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圍棋故事31,32,33,34(ZT) |
送交者: 偽小寶 2003年04月04日20:14:05 於 [競技沙龍] 發送悄悄話 |
三十一 秀甫落魄 話說秀甫離開坊門,原想雲遊四海領略一番名山大川的風采。不料時值天下大亂,盜賊叢生。秀甫一人獨行,當然大吃苦頭,不久便弄得破衣襤衫,分文皆無,哪還有心思去遊山玩水。一日,行至京都附近,秀甫忽然想起臨行時有人告訴他,杉山千和正在京都,據說混得不錯,自覺是個投奔處,於是兼程向京都進發。 待秀甫風塵僕僕趕到京都,前去探望時,千和卻出遠門去了,須一個月方能回來。秀甫舉目無親,身無分文,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好容易被他打聽出某處茶館有賭棋的,這才救了秀甫一命。本來以棋賭錢是不大光彩的事,尤其專門棋士更不肯自降身份去干次勾當。但此時秀甫已山窮水盡,哪管三七二十一,先填飽肚子再講,於是隱姓埋名前去着彩。以七段上手的力量和那些不入流的賭徒比棋,自然是有多少贏多少。幸虧秀甫網開三面,不忍痛下殺手,只要騙得數日的食宿費用,便鳴金收兵。如此混了月余,千和果然歸來,二人相見,倍覺親切。 原來杉山千和,出身望族,本姓山本,幼好文墨,立志要苦讀詩書,搏個功名。其父卻嗜好下棋,便教給千和。不料只過了一個月,其父遂不能敵,就讓千和拿白棋。千和因自幼受母親教誨,不但極有孝心,而且養成謙讓之美德,當然再三不肯。不但如此,後來謙和升高段後,與其父對弈,也常拿黑棋。 其父深恐埋沒了千和的才能,便領他到名古屋的伊藤松和出學棋。只一年,技大進。之後,千和投入坊門,由丈和授予初段。秀甫進坊門時,千和剛剛升至四段。他比秀甫大二十六歲,對初進門的小秀甫,熱心指導。其後數年,更在秀甫身上下了不少功夫,秀甫對千和也最為敬服。安政二年(1855),千和由本因坊秀和授予五段免狀。文久二年(1862)千和離開坊門,從此苦心讀書。平日除了下棋讀書外,更留心國家經濟水利農林,更與維新人士皆有交往,確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再說千和一見秀甫,喜不自勝,拉住秀甫的手問長問短。一聽說秀甫以賭棋騙錢混日子,不由大笑起來。看看日已西斜,便命人擺上酒菜,與秀甫邊飲邊聊,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直喝到深夜,二人的話還是滔滔不絕。談話間,千和見秀甫精神萎頓,話題始終離不開跡目之事,知他滿腔的怨氣仍鬱結於胸,但此時又不宜馬上勸解,便扭轉話題笑道:“剛才聽說老弟隱名去賭棋騙錢,倒讓我想起一件趣事。不知關口隆吉此人,老弟聽說過沒有?”秀甫道:“是不是做靜岡縣知事的那位關口?”千和笑道:“正是他。此人才學出眾,不免自命不凡。他好弈,又經手下人一捧,便忘乎所以,以高手自居了。一日關口偶來我家,見旁邊放着弈具,竟然問道:“此地還有會弈棋的?”我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便答道:“不才略知一二。”他樂得眉開眼笑,連聲叫妙,非要與我對弈一局。我存心氣他,說道:“閣下若先擺上九子,不才願意奉陪。”關口一聽,勃然大怒,瞪着我問道:“我若擺上九子,你輸了又如何?”我答道:“是打是罰,聽憑閣下處置!”於是他滿肚子不高興勉強對局,結果一至中盤,我便殺得他丟盔棄甲,滿盤皆是死子,只得乖乖認輸!