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恐韓症到反韓症--世界盃餘波 |
送交者: 易大旗 2002年07月17日17:56:23 於 [競技沙龍] 發送悄悄話 |
從恐韓症到反韓症--世界盃餘波 易大旗 這次韓國之行,自世界盃16強出列,我便沒再跟進下一階段的賽事了。儘管我對中國隊的表現多有批評,但人同此心,總是幻想有奇蹟出現,故此,我離開韓國的機票訂得很晚,隨時準備在中國隊以C組次席出線後轉赴日本橫濱。黃粱美夢破滅後,要改機票卻須等候多日,便繼續滯留於韓國。於是,我的世界盃之旅仍未結束,不過餘下的比賽卻是在電視上看的。 最值得記述的是韓國對意大利的生死戰--是日白天,我準備去仁川江華島旅遊,但一位韓國姑娘打消了我的主意,她曾是我的公司同事,不過後來辭職回國發展了。我和她只是點頭之交,只曉得她姓李(LEE),奇巧的是我此行在漢城地鐵站碰上了她,雙方都發怔片刻,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卻笑吟吟道:“你記得我嗎?”怎會記不得?她長得很漂亮,尤其那雙眼睛,秀麗而明媚。她在美國時,膚色呈健康的微黑,這陣卻白皙得很,韓國女性和中國一樣,以皮膚白為美,李小姐顯然入鄉隨俗,這也是我一下子不敢相認的緣故。當時在地鐵站只匆匆交換電話號碼,後一直沒致電敘舊。這日我頗空閒,便約她喝咖啡,李小姐踐約而來,卻把我帶到一個古典式的茶屋。韓人家居並無喝茶習慣,要品茶,就去專門喝茶的地方,我只在台灣去過這種茶室。我們落座品嘗新茶,李小姐這才告訴我,她會中文,曾去台灣學過三個月語言,讀和寫當然較好(韓人也會很多漢字),聽的能力也不差,就是說漢語仍欠火候。她送我一件“紅魔”球迷衫,並勸我這天勿去江華島,因為全韓國有無數“紅魔”涌到街上看露天屏幕直播,我會被交通阻塞所困,半夜三更也回不來……遵她所囑,我放棄了,但我也沒去漢城市政廳廣場那洶洶人堆里湊熱鬧,只是穿上紅魔衫,和酒店附近相識的幾位韓人下酒吧看實況轉播。我和這些豪爽的“酒肉朋友”已混得很熟,他們要打賭,如果韓國贏了,他們請客;反之我則要付賬。我原就祈望韓國淘汰老牌豪強意大利,這下更要當百份之百的紅魔了。 酒吧狂滿,群“魔”亂舞。這是一場壯烈的歐亞世紀之戰,我和韓國球迷一起,經歷了情緒大起大落的全過程,韓國隊在哨響前扳平的一刻,酒吧幾乎轟然崩塌;加時賽安貞煥頂進致勝金球,酒吧再崩塌一次,我感受到歡呼的強大氣浪,要把所有人都掀到大街上!果然,外面已是狂歡的世界。韓國朋友領我穿過市中心“明洞區”的繁華街道,再去另一家大型酒廊(當然繼續是他們付賬),我看到整個漢城都在沸騰,“哦--KOREA!”“大韓民國!”的呼喊直衝雲霄。許多外國球迷也加入了歡慶,這裡頭包括我在內--在酒廊里,韓國人的歌唱和歡呼一直不停,我持着大啤酒杯和周圍球迷逐一碰杯致賀,我穿着紅魔衫卻不會韓語,他們便問,我說:“I’m a chinese.”他們更顯親近,中文的“你好!”和“謝謝!”不絕於耳,也碰到真會漢語的韓國女青年,她拉住我高興地說個不停,可惜酒廊的高分貝音量,令我聽力銳減--我只驚嘆此行到處都能遇上學中文的韓人。 午夜我灌滿一肚子啤酒方回酒店,街頭狂歡竟無倦意,所有汽車都有人探身出來揮旗呼喊,警察對這類違章舉止一概不予制止。我回到房間,卻難成眠,街上直到天明仍聞陣陣尖叫。