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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宮正樹:風箏飛(ZT)
送交者: 偽小寶 2003年06月08日04:26:29 於 [競技沙龍] 發送悄悄話

武宮正樹:風箏飛
登載者:溫州青年
http://bbs2.tom.com/sports/bbs.php?forumid=56

在北京春天的天空中,風箏是很美的一道風景。風箏在天安門廣場尤其多,有時,多到有遮蓋天空的感覺。風箏在天上,是有一些搖搖蕩蕩的,低垂的飄帶,是搖曳多資的。總有幾個風箏,放出了一千、兩千多米的線去,一個展翅比人還長的老鷹,在很高很遠的空中,只有米粒大的一點。

風箏有一種空間的自由感。

一個人,能用自己的心來支配生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有時候就想,武宮正樹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他象風箏一樣飛得很高。想想吧,日本圍棋的元老,名譽棋聖藤澤秀行對武宮的讚美,是排斥了一切棋手的。

這位瘦小的老人,這位病弱的老人,將生活屬於他的睿智,評判了當代所有的棋手包括他自己,然後否定了99人只留下了1人,這就是武宮正樹九段。“在下一個世紀,已經沒有了我們,人們將會忘記我們這裡的許多人,但是,人們不會忘記武宮正樹,不會忘記他的傑作。他的棋與眾不同,他主張棋向中腹突出,向中腹發展。”

我想,這樣的評論是有一點偏激的。但是在偏激中講出了真理。

圍棋的艱難就在於,在棋藝的評價中,勝者和負者是有天壤之別的。顯然,從難易的程度來說,大多數的棋手,是在走一條捷徑,是在走一條前人用腳踩出來的路。“金角銀邊草肚皮”,老祖宗不是這樣說的麼?他們不會將目光投向其他的地方,他們的面前,唯此一路,他們也將自己的腳印重複在這樣的道路上,這條路就會越走越寬,走的人也會越多,終於成為一條康莊大道。

武宮正樹走的不是這樣的道路。武宮正樹是一位“反潮流”的棋手,武宮先生的棋,是“一成不變”的。“三連星”、“四連星”的開局,是永遠屬於武宮正樹的,他的開朗,他的勇敢,也在這樣的開局中表現出來,他和小林光一不同,和李昌鎬不同,他是從中腹的大模樣出發,在追求自己的理想,追求精神領域的自由度。追求精神的自由是需要有前提的,或許有不少人一開始和武宮正樹一樣追求自己的精神滿足,但是,他們很少會追求到底,不是因為才氣的不足,就是因為獨自的追求太寂寞,一時不能見到效果,也就放棄了,而武宮正樹卻走到了底。

人們所傾心仰慕的超一流棋手中,武宮正樹是獨具風采的一個。他的棋氣魄宏大,人也氣魄宏大,他愛大笑,愛交朋友,愛唱歌,也愛與漂亮的女人交談。這種性格上的風采,恰倒好處地從他的外貌上表現出來了。這是個極俊美的人,濃濃的眉毛下,眼鏡後面有一雙動人的眼睛。或許因為有一個習慣的抿嘴動作,武宮的嘴好象大了點兒,但這不要緊,一旦男人曠達地大笑時,沒有人會注意他嘴的大小,只會看到他整齊的牙齒。無論剃的是“板刷”還是留的“背頭”,武宮的頭髮一向是毫不凌亂的。他的臉上常有豐富的表情,令人不由自主受感染。與大多數日本棋手一樣,武宮先生仍然不屬於魁偉的那一類。不過,短悍的身材絕不影響一個男人有他獨特的魅力。

在藝術上,是需要有孩子一樣的天真的,但是,沒有辦法,大多數人總不能在一生中,將天真一直保留在身邊。一輩子懷有童心的人最後總是少數。

有一個細節,一直沒能讓我忘懷。我所工作的解放日報社,一次邀請正在上海比賽的世界著名棋手到報社做客。武宮正樹也來了。這次活動的一個內容是由上海的著名畫家向棋手贈送扇子。印象深刻的是,在參加活動的畫家中,吳昌碩一派的傳人曹簡樓,是國畫中最負盛名的。他的蒼勁有力的兩把扇子畫面,在所有的作品中價值是最高的。而油畫家兼棋迷俞曉夫在扇面上畫出了一位南方少數民族女孩。就油畫來說,俞曉夫的作品是深刻的有藝術力度的,而他用毛筆在扇面上的畫,僅是妙手偶得。武宮正樹指定要了這一把扇子,他說,他喜歡女孩。這就是說,他不會由於扇面的價值而改變自己的喜好。

