反紀律，跑到依田房間裡切磋棋藝，被處分後十分不滿。其實陳祖德也沒有要整她，沒有要毀她的事業，正好相反是保護她和棋隊。那個時代的風氣，除一些豐盛，對圍棋隊，對她女孩子個人都沒有好處。這人估計到現在也沒有明白這個理。

芮乃偉本來折騰要去美國，四處托人，又突然去了日本，當吳清源的入室女弟子，把別人玩弄一番，涼在那裡。
最後這個看不上蘇北才子的上海市民小姐，在海外生活的嚴酷現實中，和山西棋手江鑄久結為夫婦。客居一方，過着簡單又追求的生活。邵震中現在是江蘇棋院院長。估計孩子也不小了。

在棋手中，最不幸的是上海錢宇平。他才華最出眾。 頂峰時期的小林，連老聶對他也是沒有成算，馬曉春，劉小光，曹大元都更是指望不上。只有錢宇平在富士通半決賽完勝他沒脾氣，傷心之餘，連爭奪三四名的比賽也放棄，這是為人低調謹慎的小林少有的失態。但是錢宇平突然要求誰誰跟他好才能決賽。結果中國只好宣布棄權。消息傳回，大家都罵，還要不要臉啊，丟人丟到日本去了，出了國際洋相。實際上，這不過是一個單純的可怕的靈魂。青春年少無知，誰不曾幻想，有個支點能撬起地球？誰沒有對異性的追求？棋盤就是錢宇平的整個世界，征服三尺之地，就有顏如玉，黃金屋。罵他丟人的人，沒有想想人家那時比你年輕幾歲，社會閱歷少多少，成績名譽壓力刺激有多大。錢宇平是整個中國社會從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一個白衣勝雪純真時代的滿帶血污的祭品。俺想起大學同學中，頗有從農村苦讀出來，進入大學校園產生調整問題，最後被送回家時，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屎尿都拉在褲子裡。父母傷心欲絕。像俺這種輕狂無知的渾人，卻沒有被生活毀滅，確實命運不公。錢現在四十左右，普通市民的父母一直照顧他，自己也快風燭殘年了。不知道現在生活優遇的棋手，又沒有人肯顧念一下。聽說他精神開始比較穩定了，好像數學家那是一樣，有恢復的可能。
同樣是上海棋手，其他人都幸運一些。曹大元棋風厚實，做人也敦厚。其實這並不是老實。曹父親是廠長，這樣家庭出來的人，為人處事都比較穩重全面。曹大元本來是棋手中為人很不錯的人。除了年輕氣盛的時候，對蘇北鄉下人邵震中不知天高地厚表示過公開的鄙夷以外，其他時候都沒有劣跡。擂台賽早期，成績不好，棋迷非常失望。覺得他是爛泥扶不上牆，連為人的風格和白淨的長相都看不順眼。其實曹沒有勝績和他在國內實力有目共睹，出場較晚有關，老是碰上人家氣勢如虹的硬手。後來曹終於對日本一流超一流都有所表現。成績稍遜劉小光一點點。 要是曹大元真的老實懦弱，如何能把聰明嬌美的上海女棋手楊暉娶回家。當然楊暉的要強偏激的市民家庭性格，造成後來嫌曹大元在北京窩囊分不上房而跳樓，發作神經病。家裡有這麼一個老婆，恐怕也影響曹的比賽。不管怎麼說，曹現在在山東隊帶隊，成績有目共睹。也是得益於為人處事的成熟。
看看現在的棋手，真是幸福啊。想象那個年代，只有一個感觸，棋手比平常人都脆弱，更不完美，不知如何保護自己，不傷害他人。事業和生活，背景和人生，有奇妙的關係。怎樣看待他，就是個人價值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