至用早餐時,鄰桌的香港女士告訴我,四年前世界盃結束時她在巴黎,三天后法國球迷仍在街上尖叫……我為自己和韓國人民一道經歷了這個光榮時刻而驕傲。我當時並不能預知,殺入八強的韓國隊還將擎旗猛進,為亞洲創世紀;我也不知道,此時中國體育傳媒和眾多球迷都予韓國隊以尖酸刻薄的評價。 其實,對於韓國民眾在本屆世界盃所表現出來的熾熱民族主義,我在前文中也多有調侃,但卻無惡意。在體育競賽中奔涌而出的愛國情操,是健康正常的,與“說不情結”和“義和拳心態”風牛馬不相及,一如中國同胞對自己的體育健兒創造佳績而發自內心的歡呼。 讓我離開足球話題,說說對韓國人民的觀感。在前文《世界盃紀實》中,我已提及韓國主辦1986年亞運;1988年奧運的內驅力,這和北京爭辦奧運會是別無二致的。韓、日兩國人民為這屆世界盃付出了很多,這亦和2008年中國人民將要做的一模一樣。此行,韓人的熱情令我難忘,因為他們內心的情感並不是擺在臉上的。譬如在美國絕大部分地方,你走在路上會有人和你微笑、打招呼。在這裡卻是沒有的事,我在茶室里把這點觀感告訴了舊同事李小姐,我說韓人的熱情是在心裡。她告訴我,這是韓國人的文化性格使然,從小她的家長是這樣教導的,不要放縱自己的表情,否則會失儀。故此,大多數韓人確是過濾掉臉上的表情,看來顯得冷漠,所以,奧運會和世界盃的宣傳標語牌都鼓勵自己的國民多一點微笑。如果這次韓國不幸止步於小組賽,這個世界則無法改變對韓國人的固定印象--他們頑強,然而刻板。韓國隊的節節勝利,釋放了韓國人民的全部激情,在短短一個月裡,他們刷新了自己的形象,他們的情感從內心燃燒到了臉上,蔓延到大街上,席捲全國城鄉每個角落。 我恰好在酒店的有線電視裡看到了環球小姐選美的重播,中國小姐(我沒記住她的名字)獲得季軍,她被提問:“你覺得人們對你國家有什麼錯誤的印象?”她回答:“過去人們認為中國人矮小、墨守成規和沉默寡言,現在,Look at me!”(她高挑修長和能言善辯)那麼,韓國人今日也可以自豪地向着世界說:“Look at me!” 韓國人民為推翻極權體制,前仆後繼,瀝血山河,從1980年的光州血案,一直到結束獨裁政治,他們毋忘國恥,抗爭多年。80年代其實是韓國經濟開始起飛的時期,但韓人不以衣食溫飽的“生存權”為滿足,不讓民生、民本、民族之類的“主義”模糊和動搖他們的理想追求。他們僅僅是為一個信念一個口號而奮鬥?不,他們確信那是必由之路,事關每個人的基本權利和民族的尊嚴。他們終於在專制的桎梏下挺立起阿里郎的驕傲身軀,但民主自由不是一張可以任意透支的信用卡,韓國也遭受亞洲金融風暴的猛烈吹襲,然而她卻是歷劫之後第一個翻身的國家,從金融風暴時的外匯儲備僅剩37億美元,到現在成為世界第五大外匯儲備國,全賴自強不息的韓國人民和和民選政府共度時艱;在一個自由的社會,言論、結社、示威遊行均擁有自由的權利,民主政體下的韓國,人民運動此起彼伏,繼續推動社會向前行進;但是,金融風暴時勞資糾紛加劇的韓國,反而難得一見軍事獨裁時期的激烈社會抗爭運動,這些並非全然沒有,卻不再得到廣泛的民間支持。民主政治的公開性與透明度,使得人民與國家結成利益共同體。這就要說到金大中,他是韓國經濟最風雨飄搖的時候上台的,政績其實不錯,但他不擅處理複雜的政壇關係,加上全世界右翼政黨(不是指專制政治。