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愛的
作者:Flyingtime 提交日期:2002-7-2 11:45:00
很多年以前,當我還是個梳男生頭的小丫頭的時候,同桌問我:“你知道布宜諾斯艾利斯麼?”我搖頭。同桌又問:“那你總知道馬拉多納吧?”我點點頭。那個時候,我對足球的知識只有馬拉多納和在家鄉大名鼎鼎的付玉斌。
我是女孩,可我那群朋友卻沒人把我當女孩。同桌是學校數一數二的後衛,他跟我稱兄道弟的,在知道我不是球迷這個大逆不道的消息後,開始教我看球。於是我就知道了誰是足球皇帝,知道了普拉蒂尼為什麼恨德國人,知道了足球界有一個名詞叫“鋼鐵意志”,而這個詞 ,只屬於一個球隊---德國。同桌是個徹徹底底的阿迷,在教導我成為他的同黨未遂之後,只有看着我對德國足球着迷嘆氣。
“那個18號是誰?怎麼那麼厲害?”我指着電視屏幕上那個金髮前鋒問同桌。
“他叫克林斯曼,外號叫‘金色轟炸機’。”
哦?金色轟炸機?好漂亮的綽號,能擁有這樣一個漂亮名字的人,究竟會是怎樣的球員阿?於是我看到了他在球場上奔跑不懈的身影,於是我看到了他在荷蘭隊門前的狂轟濫炸,於是我看到了他在大力神杯邊那燦爛無比的笑容。於是,一個金色的影子留在我的心裡。那時我還小,不知道從此以後這個影子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94’世界盃。曾經的同桌---我看球的師父把一張報紙拿給我,那上面有一張照片,是米老鼠摟着克林斯曼。同桌說:“他是最佳射手的最大熱門。”我接過報紙,看了看那張從來沒仔細看過的臉:“他挺帥的。”我說。同桌撇了一下嘴:“你們女生看球就是看人。”“我沒有!我還不是今天才發現他帥的?以前都沒有!”那時年少氣盛,如若換做今天,我是決計不會爭論的。
四分之一決賽,德國輸給保加利亞之後,班上一個和我同喜歡德國隊的男生站在窗口,大喊着:“我要跳下去,別攔着我!”我們班是一樓,當然可以跳。但沒人懷疑他那句話里的深情,所以,沒人嘲笑他。
我靜靜的坐着,回憶起克林斯曼在比賽結束後那複雜的表情,不知該怎麼形容。那時我還是小,不理解這種表情包含的意思。
那屆世界盃終於在巴喬的悲情中結束了,不知道多少人為了意大利流淚,不知道多少人為了巴喬傷心,而這種傷心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因為我所心愛的,早已成了94’的棄兒,比起意大利的球迷,我是不是應該更加傷心一點?
96’歐洲杯。我在身邊一群荷蘭、意大利還有英格蘭的球迷中孤獨的支持着德國隊,從前的同桌早已和我不在一個學校,那日收到他的信:“你的克林斯曼老了。你的德國隊也老了。但我還是希望他們能走得遠一些。”老了麼?他們都老了麼?是啊,老了。克林斯曼已經32歲了,德國隊傷的傷,停賽的停賽,到底能走多遠呢?