那關口呆了半晌,才道:“我還未嘗見過象閣下這樣的高手,閣下應東上考個棋士免狀才是。”我見他至誠,這才把實情相告。他卻又問我:“我的棋固然不行,但之前你何以見得要讓我九子?”我答道:“在棋界中,沒有不知道千和的。但閣下連我是否會弈棋都不清楚,可見尚未入門,自然要讓九子了。”他一聽,滿面慚愧,忙告辭而去。不料,不打不相識,關口從此倒和我稱兄道弟,做起朋友來。此次老弟賭棋騙錢之時,不知是否交上“不打不相識”的朋友?”說得秀甫笑起來。 秀甫笑道:“我賭棋時,惟恐被人看破身份,哪還敢拿出真本事來。不過前幾天,有一個富商與我賭棋,二局皆輸。那富商不知是羞惱過度,還是心疼輸了幾文錢,竟異想天開,要我讓他五子着大彩--一目十文錢。我正需錢用,有此機會,心中大喜,表面上裝出極為難的樣子。那些賭客皆是“惟恐天下不亂”之徒,見有熱鬧看,哪肯放過。這局棋,我手下不再留情,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真刀真槍地大殺起來,那富商何曾見過這等陣勢,被殺得亂碰亂撞,滿盤奔逃,到頭來竟然一個黑子不曾活。弈畢,那富商目瞪口呆,癱在地上。我足足贏了一大筆錢,之後再未去過。若說交朋友,那“贈金”的富商算是一位,可惜我“打”是“打”了,卻不曾“相識”。” 千和聽了也笑起來,說道:“那富商回去只怕心疼得要跳井了,也難怪他有眼無珠,竟想在你這“太歲”頭上動土。” “還有一個笑話,也出在此地。長門藩主手下有個叫伊藤俊輔(即伊藤博文)的,此人到過英國,才能極高。有一次,伊藤與朋友山尾庸三同宿旅館,看到一副棋具,山尾便問伊藤會下否?伊藤實不懂棋,但不肯示弱,便答道:“有什麼不會!不就是四子吃一子嗎?”山尾認為他知弈,二人便弈了起來。這局棋着實令人絕倒。原來二位仁兄都是平生第一次弈棋,只知道圍住便吃,弈到後來突然下出一個劫來。二人不知提劫要隔一子的道理,誰都不肯讓步,於是你提過來我提過去,提了約莫十多手,心中均感奇怪。山尾恍然大悟,道:“難怪有些靠棋吃飯的人,弈一局棋要用二、三天!”到底伊藤聰明,皺眉道:“不對頭,如此着下去別說二三天,怕是一百年也是老樣子。”於是二人只得停弈,跑去請教別人。此事一傳出,聞者無不笑破了肚皮。” 千和說完,二人同聲大笑。千和見秀甫心情好轉,便正色道:“大丈夫四海為家,在哪兒不能幹番事業?何必死死守在坊門。此地近來從江戶(東京)來了幾位好手,改天將他們請來,大家熱鬧一番再說。” 千和所說的幾位棋友乃小林鐵次郎、高崎泰策、水谷縫治和泉恆治郎。此四人日後都為秀甫創辦“方圓社”立了汗馬之功,成為棋壇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可不作介紹。 小林鐵次郎五歲學弈,十一歲投奔井上家十三世松本因碩門下,很快便升為四段,其實力足以讓松本因碩一先。此人不但棋高,而且人品好,頭腦清晰,處事幹練,是個難得的人才。 高崎泰策也是神童,八歲時曾與坊門五段高手瀨川鷹五郎弈過兩盤授九子局,結果一勝一敗。瀨川評其技時說道:“此子手筋甚妙,如若苦學不怠,高段可期!”嘉永五年(1852),高崎十歲時,正式拜井上門下的藤田三段為師,不論嚴寒酷暑,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幹活,至晚方歇,還要忙中偷閒,研究棋譜,用功程度着實可驚。十六歲時成為初段。在此期間,他曾於一年之中弈了二千八百局棋,其中對老師弈了二百五十局,從受八子一直進步到讓先。這等苦幹實非潮便稱霸鄉里。當時秀策偶爾路過那裡,水谷的父親帶他去試弈,秀策一見,大為驚異,勸其隨自己回江戶學弈。