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代英國大科學家赫．金的時空理論表明，時間的任何一點都是同時存在的，所謂的過去、現在與未來，不過是以假定某個時點是靜止不變為前提的，其實宇宙中這個靜止點並不存在。我們不能改變歷史，但我們可以改變現實，既然有赫．金理論為基礎，中國科學院的一位博士後兼棋迷便挖空心思發明出一種時空轉換器，使得關公戰秦瓊成為可能。當然，發明家乃鐵杆棋迷，對關公戰秦瓊不大感興趣，反正時間有的是，歷代各種演義小說中的英雄好漢要來個大比武那是後話，而誰是古往今來棋壇第一高手才是最迫切需要搞清楚的，發明家最崇拜的棋手是清代乾隆年間的國手范西屏，最看不慣的是近年來韓國棋手在各大賽事大把大把撈獎金的不平現實，所以，在他的倡議下，由莫須有發展有限公司出巨資贊助，中國棋院舉辦了首屆八荒六合古往今來最高棋士擂台賽，設冠軍獎金雪花銀一百萬兩，折合美元一千萬。中、日、韓三國各選派5名棋手參賽，棋手出生朝代不限。此項賽事影響巨大，事關國家榮譽，中、日、韓三國棋界極為重視。

日本棋院率先推出參賽棋手名單，他們分別是：
48歲時的四世本因坊道策
49歲時的十二世本因坊丈和
50歲時的名人秀哉
38歲時的坂田榮男
40歲時的小林光一

這五位棋手無一不是不世出的奇才，所處的年齡又是他們各自最巔峰的時候，但就是這份名單在日本棋界也很有爭議，爭議主要集中在當代兩位棋手身上。若論現代日本棋手，又有誰的才華能與吳清源大師相比？吳大師雖然早就加入了日本國籍，但東京棋院權衡再三，還是未將其列入五人名單之中。中國棋院得知日方這個決定之後，曾致函東京棋院，詢問是否同意吳清源代表中方參賽？卻被日方拒絕，理由是吳清源雖出生於中國，但他的棋藝生涯完全是在日本渡過的，是日本的良好的圍棋氛圍成就了吳清源的棋藝。無奈！這開創了一個圍棋時代的一代宗師無緣這次千年一遇的賽事，令人扼腕長嘆。還有，東京棋院在小林光一和武宮正樹這二位當代棋手的去舍上也頗為難，棋界兩大派別“求道派”與“勝負派”之間展開了激烈辯論，“求道派”聲言武宮的“宇宙流”獨樹一幟，着法奔放華麗、氣魄宏大，體現了圍棋美學的精華；另一方則歷數小林光一40歲時無敵於日本棋壇的輝煌戰績，直言圍棋最終還是以決勝負判高下的。辯論的結果是實用主義占了上風，有“勝負師”之稱的小林光一榮幸入選。

韓國緊接着公布了5人名單，清一色現役棋手：
曹薰鉉、徐奉銖、劉昌赫、李昌鎬、李世石。

韓國棋院本來有意請朝鮮古國新羅的國手朴球參賽，以示韓國並非棋界暴發戶，也是有根基的。朴球曾是唐代宮廷的棋待詔，棋待詔也就是當時的國手，一個外國人而能作為唐王朝的棋待詔，棋藝當然非凡，據說朴球曾與大唐第一高手王積薪交手，以二子告負。但朴球經時空轉換器來到二十一世紀的漢城時，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勉強痊癒後，韓國棋院為他舉行了與李昌鎬的特別對局，可五番棋的結果是朴球被李昌鎬打至讓三子。據對局者李昌鎬說朴球對現代布局極不適應，往往布局階段就走崩了，所幸中盤力量頗強，受三子勝負尚可一爭。韓國棋院召開緊急會議討論朴球去留問題，不少棋手表示韓國圍棋不需要歷史來妝點，又據可靠消息：中、日兩國的參賽棋手中古代棋手占有很大份額。韓國絕大多數的棋手認為以古敵今是自取敗亡，中、日現代棋手戰績不佳，就向老祖宗求救，實在可笑。

於是，五人名單敲定，朴球被送回公元八世紀。朴球糊裡糊塗以為南柯夢一場，回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會王積薪，言夢中經歷，王積薪以為朴球所言那呆若木雞面無表情棋藝高絕的少年定是山中老婦之流亞。世傳王積薪於安史之亂逃亡四川之時，曾遇一山中老婦，婆媳二人俱精弈道，王積薪自言遠遠不及。照朴球的經歷看來，王積薪大約也是時空錯亂，或許遇到的就是2020年的芮乃偉和她媳婦。芮乃偉的媳婦會是誰？

