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迪文庫--易大旗專輯 冰上姐妹新傳 　 作者：易大旗

--------------------------------------------------------------------------------　　　　冰上姐妹新傳

　　(序：鹽湖城東季奧運會揭幕在即，中國能否取得零的突破？關穎姍能否在最後一役功成身退？下面貼出舊文一篇)

　　關穎姍的傳奇已近尾聲，儘管冰壇群雌仍未有人搶得了她的風頭，但無論如何，關穎姍欲在鹽湖城一圓奧運金牌之夢，看來前景不容樂觀。體育這行當，長江後浪推前浪，關穎姍當年還是“楊金花”，獎牌摟了一堆，現在已成“穆桂英”，還在征戰不已，搞不好一跤摔倒就摔成“佘太君”，再無出頭之日了。其實關穎姍和當年的名將南絲一樣，勝在穩定與超人的藝術氣質，冰壇“大姐大”的筋骨已老，高難動作怎比黃口雌兒，上次在日本的冬季奧運會，處於全盛時期的關穎姍，就在難度上惜敗於年僅14歲的李萍斯基。而後國際冰壇的難度又持續水漲船高，關穎姍只好臨老學吹打，猛攻三周跳，看起來實在有點兒悲壯。

　　我記得少時看過一部電影《冰上姐妹》，印象頗深，一是那陣彩色電影還不多，二是我這南人對遙不可及的冰雪運動都特別心馳神往。那時的電影還沒有階級鬥爭，《女藍五號》、《女跳水隊員》亦復如是，在體壇編造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故事，我想即使姚文元親自捉刀。也力有未逮吧。

　　如同看武俠是成年人的童話，看冰上運動就是南方人的童話。我看花樣滑冰最激動的一刻，就是當年陳露與關穎姍之爭。那次在加拿大愛蒙頓舉辦的世界花式滑冰錦標賽，兩張黃面孔大對決，余者碌碌，觀眾的視網膜上只剩下這對歡喜冤家----關穎珊與陳露的身姿在冰上＂起舞弄清影＂，環肥燕瘦，絕代雙嬌，看得真箇盪氣迴腸！

　　冰上體壇向為西方人的私家花園，歐洲與北美＂擊鼓傳花＂，冠軍非此即彼。尤是美蘇兩國坐地分肥，冰上金牌竟已堆成小丘。然而曾幾何時，冰清玉潔的大舞池已幾度易幟，成了黑髮黃膚與金髮碧眼之間的巾幗競技場。這股東方旋風最初是從扶桑捲來的。日本女將伊藤綠1989年首奪世界冠軍，不但東瀛舉國歡騰，亦令國際冰壇的風向為之一變。伊藤綠連莊後，終被血裔相同卻屬美國籍的克莉斯蒂.山口所擊敗。那改朝換代的一刻極富戲劇性，先滑畢的山口姑娘不在休息室呆着，站到冰池邊上，盯着伊藤綠的表演，直盯到她跌倒為止。其實，無須＂心戰＂這招，山口也確實比伊藤勝出許多。她是繼三十年前的巨星弗萊明之後最偉大的美國冰上運動員，觀她的舞姿，不由想起中國古典傳奇中的＂趙飛燕＂，輕盈若羽毛，可作掌上舞。此後，她所向披靡，直到她轉入職業圈，才由另一個日本女將佐藤有香繼任1994年世界冠軍。

　　這時，國際冰壇拉開了一幕情節激盪的＂百老匯戲劇＂。望族出身的南絲.凱萊根與寒門出身的哈丁這兩位美國女子因瑜亮情結而互別苗頭，哈丁之＂買殺手砸腿案＂，沸沸揚揚，炒熱了是屆奧運，更炒熱了世界冰壇。雖然異軍突起的烏克蘭少女貝尤兒掃了美國人的興頭，但經這萬眾矚目的一輪＂正邪大決戰＂，看冰上運動便上了癮。一向阮囊羞澀的業餘國際冰聯，也就否極泰來，財運高照，賽事的規模與總獎金都水漲船高。那年世界花式滑冰賽在美國舉行，真是連場爆滿!彼時，邪派高手哈丁已被終身禁賽，名門仕女南絲已轉入職業圈，一代奇才山口小姐也無意重出江湖。美國人視界的空缺，遂由一位中國姑娘來彌補，她就是陳露。那屆大賽，我守着電視看了全程直播，陳露一支獨秀，技壓群雌，是無庸置疑的。有趣的是，美國觀眾與裁判都力捧陳露，電視解說也言必稱＂露露＂。技術打分與藝術打分，中國裁判反而偏低，美國裁判卻是給得最高。別的不敢說，至少在冰上舞池，＂圍堵中國＂的冷戰讕言是沒影的事兒!