才氣橫溢的武宮正樹,在他的生活的信條中,是將理想放在前面的。

在好幾年前,私下裡聽中國棋手說,在日本棋手中,他們最不害怕的就是武宮正樹。武宮天生的坦率,在棋盤上一覽無餘,很多中國棋手,在備戰中可以說是遊刃有餘的。這樣,武宮正樹在比賽中,就很少能獲勝了。

我最初看到武宮先生的三局棋,他竟全部輸了。

第一次是在10年前的北京,他輸給了馬曉春。那天他滿盤優勢,黑子如鐵桶似的圍起了大空,馬曉春孤零零地扔進了枚白子,凶多吉少不言自明。其時,聶衛平已是焦躁不安,詢問大冷天哪兒有西瓜買,準備過一天出戰了。誰料武宮竟然出錯了,於是馬曉春贏了。當裁判數子的時候,記者一擁而入。我看見馬曉春有點靦腆地捂嘴笑了笑。而坐在他對面的武宮似乎十分狼狽,他頭髮被汗水浸濕,軟軟地紛亂地堆在額前,西裝已披在沙發背上,粉紅的襯衣紐扣解開,領帶也已經歪斜。他似乎急於尋找自己的失着,用扇子在棋盤上指點着,嘴裡喃喃地嘟囔着。記者這一職業有些無情,閃光燈接二連三地亮起,武宮抬起頭來,想瀟灑地一笑,我所看到的絕不是笑,而是無可奈何的解嘲。

兩天以後,又見武宮,是在中日棋手的聯歡會上。武宮又恢復他往日衣冠楚楚、神采奕奕的模樣。那天他穿一件黑色西服,款款地走上台,取下話筒,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突發奇語:“我棋下輸了,唱歌要勝過馬九段。”隨即哈哈大笑。歌聲起,武宮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歌里。那是一首曲調悠揚的情歌,武宮微閉着眼,輕輕地隨着曲調晃動,誰也難以相信如此陽剛之氣的武宮能唱那麼柔美的歌。歌聲漸弱漸低,直到停止。武宮似夢初醒,睜眼,笑看眾人,傾身問:“我的歌不錯吧?”全場掌聲,於是他心滿意足,又唱了一支。

我看武宮已無前天失利的余痛,不禁感動了起來。一旁一位中國九段對我說:“豁達,豁達,誰能比得上武宮呢?”我信,我確實看到了這位名棋手的風采。

相隔數月,又是北京,在應氏杯第一輪中,他走了個大漏着。江鑄久兵不血刃,中盤戰勝武宮。那天人們匆匆從棋室出來,獲勝者要去抽籤,而武宮好象沒事似的,在一旁看着。我們問武宮,“怎麼輸了?”武宮連說帶比畫,那意思好象說,“就這樣輸了。”臉上沒有一絲遺憾。我原以為痛失好局,誰都會後悔個不止,獨獨武宮看得這樣淡。或許他重棋藝甚於勝負,既然輸棋不是因為棋藝,傷心難道不是多餘的?能這樣想的棋手不會太多,這使人感到武宮的風采有許多內在的深層的氣質,他的瀟灑是從心底里瀟灑。

第五屆中日擂台賽在南京激戰,武宮正樹作為日方最後一員戰將,與中國的錢宇平九段對弈。作為觀戰記者,我既盼小老鄉錢宇平獲勝,又不願看到武宮輸,這種矛盾的心理便現出下棋的殘酷了。這局棋,從頭緊張到尾,兩人全象在走鋼絲,把看棋的人一個個急得臉煞白。棋局一直象霧中黃山,使人看不清面目;又象兩個掰腕子的人,一會兒你好一點,一會兒我好一點。當8個多小時的棋下完,看棋的人全都累得不行。

