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 鹿 記 (下) (ZT) |
送交者: 不介 2003年02月14日03:00:07 於 [競技沙龍] 發送悄悄話 |
逐 鹿 記 (下) ·圖雅· 一個人到底是誰,完全被大家如何看你所定義。事到如今,我已經進入了漢奸的角色。作為一個演員,合乎邏輯的下一步應當是什麼呢?鬧情緒,生病?我覺得鬧情緒沒有什麼意思,還是生病比較有趣。 我在病中吟詠李白。不用說,這是有人採用誣告的手法出賣了我。蜀道難,因為奸臣當道而主上昏庸,李白他是多麼偉大的詩人。 生病的第三天小周來看我,我給他剖析了一下奸臣。第一懷疑對象是黎瑩。我花費了半年的精力追求這個小妖精,她卻說我沒有氣質。那天吃飯她的眼色迂迴曲折,可以說是做賊心虛。然而小周不同意我的意見,他認為那是脈脈含情。 “好吧,那麼就是小姚,他的舌頭長,可以當墩布使,又是宋胖子的得意門生。” 小周思索一下,再次搖頭。我試圖說服他,但他只是頑強地搖頭,我忍無可忍:“生平沒見過你這麼木頭的人!夠意思就在黎瑩和小姚之間給我挑一個奸臣,要不然你以後別跟我這兒假裝哥們兒!” 這話見效。小周慌了:“行,行,都依你!小姚,小姚還不行嗎?”頓了頓,又說,“算我晦氣,我今天又不是挖奸臣來的,我是遞個信兒:昨天教研室可開會了。” “噢,開會了。宋胖子把我的國籍給開除了吧?” “哪能呢,那是下一步。這次沒那麼嚴重,只是把你從分房的名單上給劃了。” 我兩眼一黑,差點兒沒暈過去。說實在的,開除國籍是無所謂的,不分房子可就要命了。黎小妖精不就是做了一次家訪以後才說我沒氣質嗎?我一把揪住小周,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來倆嘴巴再說吧。可是小周很靈活,他趁我病後虛弱,用了一手小纏把我制住了。這????養的學過幾手拳腳,還頗有幾分力氣。我掙了幾下沒掙開,說:“不活了不活了,廚房裡有傢伙,是哥們你捅我一刀吧。” 小周也急了:“別價,捅你好辦,你能保證我不下大獄嗎?” “你要造反了?”我怒目而視,“抽嘴巴你不干,下大獄也不干,要不你給我把宋胖子給做了吧。” “瞧你這德性,一點經不住事兒——宋胖子絕對不能饒——可我剛才完全是開個玩笑嘛。分房子還沒討論,誰敢說不分你禿子啊?” 我長噓了一口氣:“我說也是,兩次分房都沒我份,這次怎麼也該我了吧?” “這可不一定。這叫秦失其鹿,天下共追之。得,哥們說錯了話,哥們顛!您自個多想想——誤什麼也別誤了傳宗接代。” 小周顛了以後我把秦朝的鹿想了一遍。假如拿幹部資歷打比方,那在我們教研室爬雪山過草地的都分到房子了,三八式的也差不多了。我參加抗戰晚,可跟解放牌的相比,距離那鹿又近得多。所以這一局天下,我應當穩操勝算的。 不過小周把這事提到了傳宗接代的高度,也許還是謹慎為好?反正病還沒好,有的是時間。我遂採用許多理論,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然後再無情推翻。事實再一次證明了辯證唯物主義的有效性,當我把我的走紅,奸臣事件同中原逐鹿聯繫起來看的時候,一個對手顯現出來了:小姚,我為什麼沒有想到小姚呢? 第一,他比我晚畢業一年只是表面現象。分房要比貢獻,大家都教一門課,這個學期他卻在一門課之外做了許多翻譯工作。第二,是他首先揭破我的出國,並且提出馬克西姆的。吃鱔段並沒耽誤他當奸臣(一定是他),就手兒把我給誣告了。所有這些,都明白無誤地指出他便是泗水無賴劉邦——不,項羽——劉邦應該是由我這樣的有道之士來做的。 天下大勢分析清楚,下一步應該怎麼幹很明確。“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當然一把掃帚不行,還要聯絡廣大的清潔工,因此我馬上就到學校去了。 碰到的第一位清潔工是黎瑩,她夾了一本教材,滿手的粉筆灰,見到我吃了一驚:“你怎麼回來啦?病好啦?” 我若無其事地說:“這不好幾天沒聽見你的聲音,心裡不踏實嗎?——其實也沒病,在家培養培養氣質。” “原來如此,我倒沒想到。要出國,當然是準備追洋妞啦。” “可不,本來是覺得越早準備越好。不想昨天接一電報,我的經濟擔保人吃飯不小心,讓一根雞骨頭卡死了。我想來想去也想通了:洋妞有什麼好?還是追黎瑩同志吧。過兩天分一套房子,那不更有希望了?” “呸!房子分你,人家小姚這兩天不是白白邀買人心啦?” 我心裡“格登”一下,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小姚已經在做輿論準備了。幸虧小妖精還沒叛變,假如她說“呸”,那就意味着她跟你還是一撥。假如她裝出一副高傲的模樣,那就意味着沒戲了。 穩住了黎瑩,我轉而爭取教研室的其它勢力。製造四面楚歌必須做艱苦細緻的思想工作,軟硬兼施,明的暗的都用。不到兩天,全教研室都知道了經濟擔保人進食時發生的不幸,大家心裡怎麼想我不知道,至少表面上都堅持了革命的人道主義。