金的主要政敵李會昌和鄭夢准都是偏右人士)勢頭上升,他們集中火力抨擊金大中緩和南北關係、和平對話的政策,認為與一味北韓政權妥協不值得,眾叛親離的金正日其實朝不保夕,垮台在指顧之間;加上韓國受美國經濟滑坡的影響,勢頭下挫,這也成了金大中年底競選的負數,他未必能夠獲選連任,但政權的和平更迭從此奠定,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現在回到足球話題--我後來看到中國球迷競相貶抑韓國隊的歷史性勝利,委實難解。隨着韓國隊一路過關斬將,中國球迷的責難和譏諷之聲臻至高潮,韓國媒體和民眾終於也聽聞了,於是,此前他們對中國人的友好感情大受挫傷,對此我深感悲哀。為何“說不”說到了亞洲同袍的頭上,世界盃憑什麼只能是傳統豪門貴族的世襲遊戲?我在現場目睹了韓國戰勝葡萄牙的比賽,在前文《世界盃紀實》裡也有所評點,但並無觸及裁判問題,因為我確實沒有看到有什麼明顯的偏向。在現場看比賽,氣氛是“零距離”的,但看局部細節卻很有距離。葡萄牙被罰的第一張紅牌,我也是重看電視慢鏡才能判斷--那“奪命剪刀腳”比中國隊邵佳一的“凌空鐵腿”惡劣得多;而邵的飛腿又比巴西的朗拿天奴的“無影腳”更嚴重。如果連那記“剪刀腳”都不判罰,莫非要場上抄刀子捅人才能趕出場?那不如乾脆取消紅牌制度算了。至於累計第二張黃牌再被逐一人,那是葡萄牙人自找,怨得了誰?我在前文對韓國隊上半場的表現亦多有劣評,但賽後外間輿論(主要指歐洲方面)對葡萄牙批評至烈,他們的出局,還是那句:自找! 說到韓、意一役,那是永垂史冊之戰。那位厄瓜多爾裁判是位大腕名角,切莫因他來自厄國就小看了他(況且中國球迷也還沒資格小看厄國的足球水準),我在美國西班牙語台看美洲杯和其他重要賽事,均見此公昂然執法。那記點球,韓隊員共有兩人被揪球衫倒地,其中安貞煥實系小題大作,但另一人被侵犯絕對應當判罰,主裁判就在咫尺之間,哪能蒙得過去!點球沒進,意大利要贏了,是不會投訴的。至於下半場,韓人氣勢磅礴;追平加時,意大利的體能已是強弩之末,那張紅牌,韓人後衛先踢到了球,而後發生身體接觸,意進攻隊員失去平衡倒地,到此並無問題,裁判不會找任何人的茬,糟在倒地者作出手勢強烈抗議,申請點球,結果申請來了一張黃牌,累計二張,遂逐出。是役,裁判共給韓國隊四張黃牌,他怎記得誰人先前已有“黃牌加身”?如韓球員再犯天條,也照逐不誤。孰知犯事的是意大利人,這又是自找。韓人金球中鵠,一個朱門望族就此被奪去了世襲爵位,另一個新時代揭幕了。 韓國隊進入四強,這是賽前無人能預見到的,但韓人以其堅忍勇毅和跑不死的壓迫力,先後擊潰了多支歐洲勁旅,至八強戰時,任誰要說西班牙必勝,實已底氣不足。該場賽事韓隊一如既往,西班牙人有備而來,表現出色,他們是唯一的一支沒有被韓人不知疲倦的奔跑而拖跨的球隊。可惜,這場生死對決確實出現了裁判失準的問題,最大爭議來自邊線員的“出界”判定,這名非洲邊線員是最接近事發地點的人,他比西班牙球員慢了三步左右,未能跑到底線,視線又被球員遮擋,他是憑“直覺”去判斷的(當然他可能認為這記內彎傳中球在空中出界,但看來不象),這毀了西班牙人“一刻千金”的機會。至點球決戰,眾人均記得西隊門神氣走愛爾蘭人的驍勇身姿,卻不曉得韓隊的李雲載人稱“點球大師”,他效力的三星隊在韓國聯賽中共有七次點球決勝,李雲載無一敗績。不過,我可以給“倒韓派”提供一箱彈藥,李撲出的點球,是違規在先,在射球隊員未觸球之前,他已移動身體向前截擊,這和2000年中美女足決賽美方守門員的作為如出一轍。但幾乎所有門將都會“偷步”,慢鏡頭顯示,西班牙門將也如此,只不過李雲載的動作更大,自然也是因為射球隊員作了一個欲射的假動作,把李騙出,卻“偷雞不成蝕把米”……總之,扣人心弦的點球大戰結束,世界足壇的“地緣政治”已被改變--將來或有其他亞洲人再創巔峰,而此刻改寫歷史的是阿里郎。 