二

而中國棋院的5人名單卻遲遲不能敲定。各地棋迷紛紛出謀劃策，有的說要請爛柯山的仙人來參賽、有的說《儒林外史》裡的那個王太很厲害。而網上評選出中國古來十大高手分別是：唐代的顧師言、宋代的劉仲甫、明末清初的過百齡、周懶予、清代國手黃龍士、范西屏、施襄夏、當代棋手聶衛平、馬曉春、常昊。

中國棋院對網上經由三千萬棋迷評選出的這十大高手非常重視，決定5人名單就從這十大高手中選拔產生。上述7位古代棋手分別經由時空轉換器來到現在的北京城，一時觀者如堵。此7人都不愧為獨步一代的國手，心理素質極佳，處變不驚，對身外世界的巨大變換絲毫未顯不知所措的跡象，棋院外列隊歡迎的高段棋手們暗暗佩服，心想若沒有這般“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修養，如何能面對波瀾翻覆變化無常的棋局呢！

選拔賽採用雙敗淘汰制，用時不限，為了公平競賽，當代棋手與古代前輩對弈時還是依座子的規矩，對當代棋手來說，無非是下幾局對角星而已，並不吃虧。7位前輩都極謹慎，略顯拘束，但一到賽場見到楸枰與黑白子，就好比將軍見到駿馬、剃頭匠看到長而亂的頭髮，技癢難熬，個個喜上眉梢。

選拔賽第一局由顧師言對陣常昊。賽前人們普遍預測常昊在布局階段便能取得領先優勢，因為現代棋手比之古代棋手進步最大的就是布局理論，豈料顧師言大局觀極好，眼界空闊，有泱泱大唐氣象，屢屢祭起“鎮神頭”，築起中腹勢力。反觀常昊卻斤斤計較於邊角的得失，雖然實空領先，但全局大勢卻有利於顧師言。如此看來我們的圍棋史也應改寫，着眼中腹的“宇宙流”決非千年後的日本武宮正樹首創，而是始於唐代國手顧師言。也許是首次參加這樣重大的賽事精神緊張的緣故，常昊發揮失常，中盤戰吃了大虧，雖然在官子上撈回不少便宜，無奈前半盤落後太多，最終執白以一子半告負（按古棋規則，白棋先行不貼目），爆出首輪比賽最大的冷門。

賽後顧師言身穿唐代九品官服與棋迷見面，有記者問：“顧大人對常昊這位年輕棋手有何看法？”
顧師言道：“顧某當年與扶桑王子對局，第36手‘鎮神頭’一子解雙征，那扶桑王子苦思良久無良策，自知非吾敵手，隨即認負。小常與那王子相比，風度稍遜。”言下之意是說常昊沒有早早地認輸。

首輪其他對局的結果是：范西屏中盤勝劉仲甫、施襄夏九子半大勝周懶予、馬曉春2又3/4子勝聶衛平、黃龍士中盤勝過百齡。

首輪比賽有不少花絮，棋迷們最津津樂道的是施襄夏與周懶予。周懶予落子極快，似乎不假思索，而施襄夏每落一子都要想老半天。周懶予下過一着棋之後就在賽場裡東張西望踱方步，與棋迷親切交談，不擺國手的架子。有一棋迷剛好在書店裡買了一本莫言的《檀香刑》，周懶予借過來翻閱。這局棋下了兩天，周懶予一邊看書一邊下棋，下到後來見局勢不利，才忘了看書，然而已回天乏力了。輸棋的周懶予倒也看不出有何沮喪之意，還書給那個棋迷時勝固欣然輸可喜地說：“這書不好看，壞了人的興致，兄台能否為我另尋他書？”

聶衛平首輪敗北後，向棋院提議由38歲時的聶衛平來下後幾盤選拔棋，理由是現在的聶衛平大腦缺氧嚴重，沒有“氧立得”那是寸步難行。棋院領導原則上同意了，但考慮到如果讓時空轉換器轉出38歲時的聶衛平，那麼當今世上豈非就有兩個聶衛平了，會不會造成無法控制的後果？於是去徵求發明家的意見，發明家說只要這兩個聶衛平不要相互見面就無妨。

38歲的聶衛平果然驍勇，第二輪輕取老將過百齡，使得過百齡成為十強戰中第一個遭淘汰的棋手，被提前送回三百年前。

緊隨過百齡之後被送走的是北宋國手劉仲甫，在激烈的中盤絞殺之中他不敵周懶予，這次周懶予手中的書是《聊齋志異》，這本書在周懶予那個時代是看不到的，蒲松齡那時還是個小孩子，周懶予真是幸運，能讀到還沒有寫出來的書。周懶予精妙的着法令劉仲甫頻頻長考，為他贏得了很多看書的時間。