那兩天我猶如一個守靈人,對每一個前來弔唁的人說:我要節哀順變,分房的事,我可全仗您投那神聖的一票了。 外圍的灰塵基本掃清,下一步是垓下之戰。第三天上午,我站在宋胖子面前,運足了大無畏的無產階級革命家的真氣,說:“宋先生,我錯了。” 這句話的爆炸力很令人滿意。宋胖子本來半閉着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聽了這話,居然把眼睛睜開了。我接着說:“這幾天把您的話翻來復去翻了很多遍,翻出一個結論:國一定要愛,漢奸一定不要當。” 宋胖子似笑非笑:“那出國——” 我搶着說:“出國也不提了。這個提法本身就是錯誤的,容易引起誤會。我跟大伙兒說了,以後誰再說我出國就是罵我漢奸。” “這麼說是不是不夠嚴謹?”宋胖子不愧學術權威,一臉的不相信。 “理論上是不夠嚴謹,但能夠表達我對自己的痛恨。” “噢?”宋胖子拖長了聲調,“是啊,理論是一回事,這個但是,但是這個——實際行動。” 狐狸進套了。我提醒自己要沉住氣:“宋先生,我小圖再也不做請客吃飯的口頭革命派了,您不覺得我今天有點雄赳赳的嗎?這是跟您請戰。李白這麼偉大的愛國詩人我們一定要下力的弘揚。我和小周商量了,這個工作不能光讓您這樣的老前輩受累!” 宋胖子抹去臉上的唾沫星子,他顯然擋不住了:“說不上受累,說不上受累,盡一點應盡的力量嘛……” 小周料得不錯,我按預定方案,斷然發起總攻:“這麼辦吧:您盡一點,我們也盡一點。讓小周以一個學期的力量,翻譯李白的蜀道難,外加古風!” “嘿嘿,我就知道你是胡說!”宋胖子的臉變了,“出去!” 我神色自若,不疾不徐地說:“我知道您是為他教的那門課擔心。這事我們商量好了,那課由我來承擔好了。擁護李白不能口頭上說說就算完事嘛!” 這個表態大大出乎宋胖子的預料。他久久地研究我,使我感到仔細洗臉的必要。最後他字斟句酌地說:“這種精神我是支持的,但是一個人教兩門課,教學質量能保證嗎?” 我不知道在多大程度上宋胖子看穿了我們的陰謀,但我知道這是到了有進無退的關鍵的時刻,所以我用了最誠懇的態度,以及最宮女的語調說:“宋先生,他的課我曾經教過一個學期,不會成問題的。您如果不給我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那對我的自尊心和積極性都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宋胖子沉默極長的一分鐘,然後說:“好吧,看在李白面上,我就冒一次險。不過,這還得系裡批准。” 那一瞬間我心花怒放。兩門課!在逐鹿的問題上誰再跟我比“貢獻”無異於自殺。當然,分了房子之後,小周的課還是要完璧歸趙的。下次分房,我也不能忘了這下死力的鐵哥們。所謂系裡,無非是走走形式,只要他宋胖子答應了,這套房子還有跑嗎? 下邊這一段有些難以張口講述。徹底的唯物主義者無所畏懼——這個我的明白。但我修煉不足,道行不深,做了許多努力,還是沒忍心對這一段進行任何文學加工。所以是用了新聞筆法,滿足於把事實羅列出來。目的是使大家能了解這一段歷史,而不是提供娛樂,這一點務請讀的時候注意。 簡單地說,兩個星期之後我們教研室開了一個會。在會上宋胖子宣布了幾件事: 第一。根據群眾公議,教研室領導慎重研究:這次一間一套的房子,決定分給姚平同志。這裡做一點解釋,我們考慮了兩個因素:一是道德品質和工作態度。小姚一貫安心本職工作(此處斜了我一眼),而且作風正派(此處斜了我和黎瑩一眼)。二是將來職務和以往貢獻。小姚已往的貢獻不用我多說,至於職務,經學校批准,任命姚平同志擔任本教研室副主任,協助我從事李白的翻譯工作。 第二。我們教研室的小周同志篤信愛國主義,立志深造,已經在暑假期間辦好了全部出國手續,上個星期他向教研室申請,我們考慮到他教的課已經有了妥善的安排(此處投我以微笑),批准了他的申請。現在他不日就要動身了。讓我們大家熱烈鼓掌,歡送小周同志(起立,全教研室長時間熱烈鼓掌。小周同志則羞答答地站起來,嬌艷得象個大姑娘)。 以下略去若干字——因為從那時起發生了什麼我便不知道了。 不久,由於一個偶然的機會,我了解到攻擊宋胖子事件的編造者便是小周。我認為既然那是在他改信愛國主義以前,我們就不可以苛求於他。又有人說,我那天暈過去和小周有關。這種說法是不公正的。據醫生說,那是神經過敏和過度疲勞所致,是在某些情況下人人都會有的一種自身保護性反應。 實際上我還是感激小周的,因為我醒來之際又是一個早晨。周圍很安靜,太陽和藹地照我。我從窗戶里看出去,天很藍,宇宙亦清楚,朦朧詩正在流行,我想了想此事的前因後果,遂鼓勇寫了生平第一首朦朧詩。那詩是這樣的: 人生如演,宇宙如戲,教研室則仿佛是愛國主義 天特藍,朦朧又美麗 只是不知今日之尿布,竟是誰家之窗口,那飄揚的旗?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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