對於“倒韓派”來說,他們當然會堅執自己的判斷和立論,體育比賽總是和爭議共存,這實難避免。韓國隊對土耳其的季軍戰,安貞煥破門被判無效,因為有一隊友明顯越位,但他沒有干擾比賽,而射門的安貞煥卻沒有越位,這也是爭議球之一。再糾纏這些細微末節,沒完沒了,也不會有結果。我只是不明白,一涉及綠茵恩仇,中國同胞為何有那麼多人“親西方”?他們為什麼不樂見亞洲兄弟高歌猛進?我以為,本屆世界盃只有兩支英雄式的球隊--不是日本隊,它打得不錯,卻未能挺進八強;土耳其也算不上,它從未碰過歐洲強隊,贏的中日韓,都是亞洲隊,對南美則兩負(巴西)一平(哥斯達黎加)。真正的英雄當推韓國和美國。美國在足球圈不屬於“西方列強”範疇,我在前文已說過,對這支邊緣化的球隊,我原先毫無興趣,它沒有明星,隊中甚至有業餘球員,他們掙得很少,說不定有的球員開的車比我的還要差,然而他們就在本屆揚名立萬,他們是美國英雄!我來美有年,最愛者NBA是也,但我從不覺得那些天皇巨星是英雄,他們腰纏萬貫,打出的無非是他們的身價。韓國隊亦然,他們比美國隊的“足壇票友”可能掙得多些,但別忘了安貞煥到意大利時“窮得連三文治也捨不得買”(意大利佩魯賈俱樂部主席所言),他在意國甚少上場機會,而安卻成了意隊的終結者…..“倒韓派”猛炒“陰謀論”,根據就是1986亞運的東道主劣跡,另有一樁舊事他們比美國人還記得牢,就是1988年奧運美國跆拳道運動員把韓國名將打得滿地找牙,卻被判為負方,金牌旁落。看來鹽湖城冬季奧運美國速滑運動員“蒙”去韓人金牌,也屬一報還一報了。韓國當年的體壇污垢,其實首先損害的是他們自己的名譽,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要緊的是有自新形象的決心。中國體育界的劣跡亦曾駭人聽聞,靠“大力丸”騙來的金牌成籮成筐,如今卻是國際體壇的“清潔衛生標兵”。要是有人眼紅中國在悉尼奧運的28枚金牌,揪住陳年舊事不放,扒糞不止,試問你有何感受? 回望神州足壇,從“恐韓”的慢性炎症到“反韓”的體溫發燒,其實只是一種情緒傳染病,它不可能太持久,更不會沉澱為一種歷史記憶。我在這裡介紹一部英國廣播公司製作的電視片,它才稱得上是“歷史記憶”--這是追述緬懷北朝鮮隊在1966年第七屆世界盃的英雄之旅的。我剛到韓國時電視正在播放,我偶然打開這個頻道,很快被吸引住了,無愧BBC的一貫水準,它的敘述相當客觀,現就記憶所及,大致複述梗概(只有括號里的文字是我的評點)如下-- 第七屆世界盃,亞非和大洋洲加起來只得一個名額,非洲國家聯合抗議,拒絕參加;南韓臨到外圍賽時也放棄了資格,於是北朝鮮將要和澳洲爭奪唯一的名額。五十年代初信仰共產主義的北朝鮮和奉行資本主義的南韓發生了暴力衝突,美國和聯合國介入了朝鮮戰爭(這是該片一筆帶過的時代背景介紹,沒有任何“妖魔化”字句),澳洲也是聯合國軍的成員,兩國之間沒有外交關係,比賽必須在中立國進行,結果選點在柬埔寨,要踢兩場。當時朝鮮百廢待興,正推行千里馬運動,國家隊成員要參加勞動建設,下午才能集訓。電視片請來當年澳洲球員現身說法,說他們不少成員是在英國踢過球的,到了金邊便有度假的心情,他們對北朝鮮隊只有一絲印象,就是他們紀律森嚴,好象來自軍隊似的(事實上朝鮮球員的確大半來自軍方,類乎中國八一隊)。這名前球員說,他們在金邊只訓練了一次,朝鮮人在場邊觀看,但他們完全不在意這些矮小的東方人。