在勝者組中，黃龍士中盤挫敗顧師言、范西屏2子半擊敗馬曉春。
施襄夏與常昊本輪幸運地輪空。

三

黃龍士與范西屏二人由於兩戰兩勝，已經提前出線。聚焦點在敗者組第三輪上，對陣形勢
是：聶衛平~顧師言、常昊~馬曉春。而勝者組上輪輪空的施襄夏被特別安排與周懶予對局，周懶予若勝則二人加賽一局，爭奪一個出線權，周懶予若負則立即淘汰。

關鍵的第三輪比賽之前，馬曉春幾次三番想找陳祖德院長，要求讓1995年兩奪世界冠軍時的馬曉春來比賽，可他臉皮薄，幾次走到陳院長辦公室門口，卻只是歪了歪嘴，就又走回去了。馬曉春的這種心態導致了他第三輪對常昊一役的脆敗，第三個被淘汰出局。

而38歲的聶衛平正如棋迷們賽前所料那樣完勝顧師言，勝利進軍5人名單。老聶親自在在棋盤前講解這局棋，他背着“氧立得”，一邊吸氧一邊講棋，對38歲的聶衛平在對局中不斷下出的妙手讚不絕口，並由衷地對現場的和電視機前的棋迷們說：“我為以前的聶衛平能下出這樣的妙棋而感到驕傲和自豪。”棋迷們對老聶的這種做派已然司空見慣，“紋枰論道”節目裡老聶講解自己的“人生九局”就是這樣陶醉又陶醉的。

周懶予與施襄夏的對局一波三折，由於首輪周懶予曾大敗於施襄夏，賽前棋迷們大都看好施襄夏，然而周懶予卻對比賽規則提出了異議，他說施襄夏落子太慢，有時是必然的應對他也想上個一時三刻，完全是在耗時間，所以對局時應焚香計時，超時則貼子。陳祖德院長就徵求施襄夏的意見，施襄夏表示悉聽尊便。施襄夏的爽快大大出乎人們的預料，棋界人士都知道清初國手周懶予是圍棋史上有名的快槍手，思路敏捷，攻殺凌厲，算力極強，而施襄夏卻是出了名的長考型棋手，以己之短對人之長，豈非不智？棋局未開枰，施襄夏已然落了下風。

周、施對局同時在電視和互聯網上對全世界現場直播，每方限時一刻鐘，之後是1分鐘一步
棋。猜先結果周懶予執白先行，要知道周懶予成名以來持先不敗，能把先行的效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持一先不失”，始終掌握棋局的主動，看來施襄夏此局凶多吉少。賽前有《圍棋報》記者採訪范西屏，請他預測一下誰將獲得這最後一個古今大決戰的名額？范西屏回答同樣出乎人們的預料，范西屏手捻三綹長髯，答道：“你等皆以為定庵（施襄夏之別號）心思遲鈍，下不得快棋，謬矣謬矣謬之極矣！定庵之棋，吾深知之，邃密精嚴，任其自然而與物無競，其誰能及？至於其雅愛長考，那是積習所然，並非快棋不能也。”

周施對局開始了，面對周懶予的第一手棋——星位小飛掛，施襄夏竟然苦思良久，把一刻鐘時間用個精光，在讀秒聲的催促下才落子進行四間低夾。觀戰的職業棋手和一些自以為高明的棋迷都大搖其頭，心想看你老施下面還怎麼下？

施襄夏的每一步棋都要在讀秒的最後一刻才落子，總好像是思慮尚未成熟倉促間被人逼出來的。很快，幾十手棋落在了棋枰上，這時，高段棋手們發現，施襄夏竟絲毫也不落下風，且全局厚實，呈快棋贏面較大之勢。而周懶予面色也越來越凝重，一卷《聊齋》在手，竟無暇看得一字。棋入中盤時周懶予四處挑起戰鬥，把局勢搞得迷離複雜，想憑藉自己超強的算路擊垮施襄夏。然而施襄夏在一分鐘之內表現出的快而準的算力絕不比周懶予遜色，在令人眼花繚亂的攻防中，歷經三次大的轉換，局勢基本定型之後，竟還是施襄夏小勝的局面。周懶予不住地搖頭，黯然認負。

周懶予惜別二十一世紀，他想把手中的《聊齋志異》帶回屬於他的那個世紀，在那個時空
里，他天下無敵。中國知識產權委員會經過緊急磋商，同意周懶予的請求，但要他保證在他有生之年把這本書交到山東淄川蒲家莊一位名叫蒲松齡的秀才手中。