可惜水谷之父因他年幼不放心,竟然謝絕。不過水谷雖未去江戶,但苦學之下,棋藝大進,漸入精妙之境。 泉恆治郎大阪人士,八歲學弈,十二歲時便有二段實力,被人稱為棋童。之後,棋藝雖有進步,終因不得明師指教,遲遲未升至高段。不過,此人足智多謀膽識過人,倒是個幹大事業的人才。 幾天后,鐵次郎等四人果然應約來訪,秀甫一見大喜。原來鐵次郎、高崎不但與秀甫認識,而且因皆好詩畫一類,甚是相投。故而,此番重逢,雙方都是又驚又喜。水谷、恆治郎與秀甫雖初次見面,但久聞其名,自然也歡喜不盡。於是舊友新知,客地相逢,杯盞交觸,高談闊論,自有一番熱鬧,不在話下。 此後,秀甫留居京都,一住便是三、四年,直到明治三年(1870)才重歸江戶。
話說御城棋自廢止以來,日本棋界便開始走下坡路了。秀甫滯留京都之時,由於幕府的津貼一再削減,四大家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慶應三年(1867)十月十三日,日本天皇下密詔討幕。第二年,幕府軍在京都郊外的伏見、鳥羽的決戰中,被“倒幕派”軍隊擊敗,統治日本達二百六十多年的德川幕府被推翻。於是改元明治,開始了日本歷史上最著名的“明治維新”。 明治維新,對全日本來說是一大轉機,但對棋壇四大家則是一大悶棍。元老們溜的溜了,跑的跑了。新人新政,雖然一切暫維舊規,但五十石俸米已減至十三石了,而且維新之初,百廢待舉,平民百姓哪有功夫來弈棋,是故免狀乏人申請,乾脆絕了收入。弄得四大家家督捉襟見肘,卯吃寅糧,門下弟子也大半改行他去。 最不幸的是本因坊家。明治二年,政府發出通知要把本因坊家世居的房屋撥給維新功臣居住。此訊如晴天霹靂,嚇得秀和魂飛天外,馬上內外打點,請求收回成命。否則的話,不但樹倒猢猻散,十幾代祖宗的積業毀於一旦,連自己安身之地都沒有了。當時坊門家日無隔夜糧,又沒有任何收入,眼看就混不下去了,只得掃除出幾間屋子出租,靠房租糊口。好在時值戰後,時勢變遷,投宿者每日不絕,暫時尚能維持,卻不料由此埋了禍根。這些借宿之人半夜打牌喝酒,一不小心碰翻油燈釀成火災。日本式房屋乃全木結構,最怕火燒,更兼時值隆冬,風助火勢,霎時就不可收拾。把個本因坊道場燒成一片廢墟,僅有的一點備急積蓄全付之一炬,其狀慘不忍睹。 次日坊門師徒只得在廢墟上搭個窩棚,勉強安頓。多虧坊門倉庫離住宅較遠,倖免於難,變賣度日尚可喝口薄粥。秀和天生的硬脾氣,雖逢此大難,也不肯自降身份去求助別人,領着弟子苦苦支撐。 明治四年,維新政府下令索回俸米,換句話就是說政府不再津貼,任棋士們自生自滅了。事實上,一年只有十三石俸米,取消不取消已無所謂,但此舉對四大家心理上的打擊着實不小。可憐秀和屋漏偏逢連夜雨,破船又遇頂頭風。眼見弈道衰落,每況愈下,回顧往日之隆盛,恍如隔世一般。此中歲月,秀和神情恍惚,終日以淚洗面,二年後便一病不起,享年只有五十四歲。 秀和一生並無著述,但收徒極多,而且成器者也極多,是其一大長處。日後,力挽狂瀾重振弈風的“方圓社”,其中重要人物,幾乎都是秀和的弟子。所以,日本棋壇有今日盛況,頗得力於秀和的提倡之功! 秀和死後,長子秀悅繼位,是為第十五世本因坊,也是第一位從父親手中接過衣缽的本因坊。當時秀悅二十二歲,棋力已有六段,比起其他三家掌門人-井上家的松本因碩、安井家的十世算英、林家的秀榮三個五段來,秀悅還算高出一籌,並不辱沒“本因坊”三個字。無奈任何人如有一技突出,那麼此人對於人情世故之應酬本領,必然稍遜,何況秀悅自小便浸在黑白子中,只知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從來不曉得做人有這般難法。