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先生有句著名的治學格言, 叫” 大膽假設, 小心求證.” 粗看一下, “小心”對”大膽”, “求證”對”假設”, 很工整. 可細細琢磨, 我就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叫” 小心求證”, 為什麼不說” 仔細求證” 或者” 嚴密求證”? 這個” 小心” 兩個字後邊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怎麼做學問都搞到了戰戰兢兢的地步了?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 我好像看到了這件事情的答案.
一如既往, 先掉個書袋. 話說漢民族使用”印”的歷史非常久遠, 在造紙技術發明之前就開始用印. 這歷史稍長一些的東西, 講究就比較多. 嚴格說來, 對什麼人, 遇到什麼場合, 該用什麼印, 都有一定的規矩. 例如, 《水滸》第三十八回里寫到: 吳用為了救宋江, 偽造了蔡太師的信, 讓戴宗捎回去給蔡九知府. 這封信用的印是” 翰林蔡京”, 與當時父子間通信用印的規矩不大相符, 就這麼一個小小的疏忽, 還是被黃文炳瞧出來了, 由此引出鬧江州, 劫法場的故事我就不說了.
現在書歸正傳. 大約在上個世紀二, 三十年代, 當時的胡適先生是經過五四運動洗禮的新文化領軍人物, 年青人的心裡總是熱乎乎的, 腦子裡又裝着反封建之類的信念, 一看見豎排版的線裝書就想着琢磨出點什麼. 有一天他看了清朝劉墉( 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劉羅鍋) 寫給朋友的一封信, 信上用的印是”臣劉墉”. 胡先生腦子一轉, 洋洋灑灑寫了一篇, 就從那個”臣”字說起, 又上綱是又上線, 指斥劉墉” 奴才像”, 連給朋友寫信都要點頭哈腰的, 太過分啦. ( 根據老七的說法, 胡先生是讀過《尚書》 “役人賤者,男曰臣女曰妾"的,因而才引出了這個想法). 胡適的言論一出籠, 立刻招來當時的”反動學術權威”的一頓板兒磚, 有黃季剛(?),林損(?),當然也還有其他藉機報復的, 文人相輕嘛. 這裡邊“客氣”些的就給他上了上課, 說這種印就叫做”臣印”, 漢代就有了,專門用於文友之間自謙的稱呼。所謂“詩要宗唐,字要宗晉,印要宗漢“,可不是隨便說的。”尼啦,還差着行事吶。“ 刻薄些的猛擠兌了胡適一頓, 說” 劉墉向別人稱 ’臣’, 連乾隆爺都沒急呢你急的什麼”. 咳, 難聽的話, 多啦.
胡適這次確實是露了個怯。當然,誰都有這種時候,可最讓胡適不爽的是此事給了這些個老派人物一個發揮的機會。胡適先生是個真心做學問的人, 沒有那種 ”我是誰誰我怕誰 ”的氣質. 挨過這頓板兒磚之後, 痛定思痛, 對治學方式作了深刻的反省. 那些個”仔細, 周密, 嚴謹” 等等說法, 都不足以表達其 ”如臨深淵, 如履薄冰” 的心態. 根據這件事情的經過來推測, 我的大膽假設是: 胡適的” 小心求證” 就是因為這件事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