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離我嫁人只有十日,我格外珍惜。每天都拖着曳曳的裙襬到玉湖林中躺在蘆葦畔中和寂雩鳥在一起,我看它們嬉戲玩水,它們聽我吟詩歌唱,一切都是那麼祥和美麗,在那裡就像不存於這個世界,只在寂寞一隅,忘卻所有不快痛苦,純真如若孩童。我真希望自己永遠醉在這裡——可不行,娘還在家等我。
直至一日,一個面相富態衣着華貴的中年男子看到了蘆葦叢中的我,厲聲喝道:“嘿,你是誰家的丫頭,怎麼隨便到這兒來呢!”
我感到好笑:“我是那邊唐家的姑娘唐落瀠,為什麼不可以到這裡來?這是我家的玉湖林呀。”
那人很生氣:“你這丫頭怎麼能信口胡說呢,錢已經給你們了,這當然是江家的了。”
“什麼呀?給什麼錢?什麼江家?”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你這丫頭想賴帳呀,我家老爺仙逝,少爺聽聞這有塊風水寶地特從京城趕來看看。買這片樹林的錢已經給趙家了——那不就是你婆家嘛!所以這塊地現在是我們江家的了,少爺準備燒了樹把老爺葬在這裡呢,現在這兒不准閒人到處逛,你快回去吧!”那中年男子搖着摺扇翩翩離去。
突然有種被騙的感覺,先是我爹慘死,然後樹被燒掉玉湖林和寂雩鳥就會毀滅,為何我生命中最愛的陸續要離我而去。我放聲大哭起來,那麼淒涼,那麼無助,驚起了在蘆葦畔邊棲息的寂雩,它們撲騰着烈火般的翅膀,哀鳴。難道它們也知道自己將面臨災禍?直到黑夜把天空完全罩住了,寂雩們仍首在我旁邊不肯離去,它們艷麗的羽毛給了我溫暖。我知道它們只能依賴我,從我出生到現在一直如此。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強烈的信念:我要保護寂雩,甚至用我的性命。我挨個撫摸了它們,心中堅定不移,就如爹保護我時。
終於,瞞着娘,我隻身去了那個江少爺在這裡的暫住府邸。收了碎銀子的看門小廝把我引到江家總管前——居然是那個我在玉湖林里遇到的中年人。
他顯然也吃了一驚,但馬上又笑了:“你不是唐家的丫頭麼,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咬着嘴唇,過了好久,才怯怯懦懦地吐出幾個字:“我,我想,求您件事。”
“說吧,只要我能辦得到。”他的笑容平和卻讓我感到壓力。
“您能不能。。。。。。”我真是沒用,話未說完,訕訕地笑着,“您可不可以不燒玉湖林?”想着無家可歸的寂雩,我心一橫竟說了出來,但卻底氣不足。
江家總管臉上的笑容剎時消散了,換上一副冷峻的表情“為什麼?”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讓我覺得很冷。
我知道我必須得說下去,儘管我很害怕:“從小,我就和寂雩鳥在一起,我和它們是分不開的,它們就是我的親人我的生命。寂雩鳥不會遷徙,一生都只會待在一個地方,若把玉湖林的樹燒了,寂雩就只有等死了。我求求你,不要把什麼老爺的墳墓選在那裡,為什麼要為一個死了的人害死所有的寂雩鳥呢。。。。。。”
“臭丫頭!”我話還沒說完,江家總管臉色變得鐵青,眼神恐怖仿佛要吃了我,“一個鄉野丫頭,居然出言不遜!告訴你,我家老爺生前可是堂堂三品官,容得你侮辱麼?!趕快收回你無理的話,不然我不會對你客氣的!”
“不!”我堅定而勇敢的聲音,寒冷堅硬。我不期望有誰能來救我,但我鄙視這個不懂我和寂雩感情的人。
似乎是註定,屏風后傳來一個聲音:“等一下!”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猛一下抬起頭,只見精緻的錦緞屏風后徐徐步出一個年輕公子,臉龐清朗,氣質文雅,暗藍長發束於腦後,銀色袍子上綴着暗綠冷光的玉配,右手輕輕搖着充滿好聞墨香的折骨扇,溫潤如玉的兩眼靜靜地、暖暖地看着我。
見了那公子,管家忙收扇作揖:“少爺怎麼出房了?大堂風急,還請多披件袍子罷。這兒的事,讓小的們來處理就行了。”
江少爺搖扇輕笑:“說,怎麼回事?”他的笑那樣迷人,我差點忘記了他是我的敵人,掉進一個沒有盡頭的溫柔迷夢裡。那一刻我甚至感到很悲哀,要是我不是在這種地方,這個時候,和這種笑相遇,該有多好!
我並沒有說話,只是帶着哀怨的目光木然看着廳堂內一隅精緻檀木的窗櫺,扭曲,然後模糊。
江少爺聽完管家所言,只是叫丫鬟沏了一壺絕香的雨前龍井,那苦中微微透甜的茶香沁潤了空氣。他抖抖金線繡的衣襬坐在我的面前,毫無表情地道:“打吧!”
一棍子下來,我之前的堅強與勇敢都不見了。我清澈的淚水不落一絲痕跡的落下,摔在冰冷的地上,煞時變成了沒有溫度的悲傷,暈染了我眼瞳中化不開的無助。我知道我看起來很可憐,對不起,我的寂雩,我終究保護不了你們。
江管家要我求饒,我把臉偏到另一邊不理他,就像親愛的寂雩即使落敗卻仍是批着紅色霓裳的高貴精靈,靈魂深處仍是不變的驕傲。誰也不能讓它改變,我竟浮現出一點笑容,儘管吃力。
管家氣急敗壞地又抄起了棍子。“不用打了。”在我昏死前,我聽到了一個聲音。似乎空氣中還瀰漫着雨前龍井微若猶香的氣味,真好。
(續1完)
謝沙龍的讀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