比賽開始,西哈努克親王規定球場一側的觀眾為朝鮮加油,另一側為澳洲喝采,以示中立。比賽結果是六比一(令人駭絕!),澳洲大敗;次場比賽三比零,澳洲再敗。朝鮮出線,問題就來了,該屆世界盃在英國舉行,英國同樣和朝鮮沒有外交關係,同樣是朝鮮戰爭聯合國軍成員,他們不希望朝鮮來英赴會,但遭國際足聯嚴詞拒絕,否則就要剝奪主辦國資格。於是英國只得就範。當時是冷戰時期,開了升朝鮮國旗和奏國歌先例,以後遇到東德就很難辦(東德是當時西方所不承認的東歐政權)。故此他們技術性地修改了開幕式的程序,避免了國旗國歌問題。朝鮮隊與蘇聯、意大利、智利同組,賽區在東北部一個工業城市,此地的俱樂部隊被降為丙級,所以當地球迷難得看到高水平比賽,現在機會來了。 到此,我們聽聽當年的朝鮮球員怎麼說。他們都戴着很多勳章,有的至今是現役軍官。電視片採訪地點在朝鮮,當年的兩大英雄都姓朴,他們說,行前“偉大領袖”曾親切接見,勉勵他們要贏一兩場球。BBC旁述解釋,他們稱金日成為“偉大領袖”,稱金正日為“敬愛領袖”。而頭場比賽他們是對蘇聯,蘇聯踢得很粗野(從電視播出的比賽片斷看,應該說極其粗野,當年蘇聯隊的野蠻比賽是有名的),朝鮮隊平均身高只有五英尺六寸,他們頻頻被侵犯,最後輸了三比零。但觀眾的同情完全在朝鮮一方,對蘇聯喝倒彩,為朝鮮鼓掌。次役對智利在雨中進行,他們先失一球,然後頑強地在最後一分鐘扳平。入球功臣是二朴(以一球氣走意大利的是大朴),他說自己當年訓練的絕招是用強力橡皮筋每日拉腿一千次,但他長得實在矮小。接下來要輪到健碩的大朴了,他只進了一球,但戴的勳章更耀眼。不過先來聽聽前意大利球員的回憶--他說當年意國家隊年輕而強大,因為他們在本屆世界盃後贏得了歐洲國家杯,並且在下屆世界盃中進入冠亞軍決賽。但這屆不太順利,他們贏了智利而輸給了蘇聯,亦被對手踢傷數人,好在最後一關是朝鮮,他們認為手到擒來。比賽開始約二十分鐘,大朴射入了決定性的一球,意大利發動狂攻,但他們的隊長兼中場主力卻嚴重負傷,電視播出的資料片很清楚,他的受傷與朝鮮球員無涉。然而當時的足球規則並無受傷出場可以由另一人入替的條例,於是意大利只好十人應戰。被採訪的意國前球員說,按兩隊的實際差距,十人也可以贏下來,但他們太着急,變成球星的個人進攻,而朝鮮的守門員出奇神勇,卒令他們一無斬獲,末了飲恨出局。BBC又訪問了朝鮮的第三號英雄--守門員,他只有五英尺七寸高(約一米七二弱),他說他當年每天練摸高數百次,讓小臂超越門楣,以至前臂結下厚厚的繭子……意大利被朝鮮淘汰,是足球史上傳頌至今的奇蹟。朝鮮球員回憶,他們當時和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英國觀眾自始至終都全力支持他們。至於下階段八強賽(當時參賽隊伍少於今日,小組出線就是八強賽),主辦的另一城市始料不及,並沒有安排朝鮮隊下榻的旅館,只好請他們住到教堂,卻是一人一個房間,這對習慣集體生活的朝鮮隊造成很大的心理困擾。這些前功勳運動員回憶,他們來自社會主義國家,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古怪的神像和聖器,他們感到壓抑…… 和葡萄牙的比賽開始,第一分鐘朝鮮隊就由二朴破門,二十分鐘內竟領先三比零!葡萄牙來頭尤盛於意大利,是屆他們在小組賽中擊敗了強大的巴西隊,並讓他們捲鋪蓋回家。葡萄牙被朝鮮當頭棒喝,意大利的惡夢開始纏身了。