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兒 我的意識似乎越來越模糊，不知所措，那鮮紅鮮紅的血液激起層層熱浪在我的體內橫衝直撞，想要尋覓想要掙脫卻找不到出口。我竟然聞到了血的味道，這使我感到噁心，卻又束手無策，只是逃，慌張地遠遠逃開。我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蘆葦叢中，木然地看着天空中一大群不知名的鳥兒舞動翅膀，一個飄渺的聲音從遠而至，來這裡，快來這裡。 一下子驚醒了，我再也沒有睡意，披衣起身。看着床塌上美艷卻很陌生的妻子，我來到院子中乘涼，一大群僕人圍在院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我咳嗽了一聲，厲聲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老爺你看天上。”管家江壁指着天空，“這不知道是什麼鳥，老是在江府上空飛，怎麼趕都不走。” 我心中一驚，抬眼望去，一大群火紅色的鳥兒不挺地哀鳴盤旋，天空中如同燒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令人膽戰。那紅是那麼艷，都快要溢出血來，世間萬物仿佛都被染成了紅色。如此妖冶的舞姿，如此驚心的色彩，這不是寂雩鳥又是什麼呢！ 距我離開那個小鎮已有十幾年了，這樣的情景確實頭一回，渾身沐血的寂雩似乎在向我傳達什麼。難道，她出事了嗎？ 我頹然地緊走幾步。“砰！”我碰倒了一個荷葉瓣的古董花瓶。那透亮的碎片就像閃亮淚珠，泛起晶瑩略帶感傷的惆悵，靡然於漠漠水汽之中。。。。。。 經過一天馬車的顛簸，我再一次來到了那個分外熟悉的鎮上。十幾年後，什麼也沒有變化，依舊是熱情親切的人們，美麗燦爛的景色。在變的，可能只有我老了而已吧。 收拾停頓後，叫唐壁去找找她的住處，心裡卻總是忐忑不安的，心神不寧地在房間裡反覆踱來踱去。忽然，一陣熱潮湧上了我的喉嚨，我一張嘴，猩紅的血便狂涌而出。 一滴，染紅一襲華裳。 黃昏時，江壁終於回來了，嚴峻的神情告訴我不會是好消息。老爺，您知道了別傷心。 我堅定地搖搖頭。 她死了。 我再一次搖頭。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落瀠你為什麼會等我呢，為什麼不嫁給別人，卻空空等待一個沒有結局的愛情？你給我的愛太強烈太瘋狂太執著，為什麼不等着我回來，要先離開！你是覺得我離開太久了嗎？對不起，對不起。。。。。。 後來江壁告訴我落瀠留下了一個女兒，我便隻身落瀠生前住的地方。玉湖林還是和以前一個樣子，寧靜而且脫離世俗，美麗並且不染塵硝，只是以前的唐落瀠和江草齊都不見了，只有寂雩留下了那段記憶而已。我自己，亦不敢憶起。 蓮花池心的小屋裡，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搖搖欲墜的木塌上，明艷得有些誇張的布裙，表情淡淡地看着來來往往的人，不管是來處理後事的，還是來湊熱鬧的，抑或是趁亂順手牽羊的，她都不理，只是盯着那扇破舊的紅木大門上一道深深的裂痕，很專注很專注。她神情呆滯，晶瑩的眼瞳中空洞得幽深，卻透着一股堅毅與勇氣。我很心疼，初見落瀠時，她亦如此。母女果然都是一樣的脫離塵世，卻又勇敢堅強。她，是落瀠生命的蔓延啊，落瀠把最白嫩的臉蛋給了她，把最柔滑濃密的黑髮給了她，把最有靈氣的眼睛給了她。但不知道，落瀠那帶有毀滅性的愛也給了她嗎？ 我不想她成為繼落瀠後又一隻戾血飛翔的寂雩鳥，我決定帶她走，離開這片對寂雩誘惑性極大的血腥蘆葦叢。我想讓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嫁人，老去，而不是去追求瘋狂危險的愛。我只願她是個平凡的女子。 她似乎對我向她慢慢走近沒有任何懼怕，但她開始看我。說實話，她的眼神具有極強的穿透力，直刺到我的心裡，讓我不由自主想起落瀠，亦是個美麗讓人疼惜的女子——不過，她比落瀠更加美麗，也更添一絲寒意，宛若深冬一朵孤芳自賞的梅花。我輕輕抱起她：“告訴我，你叫什麼？” 她好看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兩個好看的酒窩。果然，她同落瀠一樣，笑起來時真是美妙絕倫，脫俗如茉花木蓮，清麗若雪白落梨：“我叫之舞，江之舞，小名繡闥。” 江之舞？她果真是我和落瀠的女兒！我壓抑住情感，顫抖着聲音問她：“之舞，你，你爹呢？” “爹？”之舞笑起來，卻是滿不在乎的輕鬆，“我爹叫江草齊，早不要我和我娘，當大官去了。” 我淚如雨下：“對不起，對不起。。。。。。之舞，我就是，我就是你爹。爹對不起你和你娘，爹不是有意不要你娘和你的，爹迫不得已才回洛陽去的。。。。。。但這些年，爹很想你們呀。。。。。。”這十幾年我對落瀠的思念和悔恨，化作控制不住瘋狂湧出的眼淚，傾瀉而下。感謝上蒼的寬容，沒讓落瀠在我的生命里完全消失，至少我擁有之舞。 “爹帶你離開這裡好嗎？”我輕撫着她如緞的臉頰，她是我的珍寶。 原本以為之舞會不假思索地答應，沒想到她的嘴角卻露出一抹嘲弄的表情：“這怎麼可能！現在娘死了，換我永遠守護寂雩了。” “不要！不要！你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子，不要學你娘。寂雩帶給你的，是帶有毀滅性的情感罷了，那是危險的。跟爹爹走吧，爹會好好待你，補償你。”我緊緊抱住之舞贏弱的身體，生怕她再消失離開。 她沒有再堅持，只是表情漠然，盯着玉湖林里那片艷麗的蘆葦叢，那裡還殘留着寂雩似火的氣息和看似飄渺的影子，卻是無煙。 “走吧，跟爹離開這兒，忘了什麼寂雩鳥吧！”我抱起之舞毅然離去。身後，傳來陣陣寂雩聲撕竭底的瘋狂叫聲，仿佛它們知道它們深深依戀的女孩即將遠去。而之舞，緊緊咬住嘴唇，整個身體劇烈地顫動，那麼的緊張不安。在我的懷中，如同一隻受傷的流浪貓，突然找到了回家的路，卻驚慌失措。 落瀠，之舞我帶走了，下一隻跳舞的寂雩，不會再是之舞，我的女兒。 (續3完） 親愛的沙龍讀者：您們的每條評論跟貼我都仔細讀了，對我是極大的幫助和鼓舞。衷心地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