　　該屆冰壇盛會，小不點的美籍華裔關穎珊還是個＂灰姑娘＂，陪襯而已。但是，她其後奪得美國冠軍，氣勢極旺，多輪國際循環賽，只要她出場，就從未輸過。全世界都曉得，這顆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關穎珊屬猴，關的父親1949年離開大陸廣東省，後移民美國，開餐館謀生。穎珊與姐姐穎恩都師從曾調教華裔名將陳婷婷的美國大牌教練，在冰場習藝有年。一貫主張弟子周末去休閒的老教練也驚嘆，穎珊除了八歲那年出水痘歇息過八天，從不倦勤，此女視滑冰為生命，一上場，情感便噴薄而出!

　　在我印象中，最熱鬧的賽事就是在加拿大愛蒙頓的那屆世界大賽。當時非但老將伊藤綠復出再試身手，前冠軍佐藤有香亦捲土重來，加上陳露、關穎珊，大熱門有四人，一數全是東方面孔。假若克莉斯蒂.山口也來插上一腳，簡直是＂五朵金花＂了。然而，＂大四喜＂也夠熱鬧的，幾個黃種人正好湊成一桌麻將，宛如美國女作家譚恩美的暢銷小說《喜福會》之精彩描述。據美國電視收視率統計，愛蒙頓冰壇大賽壓倒了傳統的＂三月瘋＂全美大學籃球賽!

　　遺憾的是，首輪戰況就清濁判然。老將伊藤綠腳下＂刀法＂生疏，沒轉兩圈就跌倒認栽了;佐藤有香也乏善可陳。一切都應驗了陳露賽前對記者的侃侃妙論，她指餘威尚在的名宿伊藤綠勝在跳躍，有一雙強勁的好腿，但這類純力量型、技巧型的運動員已過時了，現在講求的是難度與藝術表演相融合的另一層化境，已非伊藤、佐藤的前朝故事了。勿以為陳露滿懷當朝冰後的傲氣，她籍貫長春，有着關外人的直率，一語道破了其時的世界潮流。果然，陳露第一輪的＂短曲＂比賽演出簡潔明晰，得分之高，已把倆東洋女將遠遠拋離。只是她沒想到，看似羽毛未豐的關穎珊居然盡善盡美，得分尤在她之上。

　　次日的自選動作＂長曲＂決賽，勝負立判。我盯着電視機屏息以待，先出場的陳露表現令我駭絕，全套動作如行雲流水，飄飄若仙，無疑要比去年奪冠時的翩翩一曲還要華美。曲終那一霎，陳露自覺演出白璧無瑕，淚水奪眶而出!裁判打出一片高分，其中藝術分得了兩個6.0滿分，分別由法國與匈牙利裁判打出。美國電視台已搶先採訪，陳露激情未已，只說:＂我無法表達這種感受＂。然而，賽事未畢，中間夾了幾位老將新秀，這才輪到關穎珊出場。她蹬上冰刀那一刻，稚氣的臉上顯得神色凝重，我便暗忖她怕是不行了。而這時陳露也照搬當年山口對伊藤的故智，氣吞河嶽一般肅立在冰池之側，雙目直擊關穎珊之表演。殊想不到，奇蹟發生了，音樂一起，小穎珊的靈魂便燃燒起來，動作絲絲入扣，步步生蓮，明燦的笑容貫穿始終，只在曲終舞罷時倏忽涕淚滂沱!

　　此刻，電視攝像機追蹤捕捉到陳露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黯然，然後頗有大將風度地轉身離去。她明白，即便關穎珊的得分與她相同，她也落敗了。

　　芳林新葉催陳葉，愛蒙頓大賽之陳、關＂冰壇論劍＂風息雲散，同樣的故事又推移到日本的長野上演，只不過主角換成了關穎姍與李萍斯基。

　　這屆鹽湖城的冰壇盟主花落誰家?關穎姍仍是大熱門，卻殊無把握，卻要指出，冰上名媛走馬燈一般換了好多茬，誰是美國人的最愛？除了名宿弗萊明，就數關穎姍了。她是“美國夢”的典型註腳，她出生於在此地無根的移民家庭，所能依託的是自己勤奮好學，她無論失敗都襟懷磊落，舉止大方，談吐得體。日本長野冬季奧運會，她得了銀牌，但美國人對她的傾慕和愛戴，遠遠超過了得金牌的李萍斯基。驀然回首，克里斯汀.山口、南絲.凱萊根、陳露、李萍斯基都投入了職業冰壇，只有關穎姍選擇了UCLA，接受高等教育，繼續保持她的業餘奧運資格。試想“小不點兒”李萍斯基，她連高中都沒畢業呢，卻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賺錢高！

　　於是去想，關穎姍便是敗走鹽湖城，那又如何？她已經擁有豐盛的人生，哪怕明朝封刀掛靴，生命卻仍在飛旋，那是一個更為遼廣的世界。

　　我自己曾步履匆匆地走過好幾個時代的場景，涉過洪水，穿過林莽，生死歌哭，縈繞於懷，在記憶的群像里，卻有一個和母國往事並無關聯的冰上精靈，她成了我悠長的客居歲月里的一種寄託和象徵，我不會輕忘她的倩影和燃燒着激情的面容。我愛關穎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