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球、蓝网、红拍,
科博馆摆起绿色球台。
黄土地来的红衣使者,
取代了往日的活塞。
万众齐至,掌声轰鸣,
《义勇军进行曲》冲霄外。
欢迎你们啊!
底特律城盛装欢呼;
欢迎你们啊!
密执安湖扬波喝采。
吃一个热乎乎的汉堡吧,
虽然简便,汽车城人一样有火的情怀!
喝一瓶凉沁沁的可乐吧,
味道不同,新大陆水一样有冰的爽快!
不同的语言同声歌唱,
不同的肤色携起手来。
告别昨日灰蒙蒙的阴霾,
迎接明天亮灿灿的光彩!
这支按当年的韵调所作的口号歌,唱的是中国乒乓球代表团访问美国汽车工业基地底特律的场景。一九七二年四月,美国乒乓球队访华一周年纪念日,由美中关系委员会、福特基金会和洛克费勒兄弟基金会共同赞助三十万美元,美国乒联接待了由“有政治头脑”的庄则栋为团长的34人中国乒乓球代表团。美中关系委员会由当年在“全球反华大合唱”中担当的吹股手的一些右派学者们组成,这会儿当然要趁机对中国运动员们实行资本主义教育。不但左右了代表团的行程安排,还派了那个若干年后策反方励之的林培瑞教授以翻译名义全程陪同。美国乒联本意要利用这次机会宣传乒乓球,但拿了人家的钱,也就顾不得庄团长“石头孵不出小鸡儿”的忠告,于是代表团的行程上,除了工业中心底特律、政治中心华盛顿、金融中心纽约和新文化中心洛杉矶外,还加上了移民圣地威廉士堡和摇滚乐摇篮梦菲思。
底特律是美国三大汽车公司总部所在地,美国乒联主席斯廷霍文先生的老家,所以成为中国乒团访美的第一站。斯廷霍文先生年遇花甲,是克莱斯勒汽车公司的中层管理职员。麦卡锡年代的白色恐怖,在老人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头年在名古屋对科恩与庄则栋的交往诚惶诚恐,不断地警告科恩小心。收到中国队的请帖后,他迟迟不表态,闹得差点儿被队员们火拼夺权。这会儿得到总统支持,老人使尽浑身解数,以报答东国盛情。他以地头蛇的功夫请到当地政经要人作陪,为东方来客准备了有36国风味儿的自助餐。动用了NBA活塞队的科博体育馆,一万多人到现场,数千万电视观众直击了世界冠军们的风采。中国乒团访美夺得开门红。
然而斯先生毕竟没有受过毛泽东思想的熏陶,不懂得发动群众的奥妙。连那些美国队的队员们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在短短的两周内,主人们在客人的背后,总是没完没了的争吵,那位自己掏钱为中国朋友们精心准备了即时照相机礼物的坦尼希尔先生第三天就气得打道回府。斯先生的个人缺陷,为乒乓球的历史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遗憾。所以历史虽由奴隶创造,英雄的作用也不可轻视。