武宮又輸了。這回,我看到武宮在數子的時候有點沮喪,他眼圈紅紅的,說話有點遲鈍,聲音低啞。他沒精打采地伸出手來,向錢宇平祝賀。他第10次來中國,很希望自這盤開始為日本隊大舉反攻,人生不能如願的事太多,他終於失去了日本翻本唯一的機會。這局棋輸得太痛了。

有八千觀眾的五台山體育館裡一再傳出熱烈的掌聲,他們央求講棋人請出棋手來一睹風采。我原以為這對武宮太殘酷了,但我也知道觀眾是不會輕饒棋手的。一陣陣掌聲催得武宮歪歪斜斜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對局室,臉色發灰,雙目無神,似乎走向他自己名譽的終點。但,神色慘然的武宮沒料到南京人會讓他驚訝——他從未看到那麼多看棋的人!當講棋人介紹武宮正樹時,會場突然爆發一陣掌聲,象一串炸雷,在屋頂上滾動。武宮的眼裡有了一點驚奇,迷惘的神色稍去。他向四周招了招手,又是一陣掌聲,綿延久長,如一場陣雨。武宮的眼漸漸潮濕。這體育館是他陌生的,這裡用布條拉成的15米見方的大棋盤是他陌生的。他昨天曾拿起一個半米直徑的“棋子”大為感慨,請人拍下不可思議的一照,這裡八千人對他也是陌生的,然而這八千人毫無例外地向他鼓掌,說明他們毫無例外全都認識武宮、欣賞武宮。武宮低下頭,忽然又抬起,微笑着,似想要語出驚人——他果然妙語如珠。但我不再注意他說什麼,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武宮的臉。掌聲再起,我驚訝地看到武宮面現激動之色,興奮而不能自己。

告別南京時,他說:“很為南京人給了我那麼隆重的三次鼓掌而感激。這對我是第一次,當銘記在心。”

回憶這一些鏡頭,是我忍不住要想重溫這位超一流棋手的神采。而這種神采的表現,正是在他的一場接一場的失敗中。我於是在想,這樣的棋手,這樣的品格,才可能會有“宇宙流”,才可能會是今天的武宮正樹。

然而,看這一位自己喜愛的棋手失敗,畢竟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儘管他是輸給了中國棋手。武宮正樹的浪漫,註定他不可能有李昌鎬這樣高的勝率。而作為棋手,藝術的風箏,是由一根叫做勝負的線牽着的,為藝術而下棋,這風箏是飛不高的。武宮正樹因為自己的才氣,用“宇宙流”打出了一片天地,在他不斷贏棋的時候,他確實是擁有這根勝負的線的,這根線對於他也就顯得並不那麼重要。當他的才氣受到勝負的考驗的時候,這一根線,是要受到加倍的重視的。勝負將會影響“宇宙流”這個圍棋藝術的風箏能飛多高。

在圍棋上,是不可能有徹底的瀟灑之美的吧?勝負的世界將宣稱一切奇幻的誘惑都會黯然失色。

武宮正樹可能會有一段時間的動搖,1995年,武宮正樹在擊敗小林光一九段,登上日本“名人”的寶座的時候,不止一個棋評家發現,武宮的棋有了一點變化,他不再那麼浪漫了,他開始對以往不屑一顧的實地以相當的重視。圍棋本來是充滿想象的,想象是圍棋的生存基礎之一。沒有想象,也就沒有圍棋的今天。但是,當圍棋進入激烈的競爭之中的時候,圍棋因為比賽,因為勝負,因為獎金,而產生了職業棋手的制度。這一制度,一面推進了圍棋的發展,一面又限制了它的藝術上的進步;一面在發現天才,一面又在將天才引向平庸;一面在激勵人雄心勃勃地進取,一面又在將進取的目標放在最現實最乏味之上;這是圍棋的幸事,這又是圍棋的悲哀。

與武宮正樹一樣追求圍棋美學的大竹英雄在《新圍棋十訣》中寫出了一席刻骨銘心的真心話。他在這本副標題為“創造自己的棋風”的書裡,提倡能夠“得心應手地下棋”,但是,他在這本書的第2頁就這樣說:

其實,業餘棋手下棋是為了興趣,而專業棋手則是以圍棋為生。這就是專業棋手和業餘棋手的根本分別。

“以圍棋為生”的表達真是恰如其分。如果說:“下棋就是做生意”,聽起來還不十分嚴酷。若改成“以圍棋為生”則十分生動,可以打動人心。這就等於說,若是輸棋,妻兒就會流浪街頭。這當然不是開玩笑,實際情況就是如此。以圍棋為生,就等於不能失敗。業餘棋手也不願意輸。在這一點上,大家的心情是一致的。但是,業餘棋手即使輸了起,也只是感到惋惜,屈辱感會隨着時間的消逝而消失。然而,如果專業棋手輸了棋,收入就會減少。

業餘棋手的心情是不願意輸,而專業棋手的心情則是不能輸。

既然不能輸,所以必須每一局都認真地下,不能冒險。有時候本應該這樣下,但是由於害怕輸棋,不能得心應手地下。可是,由於我的冒險心旺盛,更喜歡隨心所欲地下棋。我認為這才是“把整個棋盤都當成自己的活動舞台。”因為我追求自由自在、舒展大方的棋,所以失敗也多。

圍棋應充滿創造性的喜悅。但是,由於必須取勝,所以創造性受到限制。對於下棋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難受的了,這正是專業棋手的苦衷。

這種苦衷,不是專業棋手,是很難有切身的體會的。不過,武宮正樹和大竹英雄一樣,是一個在本質上絕對個性的棋手。他將自己的失敗過多,歸之於“貪玩”,而他後來又說:“我不喜歡千篇一律的棋風,下圍棋還是有自己的獨特的風格為好。”

人的本性在什麼時候都是追求自由的,但是,在什麼時候,都是不會有完全自由的,就象風箏一樣。並不惟獨圍棋是這樣。所以,對武宮正樹和大竹英雄這樣的棋手,是要從更高的境界去體會他們的生活價值的。

在讀莊子《逍遙遊》的時候,一開篇讀到的,是“不能逍遙”;一切逍遙,都是有前提的,都是有依靠的,有條件的。你看,一艘大船要開行,就要有很多的水,在廳堂上倒一杯水,芥末可以象船一樣開,但是杯子就不能。如果風積得不厚,大鵬鳥就飛不起來,大鳥要飛起來,就要有九萬里的風在下面托住它。人的不自由,是由於做各種事,需要不同的條件。就象風箏,要有一根線在下面牽着,要有一陣好風托着它。

然而,人又是自由的,這又象風箏,能飛多高,要看你的風箏有多大,要看你的線有多長,你能不能有水平將風箏放好。

小林光一和李昌鎬是一种放法,他們是將風箏做得越規矩越好,這樣的風箏放得高,也不難。武宮正樹放的風箏,是別人沒有做過的,這樣的風箏放起來很難,當是一旦放上了天,是會叫人喝彩的。武宮的風箏到現在為止,或許沒有小林光一和李昌鎬的放得高,但是,武宮正樹的風箏,做起來和放起來都要比他們的難,這樣的風箏,是很美麗的,是鶴立雞群的,是富於代表性的,是會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很多的人,他們也想將別致的、出人意料的風箏放上天,但是,他們沒有成功。他們或者是因為風箏做得不好,不美,或者他們的心太高,但是他們的線不夠長,他們的技術還不能將風箏放上高天去。他們失敗了,守着一堆不能被人稱道的風箏,感嘆由於志大才疏,錯走了一條浪漫之路,畫虎不成反類犬。他們中即使有人一生都在積極地追求,英雄無悔,但他們的失敗會使更多的後來者不敢再去拿命運冒險,平庸和從眾就成為一種保險的人生哲學。

武宮式的風箏高飛,該是多麼可貴的啊!

小林光一和李昌鎬們以後會不會放出武宮正樹這樣的風箏,這是很難說的。

現在看來,武宮正樹是很難來放這種規矩的、沒有個性的風箏的。果然,他成為“名人”之後不久,棋又瀟灑起來了。

正如前面引用的大竹英雄的話那樣,對創新者來說,他們面臨的考驗和曲折要多得多,他們在心理上的自我鬥爭也是連綿不斷的。

但是,他們的生活觀點不同於常人,只屬於自己風格的風箏。

節選自 《境界——關於圍棋文化的思考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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