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候痛罵中國隊頗有些落井下石的卑鄙，好在我這些年來一直罵不絕口，倒也不會感覺到什麼道義上的不安。

我一直不理解中國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足球迷 -- 確切地說，是不理解中國男子國家足球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球迷。我愛看足球，但這和我數年不看中國隊的比賽並不矛盾。甚至可以說，正因為我愛看足球，我才特別不能忍受中國男子國家足球隊。

拜託不要跟我提愛國的問題。我愛中國，我愛她文化淵博歷史悠久，我愛她人文璀璨民風溫良，我愛華北的白楊江南的小橋南翔的小籠天津的狗不理，這不意味着我就得附帶愛以她的頭銜命名並正在侮辱着她的一支九流足球隊！

我的確曾經愛過。81年，我為了國足灌科威特三個蛋而狂呼雀躍，為了他們先丟兩球連扳四個斬翻沙特而夜不能寐，為了他們最後被賣而以一個小孩所能想到的所有惡毒的語言詛咒新西蘭鬼子。那是我目睹的中國最有資格進入世界盃的一支男子足球隊。之後，我能想起的最極至的快樂，一是李華筠在亞洲杯半決賽對科威特加時階段的那個快速反擊，二是唐堯東在奧運會預選賽對日本隊的那個奮不顧身的沖頂。快樂至極，極端快樂！

古老的快樂。古老得恍如隔世。然而它仍然閃爍着，在背後的519，金州，以及大大小小的黑色三分鐘五分鐘裡。

這次呢？這次是快樂嗎？

這次是快樂嗎？

中國隊小組確定出線的那天晚上，我的一個朋友在陽台上放了一串鞭炮。他顯然是快樂的。就象有人送了自己一張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入場券，包來回機票食宿並且自己最喜愛的曲目都在節目單上，誰會不快樂呢 -- 以這次的抽籤分組結果，說這個出線是天上掉下來的並不為過 -- 我相信，絕大多數中國人都是快樂的。

可是我想，本屆中國隊那幫大爺不應該快樂吧。至少，如果那張音樂會入場券不是讓我去聽，而是讓我上台演奏，如果我的音樂技巧只是勉強可以跟着哼哼五線譜，我是無論如何快樂不起來的。

本屆中國隊那幫大爺的技巧，只是知道如何在媒體前擺褲做鏽順帶拍些廣告撈些分。讓他們上場踢球，擺在全世界所有懂球愛球的人眼前踢球，放在全世界最好的球隊中間踢球，我KAO，這算是殘忍還是寬容？

然而我還是忍不住看了。兩場各看了大概20分鐘，然後放棄一切幻想離開了放電視機的房間。雖然避免不了被羞辱的結果，至少我可以避開被羞辱的過程。這是一支沒有資格在這種水平的賽事裡出場的隊伍，這是一支比賽之前已經註定失敗的隊伍。在這個綠茵場上，足球不是圓的。

什麼時候，看中國隊的球不只是因為這是中國隊？什麼時候，慶祝世界盃出線不只是因為出線？

突然想起那個慶功群雕來。我一直奇怪，既然塑像的唯一理由是因為中國第一次打入男子足球世界盃決賽，為什麼最該感謝的人反倒沒在其上？前兩位功臣，無疑應該是韓日兩國足協主席，他們的努力使得亞洲最強的兩支隊伍不會和中國隊爭奪出線資格；第三個功臣，應該輪到去抽籤的我們自己的足協副主席，他的努力使得能來爭奪資格的只剩下一些幾乎可以說是業餘層次的球隊。三大功臣為我們打完了99%的戰爭。他們為我們買到中了頭獎的六合彩，為什麼我們只擁抱着最後交給我們獎金支票的人感激泣零？

這就是中國的媒體，先是為了得到一次丟人現眼的機會而狂歡，接着在拜祭時翻臉不認賜給他們狂歡的恩人。它長了手造神，長了嘴炒作，就是沒長眼沒長腦沒長一點點智商。

-- 那邊有人扔板磚了：你這廝忒惡毒了你，不就是咱足球隊T得差點輸得慘點這不都在全國人民意料之中嘛，你這叫體育泛政治化泛國民化你怎麼就不能跟麋鹿學着泛快樂化點哪。

我真是非常嚮往那種境界，能夠快樂而不噁心地看着大大小小的慶功晚會上，主持人鏗鏘有力熱淚盈眶地煽情；看着大大小小的報紙上，專欄作者們一本正經運籌帷幄地發夢。不，我奢望的其實是，我熱愛的祖國在我熱愛的運動的節日裡，不要只讓我感覺恥辱，不要只讓我感覺到完-完-全-全-的-恥-辱。雖然我知道，從出線的那天起，這種恥辱已經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