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加克一役

第一次進入那個羽毛球小圈子時，頗驚訝了一番，本以為羽毛球是亞洲人的運動，亞洲人個子小，靈活能跑，力量稍有不足，詭秘多變有餘， 正適合打羽毛球。誰知，一走進球場，幾個白人大個子赫然在眼。老加克只是其中之一。

因為打的多，在羽毛球上還是有一定的自負的，初次入伍，心高氣傲，只想着找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場邊斜眼偷視了幾輪，把一來自馬來的小子當成了對手，覺得他應該和自己水平相當，打起來應該難捨難分，掄胳膊應該能掄得虎虎生威。於是，和馬來兄弟連殺了好幾個月，單打雙打，果真是棋逢對手，他占不了我的便宜，我也不會讓他吃虧。 兩人都是年輕氣盛，以大力扣殺為主，小球傳掉為輔，往往一場打下來揮汗如雨， 酣暢淋漓。

那天馬來兄弟有事不能來，同去的兄弟又在專心教導他妹妹，我就落了單。望眼四顧，也就是老加克坐在場邊顧影自憐， 他的老夥伴也還沒出現。 於是走上前，問他是否願意和我過招。老加克打球有癮的，常看他打滿四個小時還纏着後來的小子要挑戰。看我找上門，他二話沒說，提着拍子就上了，深深的眼睛不動聲色，看不出表情來。

跟老加克一對上手，就知道此翁非同小可。他老打球，深得太極真理，四兩撥千斤，舉重若輕，專攻網前小球，技術純熟，刁鑽古怪，不比狠，只比巧。一會兒功夫就把我給溜得滿場亂跑，前後左右，擦邊調底，我心中暗叫不妙，亂了招式壞了陣角。一場打下來， 大敗。看老加克得意洋洋的狐狸眼，我那個氣呀。憤憤地到場邊喝了口給特瑞的，暗暗地裡罵了一句“八格，狡猾大大地！”誰知，話剛吐出， 老加可說，哦，你說manderin的？ 我一聽大驚，媽呀，他會中文！這下好了，跟老加克幹上了，當天沒跟別人過招，就跟他打了，打幾場輸幾場。老傢伙相貌兇惡，脾氣還好，不緊不慢地溜我，時時眼中閃出得意又要壓製得意的複雜目光。

老加克的外貌一定得介紹。六十左右，駝着背，中等偏高的個子，說話含着謙虛謹慎，目光真摯，盯着你的眼睛，讓你躲無可躲，乖乖就範。頭髮掉了90%, 成了周圍是沼澤地的地中海，沒頭髮的地方油光發亮，禁不住就回想少年時的老兒歌：

一輪明月照九州
西瓜葫蘆秀球
不用梳和必
虱子不留
光不溜
盡肉
球

看他外形走路怎麼看都不像箇中高手，頗有老態龍鍾之像，只有他那把羽毛球拍，還有他取之不盡的中國產的羽毛做的昂貴的羽毛球，才看出是高手的裝備。可當他老人家到了球場上，往那一站，你立馬感到他老人家的光輝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可能就是寫他老人家的。後來一次場邊閒聊，他說道當年出生在上海，我才又大吃一驚。 原來他老人家已經過了古稀之齡，我暈，就那樣的年齡，把我們小年輕溜得滿場轉？ 太沒面子了吧？以後一遇到老加克就纏着他打球，專練網前小球，老加克也樂於施教，好脾氣地陪我過招。我卻是表面上叫師傅叫得甜，心中發狠，一定把你老小子給拿下！

歷史的機會來了，那天我睡眠特足，精神頭特好，加上被老加克溜了好幾個月，又狂練了幾個月網前小球，我覺得，應該是挑戰老加克的時候了！

到了球場，破天荒我先來了一大段預備活動，然後跑到老加克前，極其甜美地說，加克，今天咱殺場真的？老加克已經殺了好一會了，他抹了抹汗，揚了楊眉，當然！我那個竊喜呀。 當即貢獻出一筒羽毛球來，提着我的muscle power就上了。我是有備而來，上場就想立刻揚拍立萬。 我用大殺手式先發制人，冒着出界的危險，把球擊到他的底線，把他從他拿手的網前逼開，讓他網上封殺無望，然後欺負他年老不能奔跑，一個從他那裡學來的小球把球逼到網前，得分！第一局，我就靠着耍奸的小詭計，輕易取勝， 讓老加克只得了個single digit. 第二局，我想依葫蘆畫瓢，可是老加克早已有了防備。 老傢伙中場守得特緊，用極其刁鑽的球回我，讓我沒機會使詭計。可是老傢伙只能是垂死掙扎，我前竄後跳，幾個月來的小球沒白練，加上我擅長的扣殺，憑的是年輕體壯，老加克就像瓮中之鱉，秋後的螞蚱，第二局我有很快以15：11或勝。

我得意洋洋，就差繞場一周顯擺威風了。四處遊走，也不太想打球了。老加克要求再打一場，我一口回絕，勝利的滋味還沒嘗夠，我可不想立刻失望。我知道老加克的技術在這個小圈子裡應該是最好的，幾十年的侵淫當真是非同小可。僥倖取了一場， 我想讓這種勝利至少延續一周。

誰知下個星期去打球，不見老加克。問他的香港老友，原來老加克上周是最後一次跟我們打球。老加克戒球是身體原因，他心高自負，並沒說出是什麼身體原因來， 大家也不亂猜了，事實是，老加克不會再跟我過招了，也不會教我網上小詭計了。

追悔莫及。

懷念老加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