然而資料片顯示,接下來不知所措的卻是朝鮮人,反被對手連灌五球,其中葡人的明星“黑豹”包辦四球。他們的神奇之旅結束了,接下來是英國男女老少球迷歡送他們,索球簽名和紀念品。BBC採訪當年的英國球迷,把他們的簽名保存至今,他們盛讚朝鮮球員從開場到終局一刻不停的奔跑,以及永不言敗的鬥志。這些朝鮮英雄返國,受到了盛大的歡迎…… 歷史就是由他們譜寫的,真實的歷史敘述卻是BBC來完成的,因為北朝鮮自己製作的版本一定充斥着意識形態的讕言。這群足球宿將運氣尚好,須知另一“國寶”、兩屆世乒賽單打冠軍朴英順(她要年輕得多),卻在北朝鮮大饑荒的1999年不幸夭折,在一個信息封鎖的國度,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只曉得她死前全身浮腫,這酷似飢餓症狀,但功勳運動員如她者能挨餓嗎?倘是這樣,她一定是在與這個政權相處時出現了問題。說到極權體制下的“政治考量”,我這在韓國還看到英國廣播公司製作的另一套電視片,它是追述足球史上種種災難的(包括球迷騷亂、空難和南美因足球引發的兩國邊界戰爭等等),電視片發掘了一段令人感傷的史實--二次大戰,德軍占領烏克蘭,基輔“狄納莫”足球隊的成員幾乎全部身陷敵占區,戰後蘇聯製作了一個壯烈的故事,說德寇從集中營找來這些球員,和德軍球隊打一場比賽,限令他們必須輸,這些不屈的“狄納莫”人抗命行事,戰勝了敵人,隨後全部慷慨就義。戰後蘇聯當局為他們建造了墓碑和雕塑群像,供人瞻仰憑弔。電視片也拍下了這座英雄之冢,可惜這個故事大部分是假的。BBC追尋尚健在的前基輔球員和居民,拍下了他們的證詞。這個編造的劇本開始還不算離譜,狄納莫球員沒有關進集中營,他們都在工廠里做工,當然待遇不會好。他們被召集起來踢球,對手是德軍服役的球員,觀眾全是軍人,一半是德軍另一半是匈牙利官兵,狄納莫一直領先,匈牙利人則不停地鼓譟,高聲嘲笑德國人。並沒有人要求狄納莫隊故意輸球,他們得勝後也沒有被關押,還是回到工廠。但到戰爭後期,有四個隊員因參加抵抗運動而被關進集中營,他們後來都被處決,其中守門員在行刑前高呼:“蘇維埃萬歲!斯大林萬歲!”這就是故事的原始素材,它被徹底改寫,創作出一個集體槍決的悲壯結局。於是,成了悲劇角色的就是那些倖存的隊友,蘇聯戰後對待曾拘禁集中營的本國戰俘和平民都很苛嚴,他們沒有政治前途可言,狄納莫成員則更慘,為了圓那個“真實的謊言”,他們被迫隱姓埋名,在“活死人墓”里了此殘生。直至戈爾巴喬夫的“新思維”時代,他們才敢出來見陽光。和凶暴的德寇相比,這是另一種殘忍。 想想狄納莫,念及朴英順,1966年的朝鮮足球宿將真是幸運。他們的功績也被南韓同伴感念不已,在本屆韓國對意大利的淘汰賽上,韓國紅魔球迷以拼字板打出了“Again 1966”,連我也覺得氣血奔涌!這是一場氣壯山河的比賽,意大利果然Again了。韓國人的戰績已經遠超他們的北方同胞,歐美輪流坐莊的冗長編年表已被他們終結,日本人為他們歡呼,亞洲人為他們歡呼,非洲人為他們歡呼,歐洲美洲人為他們鞠躬致敬。只有中國的傳媒和球迷“斯人獨憔悴”。幸而,他們的心理抑鬱和狂躁症終須有一日痊癒。歷史已然鑄入了銅鼎,我期望,將來去拍攝這部文獻片的不是BBC,不是CNN,而是中國的電視廣播公司。 “亞洲的山是高昂的頭;亞洲的河象熱血流……”壯哉阿里郎,我們的亞洲兄弟! |
|
|
|
實用資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