可我一直堅信,克林斯曼會給我驚喜,德國隊也會給我驚喜。
對克羅地亞一役,克林斯曼受傷了,當他無奈的退場的時候,我看到了他臉上的淚水---上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淚,是90年決賽結束後吧,而今的淚水,承擔了他太多的傷感。
當我對這一個平時一起看球的兄弟說起自己因為克林斯曼受傷的傷感時,這個荷蘭迷對我說:“如果你迷的不是德國而是荷蘭,如果你喜歡的是巴斯滕而不是克林斯曼,恐怕你要哭死了。”是的,也許,我應該慶幸,我喜歡的不是巴斯滕。
當決賽克林斯曼拖着一條傷腿上場的時候,我知道,他不想給自己和自己的球隊留下哪怕是一丁點的遺憾。是啊,只要他在場上,整個德國都是安心的。
加時賽,球進了。我叫喊着從地毯上蹦了起來,吵醒了熟睡中的爸爸媽媽。於是,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個金髮的日爾曼人的淚水---這淚水,參雜了許許多多的幸福和辛酸吧。
98’世界盃。無論如何,我不得不承認,德國隊老了。我提心弔膽的看着德國隊的每一場比賽,害怕他們就此終結。四分之一決賽,當蘇克用他那金子般的左腳敲開了德國隊的大門的時候,我痛苦的意識到,德國隊完了。
比賽結束了。克林斯曼肩膀上搭着克羅地亞球員的球衣,沒有眼淚。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能在球場上看到克林斯曼,再也看不到這個金髮飛揚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他進球之後張開雙臂盡情飛奔的樣子,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那夜,微涼。我關了電視,躺在床上。黑暗中,我注視着牆上那張掛了多年的畫:克林斯曼張開雙臂,雄鷹般在綠色的草地上狂奔。那張臉,那麼年輕,那麼燦爛。克林希,往後的日子,你教我如何是好?
2000年歐洲杯。我到了德國,成了德國的學生。當我終於站在了這片嚮往已久的土地上,當我終於能聽懂一直希望懂得的語言,克林斯曼卻已經遠走他鄉,這就是造化弄人麼?
那屆的德國隊是歷史上最差的一屆,他們一次又一次的讓深愛德國足球的人們失望。2000年歐洲杯,是我不願去觸碰的一個傷心處。那以後,直到2002年,我幾乎沒看過足球,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一種傷害是可以持續這麼久的。
本來對2002世界盃也沒什麼興趣,可畢竟是愛了十幾年的足球,這樣四年一次的盛會,這樣難得的誘惑,我又如何抵擋得住?更何況,這屆世界盃有中國隊。我終於還是沒有抵抗世界盃的力量,我逃課,因為我要看球。
德國隊第一場比賽,克洛斯進第一個球的時候我正吃點心,當時我正含着一口點心想說:“倒鈎沒鈎到。”結果話還沒出口克洛斯就是一個頭球,結果我咳嗽得上起不接下氣,一起看球的朋友權當我是被那個球給刺激得不知道怎麼高興好了,於是都指着我大笑。
8比0,整個德國為這個比分沸騰,我的大腦失去了思維的能力,不知道是沙特隊太弱還是我那所向無敵的德國隊又回來了。
法國隊被淘汰的時候,看着齊達內無助的躺在草地上,我好一陣心疼--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中場,就這麼回家了麼?足球真是不可思議。
阿根廷被淘汰的時候,看着克雷斯波和巴蒂的淚水,我想起了國內的好朋友桃子,這小子愛阿根廷隊也許要勝過我愛德國。果然,同學錄上看到了桃子落寞到極點的文字。我在QQ上發了信息給他:“我理解你,因為98年、2000年我就是這麼過來的。哥們,沒什麼大不了,還有將來。”後來在QQ上遇到了桃子,他說:“我真心實意希望德國能走得更遠,因為我痛苦過,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樣。”我說:“我真心實意的感謝你。”
葡萄牙被淘汰的時候,費戈那無力回天的絕望在雨中分外傷感,我有點不敢出門,因為怕被人誤認為是韓國人。
中國隊連敗三場在我預料之中,可未進一球卻讓我惱火不已。我恨死了郝海東最後一場球坐在中場整理他那該死的鞋帶,我恨死了這幫只會說不會做的所謂“球星”。本來,我愛中國足球也不是因為“足球”,而是因為“中國”。
