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小年了,特殊的日子。。。。)
父亲有一台老老的老照相机,是他从苏联带回的,还穿着皮大衣呢,半个多世纪了,在相机届该是古董了吧?
小时候一年一次全家春游的前一天,父亲就把这宝贝从大衣柜里抱出来,边擦边又重复一遍它的历史。父亲说,当年一模一样的相机他有两台,另一台卖掉给三爷娶媳妇了。
用照相机娶回来的三奶奶跟她的寡嫂也就是我奶奶不和,我记忆里有不少她们吵架的情形,每次受欺负的自然是我们孤儿寡母。
三爷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只大我两岁,按辈份我得叫他小叔。小叔到了上学年纪,我也6岁了。奶奶不甘落后:上,我们也上学,谁上不过谁啊!她找来两片布缝了个口袋,再用碎布捻了根吊带,里面放一支铅笔一个本,去,背着书包上学去,好好学,学成。。。喏,她朝后院奴奴嘴,学成先生那样的学问给奶奶争口气。
和我家后院紧连着的是另外一个院落,院子不大,从屋根树底蔓生的杂草铺满一院,只留下一条湿润的走道,大有郊野古刹只凄凉,但那高高的青砖院墙和房前铺的横竖有致,踩的结结实实的砖地,又分明可以溯见当年的热闹和阔气。
院主人是个老头,是奶奶眼里最有学问的人,他曾经是私塾先生,也曾长袍马褂,油头眼镜潇洒一时,附近上了年纪有脸的人物都是从他那里启蒙的。解放后,教村里识字班,后来家道不济,中年丧妻,膝下无子,渐渐地又疾病缠身,便告退回家,又队里供给简单的衣食。
与那些泼辣干练、谨慎门户的妇女不同路,与那些勤劳质朴、能张能驰的男人不同伍,他,实实在在有他自己的世界。人们见到的他,不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环视着草木房屋,就是在大队门口的古槐下,弓背垂手地呆坐,那清瘦模样,正是积郁很深而去孤独寂寞的老年人的样板。他总是看也不看,就不偏不斜地坐在两根突出地面的粗大树根之间,那里,已经被他常年久坐而磨得发亮了。
有一次,我们几个叽叽喳喳的孩子用一张糖纸包了土块扔到他前面,然后躲在附近等着乐。
他拣起来,打开,看了看,又重新包好,然后两手摊开,仔细欣赏起那块糖,时不时嘴角还露出笑意。
又有一次,也是在老槐树下,我们几个慢慢朝他凑近。他看到我们,伸出手,手里是一个苹果。他的手势是要把苹果送给我们,可是大家看着他突兀的颧骨凹塌的脸颊,还有那双青筋突暴的手,谁也不赶过去接苹果。
有时候奶奶打发我送点儿吃食给他,当我推开小门,那“吱扭儿”的声音便会把惊醒。于是,长长方方的门框上,便立刻会嵌上一个细条的“人”,依然是他那瘦骨清像。他接了东西,看一看我,松散的眼皮下那双眼睛浑浊着,没有欢喜没有感激,也没有丝毫让我进去的意思。
农家的日子,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猪叫要吃,鸡叫下蛋,狗叫来人,谁又有多少时间平心静气地听一听外面的动静呢?就在这样忙乱而热闹的日子里,先生四肢平展地仰躺在炕上,悄悄地死在青枝密叶掩映的砖房里了。大队派几个小伙子去埋葬他,一口棺木,一个花圈。
很快,父亲来接我去城里上学,奶奶在我的小书包里塞满了甜甜的玉米秆,一截截,切削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玉米甜秆成了我的饭后点心,我常常独自坐在自家门外的楼梯上,一边嚼,一边想奶奶,想一个人的孤寂,蜜汁从嘴角溢出,滴在手上,滴在。。。。停,停!煽情的话我攒着上艺术人生的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