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地獄”中"逝去的信徒" (The Infernal Departed)
---香港版《無間道》與好萊塢版《無間遊魂》的名與實
Omni
大凡已經看過2002年香港原版《無間道》的影迷都會對其好萊塢翻版《無間遊魂》在2007年奧斯卡領獎台上的風光感到驚訝。本文無意評判中美兩種電影文化演繹同一故事時的水平高低，而只從兩部片名的詞源學入手作一番有趣的探討。
中文片名《無間道》反映了港人對於佛教的熱衷，而編導在命名時沒有採用與劇情更為相關的佛教術語“無間地獄”是煞費苦心的選擇。佛教有四道，亦即四種循序漸進的習佛方法，依此順序修煉可達涅磐（梵文nirvana）的最高境界，從而擺脫生死輪迴之苦：加行道、無間道、解脫道、勝進道。其中的第二階段“無間道”是指開始斷除所應去除的煩惱，並由此進入解脫道，這和一部以相互臥底(undercover)為主題的電影扯不上任何關係。正確的理解是片名中的“無間”二字意指“無間地獄”，出自《法華經》、《俱舍論》、《玄應音義》等佛經，又被譯作“阿鼻地獄”——梵文就是"Avici":
http://www.answers.com/topic/avici
“無間地獄”是佛經故事中八大地獄之一，是其中最底層也是最苦的一個。被打入“無間地獄”的，都是罪大惡極的人。他們在“無間地獄”之中，雖然不是永遠沒有任何解脫的指望，但是受苦的感受將是無比漫長。“無間地獄”極大，廣漠無間，打入地獄的陰魂，很難脫出，基本上一直要在其中受苦，作為生前窮凶極惡的報應。無間地獄中的"無間"有五種：第一個叫“時無間”，意思是時間是沒有間斷，也就是日夜受罪，從來沒有消停的時候。第二個是“空無間”，也就是說受罰的空間和時間一樣沒有間斷，只有你一個人從頭到尾受罪，不能由任何人來替代。第三個，是“罪器無間”，也就是刑罰的器具沒有間斷，不停用各式各樣的刑具用刑。第四個叫做“平等無間”，是指無論男女，不管你前世是什麼身份，都是平等的，同樣要受刑。第五個叫“生死無間”，是說不要以為死了就不再受刑。
香港的編導覺得影片名稱如果帶上"地獄"二字顯然會影響票房收入, 這兩個漢字的審美負效應實在太強, 因此為了商業利益不妨犧牲一些語義上的精確性,而選用雖與之形似意不同但更能吸引觀眾的"無間道"為片名。我認為這樣的選擇是非常正確的，就像風清揚教令狐沖"獨孤九劍"時所強調的不能拘泥於劍招本身的精確與否, 更重要的是"劍意"。兄弟作為非廣東人演唱粵語歌曲時就遵循這樣的原則，因為我知道要想在咬字發音上完全沒有破綻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要能把整首歌的意境演繹出來並沒有出現明顯的發音錯誤就可以滿意。
而香港人在將《無間道》片名英譯時顯出了非凡的創造性。首先西方文化能夠直面“地獄”這一意念，其次他們想到了意大利詩人但丁(Dante Alighieri)《神曲》(The Divine Comedy，意大利語原名為Commedia)中第一部(cantica)的名稱。地獄在意大利語中稱為"Inferno"，它來自拉丁語的 "Infernus"，用詞根詞綴的“說文解字法”釋為"the low region"。"Inferno"在基督教中的內涵與佛教中的“無間地獄”非常巧妙地對應，但如果用這個詞直接作《無間道》的英文片名顯然略有抄襲但丁的嫌疑, 於是想到了英語中常用的"internal affairs"而構思了一個文字遊戲，將片名譯為"Infernal Affairs"。而"Inferno"對應的形容詞"Infernal"比原來的名詞意義更加豐富，這一巧妙譯法實在是可圈可點。
《無間道》在2003年公映後在全球華人圈裡引起了轟動，美國製片公司Plan B Entertainment非常有眼光地很快買下了該劇本的改編權。從事後諸葛的眼光看來，120萬美元的成交價實在是太便宜了，該劇本最終為著名的“無冕之王” Martin Scorsese拿下了幾十年來未得的奧斯卡最佳導演獎。Scorsese願意翻拍《無間道》當然令香港電影人感到無比自豪，但他顯然對佛教沒多大興趣。作為意大利裔美國人的Scorsese對《神曲》當然是深感自豪的，可沒想到香港人已經把這個想法給占用了，他老兄在命名翻拍版時只能另闢蹊徑。
Scorsese在基督教文化的範圍內搜索滿意的片名，終於想到很多國家在每年11月2日要過“萬靈節”（All Souls' Day）。很多網友也許只聽說過“萬聖節”(All Saints' Day, or All Hallows' Day)和“萬聖節前夜”（Halloween，也可譯成“鬼節”），其實這三個節日是一個緊密相鄰的“等差數列”，"萬聖節"在11月1日，而在美國只流行在10月31日慶祝Halloween。“萬靈節”在基督教文化中與但丁《神曲》中提到的“地獄”(Inferno)和“煉獄” (Purgatorio)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http://en.wikipedia.org/wiki/All_Souls'_Day
All Souls' Day還有諸多別名，例如Feast of All Souls和Commemoration of all the Faithful Departed (來自拉丁語Commemoratio omnium Fidelium Defunctorum), 而"The Faithful Departed"(逝去的信徒)這個說法讓Scorsese覺得雖不明說但卻有“地獄”的潛在內涵。於是他在最後定名時返璞歸真而只用了簡單的“The Departed"。但我個人認為還不如就用現成的"The Faithful Departed"，理由是"faithful"一詞可以強調片中的兩名臥底都是有信念(faith)的。他們的追求正好與佛教擺脫輪迴的目的相反，渴望獲得輪迴以擺脫命運環境強加給他們的”臥底角色“(role of undercover)而回歸”本色“(idiochrome)。這兩個身份都不屬於自己的人生活在一個類似"無間地獄"的環境裡，做夢都怕別人拆穿自己的身份。在這個角色與本色顛倒的世界裡，他們都對人生的真諦何在感到茫然。進入"無間地獄"應該是很難獲得解脫的，但片中的兩位主角為了擺脫痛苦卻在渴求輪迴帶來的解脫之希望(hope of deliverance)。這種與命運環境抗爭的頑強信念在好萊塢版的片頭由Jack Nicholson扮演的黑幫老大以旁白的形式精闢概括---
Frank Costello: "I don't want to be a product of my environment. I want my environment to be a product of me."
永劫輪迴(eternal return)的意念在Milan Kundera的著名小說"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中處於非常顯赫的地位，本文已就無需贅述。至於“The Departed"這個片名如何回譯中文的問題，我們同樣面臨多種選擇。我對目前的官方譯法“無間道風雲”很不以為然，而偏向“無間行者”或是“無間遊魂”等更接近主題思想的名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