更兼時值維新大變革後。社會尚未安定,度日之艱難,連飽經風霜的秀和都經受不住,涉世未深的青年人上台自然更不濟事了。那秀悅年少氣盛,禁不得幾個不如意,焦慮憂愁之下,精神便不對頭了。 一日傍晚,某棋友在家招待幾位客人吃晚飯,正飲酒間,忽見秀悅懷揣短刀,手提明晃晃利刃,闖將進來。進門便道:“不好了!後面有大群惡漢欲追殺我,望君助我一臂之力。”眾人見他神情恍急,語不成聲,皆信以為真,連忙出門去看,不料人影皆無。正疑惑間,只見那秀悅猛竄出來,四下揮刀虛砍,口中連連喊殺。眾人大驚,方知此人神智失常。幸虧客人中有會武者,奪下秀悅手中之刀,將他送回坊門。此後,秀悅病情愈重,竟把廚房菜刀偷出來,亂揮亂砍,嚇得眾人四下奔走。親屬無奈,只得晝夜監護,不敢稍有怠懈。可憐坊門既逢天災,又遭人禍,愈發陷入悽慘境地。 井上家松本因碩,人緣最不好,能力又有限,按說生存不易,幸虧門下有個得力弟子小林鐵次郎出謀劃策,老早安排好後路,在關西方面發展,另闢生路,總算渡過難關。 安井家存底最厚,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故而家督算英的日子還好過一些。 此時,林家的掌門人為十三世秀榮。秀榮乃本因坊秀和的次子,元治元年(1864)過繼林家為跡目,三年後繼任林家掌門人。林家的棋歷來就不如其他三家,全仗着祖上留下的產業度日,故而棋所、御城棄的廢止,俸米的歸還等,對林家的打擊還不算致命。苦心經營之下,衣食住行尚無問題。 至於四家之外的其他棋士,則紛紛自找生路。有能力者去做官、經商;無能力者或當兵或做工;實在無路可走者,只好沿街教棋混飯吃。所以當時棋士的地位一落千丈,其生活實在不比乞丐好多少。 再說本因坊秀悅患病後,弟弟秀榮(秀和的第三子)到處請名醫為其醫治,無奈總不見好轉。秀榮雖已是林家掌門人,但林柏榮的遺孀也就是秀榮的養母美息子對其甚有戒心,尤其坊門遭火災後,她惟恐秀榮拿林家的錢財去贊助坊門,更將財權家務牢牢把在手中,弄得秀榮在林家空有虛名,只有下棋的份兒,連芝麻大點兒的事都做不得主。秀榮原本就是坊門血脈,如此一來,便有些“身在曹營心在漢”了。秀悅久病不愈,秀榮看在眼裡,急在心中,知道坊門立跡目之事已刻不容緩,便將中川龜三郎召來商議。 秀榮的意思,想請客居京都的秀甫回來做跡目,認為以秀甫的棋力,定能光大坊門。不料中川龜三郎大加反對。 原來龜三郎乃丈和名人之子,棋力六段。以前因坊門名手甚多,一直蟄伏在下,不得出頭。他棋力雖遠遜其父,但心計上有過之而無不及。秀悅病後,他見坊門弟子老的老,小的小,秀榮已是林家的人,秀元人小,棋力只有三段,唯有自己才有資格繼任坊門家督,平日裡便總以秀悅的繼承人自居。此時,一聽要請秀甫回來,豈不是絕了自家的念頭?於是當即反對道:“秀甫棋力雖高,但品行不端,聽說在京都更是喝酒賭錢,無所不為。如立此人,家母處恐不好交代。何況秀悅之病尚有轉機,未必就治不好,秀甫能光大發坊門,秀悅就無此能力?還是等等看吧。”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秀榮頓時語塞。 事實上,秀悅棋力也確實厲害。明治四年時,秀甫曾回東京,以先相先與秀和作過一次七番棋賽,這是此師徒二人最後一次比賽。結果秀和拿黑棋時都甚覺吃力。其中第五局(見棋譜),秀甫已勝利在望,不料一時疏忽,走出黑125、133扳粘的大惡手,被白生出134、136的妙手,遂痛失好局。最後一局秀甫從頭贏到尾,一百五十手中盤勝。於是秀悅奉命上陣,棋份為受先。