在這次選拔賽上，現代棋手和清代棋手相比並不占優勢，這表明三百年來，頂尖棋手的水平並沒有太大的差距，現代圍棋的進步主要表現在圍棋的普及上。

就在中國棋院對本次選拔賽進行總結之時，從日、韓傳來一條消息：日、韓兩國棋院都不同意在與中國古代棋手對弈時依照座子規則。

四

中國棋院召開緊急會議商議對策，5位入選棋手列席參加。陳祖德院長首先發言：“本次選拔賽中，黃前輩、范前輩、施前輩都展現了高超的棋藝，令人欽佩，但現在日、韓兩國棋院都不同意座子的規則，無須諱言，三位前輩對於現代布局確實相當陌生，縱然中盤力量超強，但我們面對的是日、韓的超一流棋手，一旦布局落後，恐怕不容易追回來，尤其是象李昌鎬這樣後半盤滴水不漏的棋手，要想翻盤，難上加難。這裡說一則軼聞，也是日本現代棋手對我國座子時代頂尖高手的看法，黃龍士黃前輩的棋譜明治初期曾流傳至日本，當時日本的一個大棋社叫‘方圓社’，組織一流棋手進行研究，他們對黃前輩的評價是：黃龍士中盤攻殺的棋力有十一段，而布局不過三、四段，整體而言，大約強七段而已，不足懼。從本次選拔賽也可看出來，前輩們的棋注重中盤攻防而輕布局，不能不說是一個缺陷。”

陳院長開場白之後，示意在座者踴躍發言。但是大家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眼光卻老是瞟着黃龍士他們三人。黃、范、施三人都是絕頂聰明的，豈會不知眾人之意，無非是不信任他們三個，想另換他人罷了。黃龍士鳳眼斜睨，傲然道：“看來列位對我等三人之棋藝尚心存疑慮，不妨再選三名精通現代布局之棋手來與我三人一決勝負，吾輩也並非只會座子棋，與人下讓子棋時也常與目外、小目落子，於其變化，也略知一二。”

此言一出，舉座譁然，黃龍士言下之意竟未將現代棋手放在眼裡。陳祖德院長趕忙打圓場：“大家安靜，大家安靜。黃前輩的精湛棋藝是有目共睹的，被人尊為棋聖，比我們的聶棋聖早了幾百年，當年與徐星友的滴血十局真是令我們晚學後輩大開眼界，只不過……只不過……”陳院長也不知如何措詞了。

“敢問陳院長，八荒六合古往今來最高棋士擂台賽開賽之日距今還有幾日？”座中一直不發一言的施襄夏突然問道。

陳院長正愁場中氣氛尷尬，忙回答道：“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

施襄夏又道：“我與黃前輩和范兄三人便以一月為期，靜心研習現代布局，一月之後，諒必能以現代布局以眾位分先角勝矣，如不能，則自當避賢，另選高明為我中華爭光。”

陳院長不住點頭，心想還是施老持重，這是最妥當的提議了。當即贈送三位前輩《圍棋定式大全》各一套，以及日、韓兩國李昌鎬、秀哉等參賽的棋手的棋譜若干。

應黃龍士等三人的要求，這一個月封閉練習期間，謝絕任何訪問，所以外界絲毫也得不到他們三人的訊息，現代布局了解多少了？對日、韓那些對手的棋譜是否研究過？都不得而知。只有一次，陳院長面對記者的追問，才露了點口風，他說：“三位前輩這段時間足不出戶，每日擺棋時間達十六個小時以上，真可以說是廢寢忘食，還經常向我們這些晚輩不恥下問，前輩風範令人景仰啊，我們現代棋手就是缺少這種精神，什麼時候我們把老祖宗的好傳統給丟了呢！”

同時期日本的《讀賣新聞》卻在頭版以大標題刊登了這樣一則報道，標題是：“臨陣磨槍，屎急挖坑，看中國三位清代國手補習現代圍棋布局”這篇報道對中國三位古代棋手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事，並對中國棋院“蜀中無大將，廖化為先鋒”的做法大不以為然。

國內不少現役棋手也藉此大做文章，批評中國棋院過分倚重古代棋手，說這種做法本身就是對中國現代圍棋的諷刺。中國棋院面臨着內外很大的壓力，陳祖德院長忍辱負重，頂着巨大的壓力力保三位正在閉關修煉的前輩不受干擾，一切等一月之期結束再說。

一個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古今6位棋手的對局如期在中國棋院特別對局室舉行，3位現代棋手分別是馬曉春、周鶴洋和古力，這是現役棋手投票推選出來的。

抽籤結果是：黃龍士對馬曉春、范西屏對古力、施襄夏對周鶴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