意大利被淘汰的時候,我和好朋友香菜在一起。他愛死了意大利,愛死了巴喬,那種情感比起我對德國的、對克林斯曼的,似乎更加淋漓盡致。比賽結束,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麼坐了半個小時。我陪着他,因為我太知道他此時的心情。他站起來出門的時候,我拍着他肩膀說:“別出去喝酒,對身體不好。”
西班牙被淘汰的時候,勞爾在替補席上孤獨的身影永遠的留在鏡頭裡。香菜怒極,印了一件T-Shirt,上書:“I am not Korean,I am Chinese,I can't play great football,but not dirty too.”我沒有他那樣的T-Shirt,所以我那天沒敢出門。
德國對韓國的半決賽之前,我的確是有一點擔心的,可香菜對我說:“要是他們再敢玩兒貓膩,貝肯鮑爾不廢了丫?”香菜是北京人,說起話總帶點北京男生特有的味道。不知怎麼的,我特喜歡聽他用北京話罵世界盃,特痛快。
香菜說得對,他們沒敢玩德國。德國贏了,我很平靜。本來打算上街和德國球迷一起高興,拍照留念。可因為肚子餓還是留在家裡吃飯了。我想,等決賽結束了再出去慶祝拍照也來得及。然而,來不及了。
羅那爾多就是羅那爾多,德國沒有他那樣的前鋒,所以,德國無法奪冠。卡恩也是凡人,他無法阻擋外星人凌厲的進攻。於是,眼前又出現了94’的克林斯曼---背對球門接球,挑起斜身抽射,皮球應聲落網,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如果克林斯曼再年輕哪怕僅僅五歲,德國,必將所向無敵。
德國隊輸了,卡恩失落的坐在球門邊,任何人的安慰都無濟於事。克林斯曼在直播室里說:“我很難過,但是我為他們感到驕傲。”還是那個金髮男人,可如今他西裝筆挺的站在攝像機前,成熟多了。依然是他。能又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他,可真好。
賽後,我沒上網,我怕別人來安慰我。我想起了趙傳的那首歌:“愛要怎麼說出口,我的心裡好難受,如果能將你擁有,我會忍住不讓眼淚流......”
7月1號,德國隊回家了。打開電視,看着法蘭克福市政府廣場上那片國旗的海洋,我驚呆了---這場面,竟和90’96’毫無二致,德國隊,是被家鄉人當作冠軍接待啊!大家一起唱着世界盃期間德國歌星為國家隊寫的歌:只有一個魯迪·沃勒爾。他們舉着各種各樣的標語:Danke Rudi,Danke Olli!(謝謝,魯迪!謝謝,奧利!)Wir lieben Dich!(我們愛你!)
我被感動了,我相信德國隊也一樣會被感動,他們絕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場面等着他們回家。
德國隊來了,他們沒有大力神杯,卻受到了如此的歡迎,當幾萬人齊唱“You'll never walk alone”的時候,我看到了站在市政府大陽台上德國小伙子們眼睛裡的感動。
現在才知道,愛是一生一世的,從你最初選擇了的時候,就註定了永遠。當我愛上了德意志的堅忍不拔,當我看到了克林斯曼那美輪美奐的金色射門,就已經註定了這種愛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德國隊可以永遠年輕,而克林斯曼只有一個。所以,當他的年齡越來越大,喜歡他的人漸漸都愛上了克洛斯、巴拉克,當電視上主持人說出“你喜歡的是國家隊哪位球員”的問題,一個年輕的女孩輕輕回答:“事實上,我最喜歡的是克林希。”這樣的時候,我心中只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動。
我是女孩,我愛足球愛了十幾年了。如今,我的頭髮長過了肩膀,可不知道為什麼,身邊的朋友還是不把我當女孩,看來當年朋友們不把我當女孩也不是因為我頭髮短。
曾經教我看球的同桌寄來一張他穿着博卡青年隊隊服的照片,照片背面一行字:我像馬拉多納麼?
我們都長大了,我們愛的球星都已不再年輕,而地球還在轉,足球還在踢,只不過人不同了。我們繼續愛着自己從前就已經深愛的球隊,不管時間空間,無論斗轉星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