秀甫以為取勝不難,不免大意,卻不料初生牛犢不怕虎,着法兇悍之極,只弈到89手,秀甫便認輸了(見棋譜)。 秀甫大驚,方知後生可畏,要求再弈一局。此局雙方全力以赴,殺得更為激烈(見棋譜)。結果秀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以三目險勝。所以此局可視為秀悅畢生的代表作。實際上,當時秀甫棋技之高,已在秀和之上,秀悅受先竟能抗衡,確實不同凡響。 正因如此,龜三郎一反對,秀榮也無話可說,只得打消請秀甫的念頭。龜三郎自以為得計,心中暗喜,卻不料秀榮當初要立秀甫,是怕秀元難挑重擔,如今被龜三郎一攪,索性下了立秀元的決心。只是秀元棋力僅有三段,還不便正式冊立,所以先讓秀悅帶病支撐,必要時兄終弟繼。不久,消息傳出,龜三郎滿腔熱望化為一灘冰水,氣得大罵秀榮不仁。 正值此時,秀甫忽然二次回訪師家,似乎專為跡目之事而來。龜三郎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心想:“秀元年僅二十出頭,他若做上跡目,我今生哪裡還有指望?秀甫雖然厲害,但畢竟是近四十歲的人了,我若扶助他做跡目,他必定投桃報李,將來秀甫之後,坊門家督之位還能讓他跑了?”越想越覺得此計大妙,便將秀甫請到家裡,熱情招待。席間,龜三郎向秀甫道:“本門向有立第一人為跡目的家法。當時秀和立秀悅已然惹起多少閒話,如今又要立秀元,豈不錯上加錯!以棋力而論,坊門跡目非君莫屬,我一定在秀榮面前全力推舉閣下。”秀甫以為知己,二人一唱一和,談得十分投機。計議已定,龜三郎便跑去見秀榮,先承認自己鼠目寸光,然後力勸秀榮舊議重提,立秀甫為跡目,直說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 秀榮何等機警,秀甫此番回來,意在跡目,他豈能不知?後秀甫去龜三郎家之事,也未能瞞過他。秀榮本來心中就有些不快,此時見龜三郎居然一反常態,替秀甫大吹法螺,早猜中了他的心思,便冷冷答道:“跡目早已內定給百三朗(即秀元)了,煩請轉告秀甫先生不必費心,你也不用再操勞了。”龜三郎碰了個老大釘子,心中大怒,便有獨立門庭之意。日後方圓社之發起,龜三郎大出其力,而且處處與坊門作對,就源出於此。 秀甫聞知,大失所望,便想重滑頗有些感情,故而點頭答應。於是二人結伴同行,奔向關西。在京都、大阪遊蕩了三年才回東京。此一段時間,二人狼狽不堪,借債度日。常常一為人質,一去押藉以付店錢。一日,行至某地,二人囊中枯竭,再無典押之物,旅店老闆怕收不回店錢,將二人關在店內,不許外出。二人進退維谷,只得聯名寫下一張借條,請店家代往當地富豪家借錢。當地富豪乃土倉氏,此人素好棋道,一聽名揚天下的秀甫、秀榮居然會付不出房錢而被老闆關押,哪肯相信,以為借條必是偽造,只給了來者應付的店錢,二人這才脫困,前往土倉家致謝。土倉一見,驚得目瞪口呆,嗟嘆不已。二人也自慚形穢,羞得滿面通紅。由此可見,當時二人實苦不堪言。後來秀榮得志後,再也不肯到關西去,別人問其故,他答道:“當年在關西人窮志短,到處借債,賭棋騙錢,如今實在不好意思再見他們!”