继底特律、威廉士堡和华盛顿后中国乒团来到第四站纽约。纽约,高楼耸立,酒红灯绿。人说,这华尔街上,每个人、每样东西,都有一次上市的机会,就看你把握得如何。那么这乒乓球在华尔街上行情究竟如何呢?纽约是美国乒乓球的发源地。久负盛名,这时已有近七十年历史的纽约乒乓球俱乐部造就了多名乒坛高手,乒姐和迈尔斯都曾在这里练功。这时的纽约乒乓球俱乐部由莱斯曼掌管。这个莱斯曼先生生长在纽约市,从小不务正业,沾染上一身“二流子”习气。十一、二岁开始,便在俱乐部里以赌球为生,干尽那坑蒙拐骗的勾当,也练就了一手好球。十五岁那年参加美国公开赛,跟人赌球被斯廷霍文先生当场抓获,差点儿把他开除出美国乒联,因此两人结下了二十多年的梁子。莱斯曼四十年代末开始参加世乒赛,曾打进过四强。以他和迈尔斯为主的美国队,曾是一支让东欧诸强头疼的劲旅。1949年第16届世乒赛上跟匈牙利对阵前,莱斯曼找到匈牙利队员,想跟他们打赌,被匈牙利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在电台上骂成“金钱的傀儡,疯狂的赌徒,帝国主义反对派的嘴脸”。莱斯曼后来终因赌博,受到美国乒联取消他的等级分的处分。莱斯曼比迈尔斯年轻五岁,海绵拍出世后,他本来得及改换新拍。可是他不食周粟,认为海绵拍是旁门左道而拒绝改换新拍。掌管纽约乒乓球俱乐部后独树一帜,为胶皮拍延长寿命,与美国乒联分庭抗礼。直到1998年,这位已年满68的老人,还悬赏五千美元,找人用胶皮拍打败他。当时三十岁的美国冠军,苦斗五局,以3:2险胜。这个老家伙之厉害,由此可见。美国的乒乓球运动也因为有了他这样的老人,落后了一个时代。这次中国乒团来到纽约,也不知斯先生是无心,还是有意,安排了中国乒团到与纽约乒乓球俱乐部只有一街之隔的纽约第75中学访问而不到俱乐部,失去了一次“剑宗”、“气宗”两派和好的绝妙时机。乒乓球在华尔街的上市,由于这开局就不怎么高明,虽有把球台摆进了联合国理事会的“聚议厅”而把乒乓外交推进高潮,毕竟还是没有真正火起来。特别是在纽约的表演赛,因为斯老先生思想过于保守怕亏本不敢租用NBA尼克斯的麦迪生广场花园体育馆,以至于黄华大使不得不驱车半个多钟头到郊区长岛观赛。当看到七、八千人冒雨排大队时,斯先生悔之晚矣!
越怕亏本越亏本。当中国乒团来到全城只有三个人打乒乓球的梦菲思时,来看表演赛的只有两千多人,再小的体育馆也显得空荡荡了。于是往后的活动就改成请庄团长讲球。庄则栋乃庄周之后,领袖门生,侃起球来,自然是“要知梨子的滋味,必须得亲口尝一尝”,“矛盾的双方总是不停地相互转化”的唯物辩证法。这本是我中华乒乓的正宗功理,可是对于只会直走不拐弯的大老美来说,实在是太深奥了一点。还以为老庄保密,不舍得教授。只有那《乒乓论坛》的主编博根教授若有所思的听懂了一点儿,向老庄讨得几招如何剪枝打叶的道理,后来调教出两个打球的儿子。特别是那个小儿子爱利克,居然在八十年代达到世界排名第17位,曾有过打败江嘉良的记录,也算个秦叔宝、单雄信之类的英雄。隔人传功,您说这庄则栋神不神?
