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長在，翠竹常青

故鄉位於江西南面一個邊遠縣城的小村莊。小村群山環繞，山崗上是一片片鬱鬱蔥蔥挺拔的松樹和南竹。村前有條從西向東流過的小溪。村莊靠西北的山坡上是村裡的桃園，桃林的下面，有兩間破舊的土磚房，那裡是青山曾經的家。

青山是我童年的玩伴，少年的同學。我們曾一起在小溪里捉魚，石頭下面翻螃蟹，山上放牛，上山砍柴，打豬草。南方炎熱夏天的傍晚我們一起在村前的池塘里戲水，明月浩空的夜晚一起捉迷藏。

青山中等個，身體結實，話不多，偶爾找個藉口都會臉紅，辦事你可以放心的那種。他是家裡的老大，下面有三個妹妹，上面有位常年生病臥床的母親。高中那年，青山的父親突然去世，他退學了，開始挑起家裡生活的擔子，那年他16歲。

最後一次見到青山是大學畢業後出國前夕的那個夏夏天。給了他一些我永遠不會再用的舊東西。

多年後，我回到已搬出山村在城裡的父母家。聽父母說青山已經去世。第二天我翻過那曾經非常熟悉的松竹山林，來到桃林的下面。原來舊房的地方是座紅磚青瓦的小樓。小樓的主人叫小竹。我們第一次見面。

半水桶哥，謝謝你來看我。青山以前經常提起你，你是他最...。

別提那些吧，我打斷小竹的話。青山他到底怎麼啦？

小竹突然低下頭，開始抽泣，淚水從她的面頰不停的流下。過了半響才抬起頭來。

他在城裡打工，老闆讓他加班，深夜回住處過馬路時被汽車撞了，馬路上10多米全是他的血水，當時就去了。她嚎啕起來。

我挪了挪凳子，握住她的雙手。

找到開車的人沒有？

她搖了搖頭。

這房子是他一磚一瓦起早摸黑建起來的，他在家時家裡里里外外，重活，髒活從不讓我動手，生怕我累了。對兒子和女兒也好得不得了。

你還年輕，再找個男人吧，家裡有個男人容易多了。

不會了，永遠也不會了。

為什麼？

我一生最想得到的東西已經得到了。我最不想失去的永遠也回不來了。還有擔心後爹對小孩不好，臥床的婆婆也沒人照顧。你真的不用再勸我了。我現在最大的心願是把一兒一女培養成人。

臨走前，我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交給她，信封裡面有些錢。我怎麼說她也不肯收下。覺察到我無法說服眼前這位淳樸而有些倔強的女人後，我把信封丟到桌子上面拔腿就跑。她拿起信封在後面邊哭邊追。我停下後，自以為浪跡天涯，閱盡人生百態的我突然覺得有些無能為力。我跪在地上給她叩了三個頭之後，她終於收下了。

離開村莊前，我去看望另一位兒時的朋友，希望他能給小竹再介紹一位伴侶。

多半沒有用的，我可以再試試。前後已經有人給她介紹了三個，其中還有位挺老實而且願意倒插門的，她連人都不願意見面。

回到縣城後，我去拜訪了一位在縣城裡能呼微風喚小雨的同學，跟他講了青山和小竹的事情，希望他力所能及的話關照一下。他沉默了一會後告訴我，他可以給她在城裡找個好一點打工的工作。

許多年後，我又回到那個遙遠的生我養我的小山村，來到桃林下面的紅磚樓。

人家給你在城裡找的工作為什麼不去？

走不開。我婆婆她不要去城裡，癱在床上端屎端尿也沒人干。

你婆婆已經去世，小青山也上大學了，你還年輕，再找個人吧，老了也好有個伴。

這麼多年都挺過來了，我過得很好。小青山告訴我，他在大學一定會努力學習，畢業找到工作後，就把我接到城裡，讓我幫他看小孩，他說要一輩子孝敬我，一定要讓我過上好日子。這些對我來說比任何其他的東西都更重要，更讓我高興，我知足了。

我別過頭去，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離村之前，我來到青山的墳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包久違的煙。在青山的墳上點了1枝，自己也點了枝。朦朧中我似乎看見青山那憨厚而有點靦腆的微笑。我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對他說：青山，你短暫生命中曾經擁有的東西很多人一輩子也不曾有過，在天堂里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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