明治初期的日本棋壇,棋士們多數改行他去,往日之種種活動,幾乎全部停頓,顯得愈發淒涼。好容易天從人願,自明治五年起,風調雨順,年年豐收,更兼社會日益安定,於是弈風又漸漸興盛起來。 明治十一年(1878),中川龜三郎、小林鐵次郎、水谷縫治、高橋周德等人見時機成熟,欲在東京組織研究會,與四大家爭霸,便寫信讓秀甫來商議。此時秀甫尚在京都,成日借酒澆愁,混得一塌糊塗。接信後喜不自勝,當即趕到東京。眾人商議時,秀甫說道:“當今棋士支離分散,致使棋壇衰敗如斯。而今國泰民安,正是重昌棋運之絕好時機。我等應廣加聯絡,糾和同志,開設一大研究會,重振往日之盛況。”眾人皆拍手贊同。於是決定成立“方圓社”,公推村瀨秀甫任第一屆社長之職。秀甫做夢也沒想到還有今日,居然黃袍加身,一下子精神大振,雄心頓起,當場推舉龜三郎為副社長,鐵次郎為總幹事,共謀大事。之後,大家同心協力,分頭籌備。第二年四月,方圓社正式成立,當朝顯貴名流,維新之大小功臣,以及棋界人士約一百多人,都成為方圓社的後援者。 方圓社之創立,確實是日本棋壇劃時代的舉動,對重振弈風起了決定性的作用。過去棋院四家只知閉門弈棋,從不管社會之事,而且彼此之間貌和神離,互相拆台。如今方圓社在秀甫、龜三郎、鐵次郎等人領導下,廣招人才,弘揚棋道,幹得轟轟烈烈,花樣百出。加上秀甫高瞻遠矚,不計成本發行《圍棋新報》,果然影響極大。相形之下,本因坊等四家愈發顯得死氣沉沉,毫不生氣。最令四大家頭痛的是,方圓社居然也開始發免狀,不但把歷來認為免狀只可由四大家專賣的傳統觀念打破,而且把四大家最大的財路搶去,這一下子頓使四大家痛感生存威脅之嚴重了。 秀榮眼看着方圓社氣焰張天,知道再無所作為,將坐以待斃,便先安排秀悅退休,由秀元繼任十六世本因坊,準備以坊門、林家的實力,再聯絡其餘兩家,與方圓社對抗。無奈秀元天性倔強,久處逆境不得舒展,不免借酒澆愁,到後來竟然嗜酒如命,秀榮也毫無辦法。 倒是秀甫見四大家岌岌可危,心中不忍,有意提攜。明治十三年,秀甫借方圓社成立一周年之際,在江東中村樓舉行圍棋大會,把四大家的掌門人都請了來。會間秀甫慷慨陳詞,希望棋界大團結,訂立“研究合同”,同心協力,弘揚棋道。不料四大家督各懷疑慮,不肯明確答覆,只說回家商議後再作決定。 棋士聚會,會後必定有棋。於是自秀甫開始,方圓社所有的棋士都參加對局,觀戰者人山人海,殊不知比賽中,旁觀的四大家督之間竟然演出一場極不愉快的場面來,秀甫的大團結計劃也因此破產。原來當時棋界遺留一個陋習,不論是同門或異家,棋力高一段者可以隨意支使低一段的人。井上家的松本因碩本來就是濫用權力之人,自以為是前輩,又是六段,不免要擺擺威風。那一天在座中就對本因坊秀元道:“百君,倒杯茶來!”秀元一時失措,居然替他倒了。事後一想,自己為坊門家督,給人家倒茶,未免太失身份,心中懊悔不已。偏偏松本因碩不識相,過了一會又對秀元道:“百君,煙草盆里的火柴沒有了!”叫了兩三遍,這次秀元就變色不理了。秀元自思,松本在大庭廣眾之下,直呼小名而差役我,實在是存心讓我丟臉。越想越氣,棋也不去看了。吃晚飯時,秀元恰和松本因碩同桌,酒過三巡,秀元突然將手中摺扇直伸至松本面前,嘩得一聲打開,口中喝道:“你以為百三郎是誰?他乃棋界棟梁秀和之子,現任十六世本因坊者也!適才年卻在大眾面前任意喚遣,如役小兒。是何道理?你要說個明白!”說時口沫亂飛,滿面通紅。合座為之吃驚,松本也嚇了一大跳,只得答道:“此乃我之口癖,絕非故意所為。”秀元不依不饒,揮拳要打他,眾人急忙勸開。松本只得退席,此會不歡而散。 數日後,四大家對合作之事表態了。井上家因小林鐵次郎的關係表示贊同,但其餘三家則全都反對,其籍口為席次不公。秀甫前去解釋,同意席次細節可以在考慮。誰知秀元恨恨地說:“方圓社若有松本錦四郎就休想讓我們兄弟參加!”秀甫聽了大為煩惱,自思四大家如有一家不參加,則棋會仍非完璧,而且礙着鐵次郎的面子,驅逐松本,此事如何做得?只好不置可否,告辭而去。秀元脾氣本就古怪,見秀甫不肯買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於第二天登報聲明,把秀甫和中川龜三郎開除出坊門,並派人吊銷坊門發給他們的免狀。