想当年庄则栋打球,烧星野,平荻村,过高桥,夺三冠。有球友赞道“气吞万里如虎”。庄则栋的球,好就好在这“虎”字上。当仁不让,勇往直前是庄则栋的性格。当然,庄则栋的运气比别人好。但是好运气也得靠人掌握的呀!第31届世乒赛,老庄又抽个好签,只要打败舒尔贝克就进四强。要不是为了让那个西哈努克亲王高兴,老庄没准儿真来个梅开二度,割伊藤、伐本格森,再次捧回一金杯来哩!再看庄则栋将兵,由于历史和时代的局限,老庄的天才未能得到发挥。这教美国朋友,算个间接的案例。直接的,我侃两例。其一,力荐“唬”将梁戈亮。第31届世乒赛前,大伙儿都是“廉颇老矣”,为选哪“五虎”出征犯愁。庄则栋独俱慧眼,“梁戈亮唬得了我,只怕也唬得了别人”。果然,梁戈亮靠王志良所传的那把两面刀,唬得那瑞典老将阿尔塞挂拍,匈牙利冠军贝列兹奈伊下台,把那原本希望不大的斯韦斯林杯抱了回来。其二,那年老庄结束铁窗生活,充军山西。短短的时间内,就把个没有明星国手,定位于中游的山西女队领进了全国一流队伍的行列。所以庄则栋列乒乓八大师第三位,是“虎威勇师”之数。
庄则栋曾是一面旗帜。他的故事说不完、道不尽。曾激励了多少人奋发向上?有网友十分恰当的选了那支永遇乐歌来赞庄则栋。在五千年否定一切,推倒重来的文明史上,庄则栋和辛弃疾的运气又都是上好的了。又有球友为跟人争那世纪第一,抬出老庄来跟小瓦攀比。其实二者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老庄称雄之时,欧洲人技艺落伍,无法同场比试。小瓦夺魁之日,我军小将们功力尚浅,又缺老庄的虎气,任其气焰嚣张。其实瓦球也不过如此,在那小将们闻瓦丧胆的年代里,曾进不了中央军的黄文冠、曾为螺丝钉的成应华,不都以三十几岁的老腿踏碎过那片瓦么?所谓的“瓦尔德内尔”时代,只不过是媒体炒作,为小将们练一练那“不是我们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的功夫而已。当然乒乓球也真得感谢瓦先生,他成为了外国人的一线希望,也成了小将们发奋图强的动力。因为有了他,球迷们才终于盼到了《新梁换旧瓦》的一出好戏。只要有好戏可看,谁是第一,又有什么关系呢?
庄团长讲完球,主人送给每位客人几张靡靡之音的唱片作纪念。大夥儿继续西征,来到天使之城洛杉矶。飞机一降落,映入眼帘的是那“热烈欢迎祖国亲人”的大幅标语。连日来被黄油面包搞得消化不良的肠胃,终于在“上海餐馆”里被一碗阳春面解救。这洛杉矶,又是另一个世界。黑头发的比黄头发的多,见到的车子比看到的人多。在底特律时,有人问梁戈亮“你想不想要辆车?”小梁不解,“我要车干嘛?”这话又让洛杉矶人不解了,“人岂能无车?”在洛杉矶,你要不是在100公里开外上班,便得到50公里以外买菜,反正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所以穷人开50块钱的车,富人开50万块钱的车,大家都挤那密得象面条一样的高速公路。洛杉矶曾经有过很不错的全城铁路公共交通系统。三大汽车公司为了卖车,银行为了放债,就联手买下来拆掉了。可见世上荒唐的事也不是哪一家的专利。也因为新大陆上这一类的荒唐,那颇有远见的尼克松先生误陷水门,搞得焦头烂额,再也没有精力把这场乒乓外交继续下去。一场开局甚好的电影,终于未有成为希区柯克的好莱坞惊险片。那个后来主办洛杉矶奥运会的尤伯罗斯先生,这时候刚出校门,在为自己的生计犯愁。所以这天天上电视的乒乓球,也终于错过了火成迪士尼童话的历史契机。这人类历史上,又有多少诸如此类的遗憾呢?