林家的秀榮也把參加方圓社的本門弟子林佐野女開除家籍取回免狀。此舉實屬胡鬧之至,不但於事無補,反而顯得二人太過小器。果然,坊門的高橋杵三郎就大不以為然,將秀元痛斥一頓,自動交回免狀,脫離發給門轉而投奔方園社去了。 更為糟糕的是當年冬天,坊門又遭第二次火災,這一次連倉庫也燒掉了,祖傳寶物和多年來保存的棋譜、資料皆付之火海,損失慘重。經此打擊,秀榮等兄弟自顧不暇,再也無力與方圓社抗衡,只得銷聲匿跡於棋壇,任。秀元更是頹唐,終日喝得酩酊大醉,一醉便痛哭失聲,家中之事全仗秀榮一人支撐。 以本因坊秀和的三個兒子來說,老大秀悅聰明過人,但鋒芒太過,以致快刀折刃;老三秀元雖有棋才,但性格孤僻,更兼貪戀杯中物,自不必提;唯獨老二秀榮,人品、才學俱佳,棋路正大,着法渾雄,頗有大將風度。難能可貴的是秀榮雖聰明絕頂,卻外圓內方,鋒芒不露,確實是成大器的人物。 如此苦撐數年,被秀榮悟出了一個道理:技不如人便只有逆來順受,家督的尊嚴全憑棋力,否則不足以振家威,不足以抵外侮。於是督促秀元和自己一同苦鑽棋藝。此時,林家的“老闆娘”美喜子已去世,秀榮大權在握,更加精進不懈。無奈秀元事實上已酒精中毒,大腦受損,棋力至四段就再也不長了。秀榮當機立斷,讓秀元退休,把林家併入坊門,自己繼任為第十七世本因坊,時在明治十七年(1884)。林家遂絕,從此四大家就剩下三大家了。
話說方圓社創立後,只一年工夫,便逼得四大家銷聲匿跡,成為獨霸局面,而且社中之人,個個盡力,借着交通之便利,於各地廣加宣傳,弘揚棋道。更兼政府方面提倡聲援,一時弈風大盛,更在天保年間之上,日本國民不必說,連駐日的美國、英國等公使也成為方圓社的座上客。可見“國運盛,棋運盛”,此話半點不假。如此一來,社長村瀨秀甫的大名,也就轟然海內,婦孺皆知了。 對此,四大家只有忍氣吞聲。井上家的松本因碩覺得自己乃棋壇元老,面子實在難看,但藝不如人,又毫無辦法。整天愁眉苦臉,長吁短嘆,激得門下高足黑田俊節暴跳如雷。 那黑田俊節當然也是神童出身,十二歲入段,後升至五段。此人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常常蓬頭垢面,敞衣露懷於大庭廣眾之下,而且脾氣暴躁,動輒大呼小叫,拔拳相向。幕府末期黑田雄心勃勃,棄弈從軍,於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着實為維新派立下赫赫戰功。維新後,棄政從商,不幸一敗塗地,財產蕩然,只得重新靠棋吃飯。眼看方圓社興盛發達,秀甫聲名雷動,黑田本就不服氣,現在一見井上家受如此窩囊氣,心中更把秀甫恨得要死,決心要去教訓一下秀甫,便與知己同門商量。原來黑田此時正在壯年,棋力名為五段,實際上已有六段實力。二年前曾於秀榮分先下過十番棋,結果黑田六勝四負。所以他自以為秀甫授他先,可大有勝望。 眾人也知道黑田棋力了得,無不勉勵他前往。臨行前,井上家眾門人為他社宴送行,席間黑田慷慨激昂道:“諸位盛情,俊節心領,此次東上,必力殺秀甫,請諸位靜候佳音。”說罷,連飲數大碗烈酒,就頭也不回地出發了。 到了東京,黑田直奔方圓社,公然指名道姓地向秀甫挑戰。眾人見他氣勢洶洶,知道來者不善,勸秀甫不要理他。卻不知秀甫棋力,名為七段,實有八段不止,對社內棋士都是授先有餘,平日不免有些“紋枰虛設”的寂寞感,如今有人打上家門來挑釁,正是換換口味的好機會,便毫不猶豫地表示應戰。雙方決定,黑田定先,一日一局,四局升降,由小林鐵次郎擔任公證人。 比賽之日,社內外棋友全都趕來觀戰。第一局,秀甫弈得點水不漏,殺得黑田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僅弈了一百手便認輸了。接着兩局,黑田又是中盤大敗。 一交手便是三比零,真可謂慘敗之至。按說此時已不宜再下,因為第四局再輸便要降級,關係甚大,一般棋士絕不肯冒此風險。鐵次郎念同門之誼,力勸黑田及早收兵,不要自討苦吃。卻不料,黑田惱羞成怒,不但不聽勸告,反罵鐵次郎多管閒事,非要再弈。秀甫也只好由他。只見黑田抓起棋子,第一着就狠狠地下在天元,直打得入木三分,幾乎將棋子拍碎。當時規矩,執黑者第一着必須要着於自己的右上角,以示對上手的恭敬。黑田居然第一着下在棋盤中央的天元,實屬不禮貌之舉動。方圓社棋士又驚又怒,只有秀甫知他因羞惱而失態,故處之泰然,不動聲色。再看黑田面如土色,呼吸急促,雙手發抖,抽煙時,手中的煙管與牙齒撞得格格作響。那模樣真是氣急敗壞,恨不能將秀甫一口吞吃掉。無奈下棋最忌發怒,黑田技不如人,再加求勝心切,這局棋的結果自然不問可知了。 經此一戰,秀甫驍名愈顯。二年後,便被社內棋士公推為八段准名人。 明治十七年(1884),手下人為拍秀甫馬屁,提議推舉他為名人。秀甫知道後,拂然不悅道:“歷代名人,皆乃屈指可數的大賢人,我這等雕蟲小技,還敢居此高位?爾等欲使我羞見列祖列宗於九泉乎?”斷然謝絕。事實上,以此時秀甫棋力,足可獨步棋壇,升名人也是實至名歸,並無不可。然而秀甫堅辭不受,其恭謙禮讓確實令人敬佩。 方圓社有秀甫領導,再加上小林、中川等得力幹將輔佐,發展壯大當然不在話下。值得一提的是,方圓社規定棋士必須定期比賽,此制度一反四大家閉門學弈的作風,增加了棋士之間的交流,確實是使日本棋壇受益無窮的創舉。發展到後來,這種比賽就逐漸變成日本現在的升段賽了。正因如此,方圓社棋士,個個都有長進,更出了象水谷縫治、小林鐵次郎、酒井安次郎和高橋杵三郎等厲害角色。其中最為了得者乃水谷縫治。 方圓社成立時,水谷縫治亦為發起人,但他正式入社反而在第二年。水谷棋藝原就不錯,經過社內比賽的磨練後,進步愈顯。明治十四年,正是秀甫獨步棋壇,將一流棋士們全都降至先二以下的鼎盛時期,唯水谷一枝獨秀,受先巍然不動。是年十月,二人弈了一盤極為精彩的棋,見棋譜。 此時,水谷受先已多贏三局,再勝則升至先相先,故而對這局棋,雙方都異常重視。因為當時對局沒有貼目的問題,所以保持先着效力是黑棋取勝的最大關鍵。水谷在這局棋中,弈得無比堅實,自始至終都保持着先着效力。其中黑35之打入,構思精妙,選點刁鑽,連秀甫都讚賞不已。最值得一提的是黑59這手棋。此時白中腹形勢已頗具規模,觀戰者皆以為破白腹地刻不容緩,不料水谷卻突然在右邊一路上扳了一手。眾人大驚,只道水谷下昏了頭,唯有秀甫為之色變。原來,黑59似小實大,是一步極沉着的好棋,不但消去角中餘味,而且逆收了白棋先手官子。此外,右上角一經鞏固,黑全盤固若金湯,再無後顧之憂,便可放心大膽地直搗中原。果然黑59冷箭一發,秀甫心理上大受影響,覺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槍法不由確熘偽仙蘢鰲(***偽小寶注:此處原貼是亂碼)? 經此一戰,水谷躍至先相先,使棋界為之側目。之後又連敗小林、高橋等先輩,晉升為五段,第二年便升至六段,是全社連續升段的第一人。此時的水谷儼然已是社內除秀甫之外的頂尖高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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