外交没能继续下去,乒乓球未能火起来。但是,正如周总理所说,“门总是打开了”。中国乒团对加拿大、美国的回访,帮助北美洲的乒乓球运动跟上了时代。就是这时候开始学球的孩子们,在十年后的36届世乒赛上把美国队带进了世界甲级。1993年第42届世乒赛上,这些年过三十的业余廉颇们,居然把中国小将们吓出一身冷汗。 刘国梁、王浩都打满三局“丢士”,张雷更是以0:2丢了一分。这也间接地说明当年小将们还不够火候。
在我神州大地,继1961后,再一次掀起乒乓狂飙。在工厂,砌水泥台;在农村,卸门板打,一片热火朝天。因此造就了自谢赛克、蔡振华到江嘉良、陈龙灿这个年龄组的无数风流人物。中国乒团又派人到非洲和拉丁美洲播火种,把这项运动真正地推广到了全世界。欧亚各国更是招兵买马,加紧操练,全世界奔涌出一股大打乒乓的热潮。
这段乒乓外交的故事,到此本该结束了。可是我这个爱画蛇添足的人,偏偏要无事生非地搞出只脚来。回首当年第31届世乒赛的官方报导,庄则栋办外交,李景光割伊藤,梁戈亮玩倒拍,郗恩庭中探花,个个干得有声有色。可是对那五虎将的副先锋使李富荣的战绩提也未提,好象他就只是蹭了趟公费旅游一样。带着这个问题,我曾到处打听。从朋友那里听到了李富荣跟约尼尔的那场恶斗,和莫明其妙地输给老伊藤的那场球。这李约之战,该是直板近台快攻跟现代弧圈球之争的经典之作。为什么没有报导,是我一直不懂的问题。而输给老伊藤,则让我自己瞎解释成“中日友好”功。因为当时的日本乒联主席兼亚乒联主席后藤钾二先生,是名古屋的地头蛇,有“名古屋教父”之称。当时我们为台湾问题,要拉后藤先生和我们一起组织新的亚乒联盟。所以我就以为那李景光不懂事,把人家的世界冠军打得落花流水,让后藤先生不高兴了,猜李富荣因此让给了伊藤。仔细想来,这个猜想站不住脚。这大和民族的特点是,你越厉害,他越服你,越听你的话。并且这旧社会出来的后藤先生,是一个心气蛮高的人,接受让球等于是受侮辱。那么是真打么?为什么不报导呢?
事过多年后,听到了来自半官方的一条消息。说周恩来跟金日成有协议,单打时见北朝鲜人,我们得让路。到八强时,中国队只剩郗恩庭一人,碰上北朝鲜的朴信一,就把他打掉了。为了此事,周总理派了两个副部长,领着郗恩庭专程去向金日成道歉。把这条消息跟李富荣的两场球结合起来,我就有了如下比较合理的解释:
郗恩庭8进4打的是克兰帕尔。而那个每打一场球就要写一首赞美金首相的颂歌的朴信一,是被郗恩庭16进8时打掉的。这时候中国队上半区还有李富荣,要碰约尼尔。这约尼尔一手正手侧弧圈球十分厉害,团体赛中打败了庄则栋和李景光,只被梁戈亮“唬”了一下。想必是大家认定李富荣打不过他,郗恩庭才没有让朴信一。哪知两人都赢了,总理那里就无法交代了。所以就要善于忍辱负重的李富荣赶紧下来,把李富荣的战绩来个“甄士隐”,而把下半区的战况来个“贾雨村”,说是郗恩庭8进4时打掉了朴信一,原因是我们也只有一个人进前八。在那个年代里,先进单位欺上瞒下的事儿多得很,乒乓球队大概也不例外。哪知道还是被训了一通,还得去道歉。遇上一个作皇帝嫌不够过瘾,还要拜自己为首相,封自己为元帅的文武全才朋友,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然,这只是我的瞎猜,当不得真。我的资料虽然来自几个国家的不同渠道,但毕竟是道听途说,我也早失去了过去数庄则栋吃几个馒头的那份虔诚,没有真正认真地核实过。也许是我内心龌龊,吃多了凭空的幻觉。而我这臆症的病根儿,不正是那“孔融让梨”功么?失去了纪实的记者,多了一些我这种猜谜的精神病患者,不正是乒乓球凋谢的一个原因么?我看五龄小童,吃梨都挑大的。孔融有这番心机,想必是满肚子花花肠之辈,到了要“击鼓骂曹”的时候,就怂恿朋友去干了。想当年初练这门功夫的时候,一是为了表彰先进,二是为了弘扬螺丝钉精神,好象满有道理。可现在回头看起来,要是不练它的话,或有徐庄李三个冠军,或有个名符其实的庄则栋时代,都比现在这些带注解的头衔为好。蔡指导说,决赛我们是不再练这门功了,但其它阶段还要以国家利益为重。满布铁锈铜斑的杯子,真的是国家利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