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老朱
若干年前,俺因为一个项目本地化,被美国公司派去新加坡,在那个花园城市呆了3个多月。
俺一哥们儿那时正好在新加坡工作,周末带我去他的住处。房东是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40出头的样子,一张瘦瘦的刀把子脸。跟我点点头,“我叫DAVID,按你们大陆习惯叫我老朱也行。住酒店很闷的,随便来玩了,不要客气。” 说完,咧咧嘴,就算笑了。
哥们儿似乎和老朱一家相处不错,朱太太是个相貌清秀的大陆女子,30左右的年纪。两人有个3岁多的儿子,活泼调皮,小名叫“小瓜” 。
老朱面相虽冷,却十分健谈。经常说点笑话,别人都哈哈大笑,他自己还绷着脸,最多嘴角乐一下。一来二去,俺就和他混熟了。
小瓜长得白皙漂亮,很象朱太太,却一点没有老朱的影子。后来俺哥们儿告诉俺,小瓜实际上是朱太太前夫的腹遗子。她前夫是老朱的朋友,也从大陆来新加坡工作。得了绝症,临终前把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托付给老朱。老朱对朱太太很是疼爱,对小瓜更是宠爱有加,要星星不给月亮,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戳。老朱自己倒也不隐瞒这段故事,一次跟我感慨的说“小瓜这孩子可怜,自己的生父面都没见过。” 顿了顿,又说“这孩子太爱哭,脾气太软,再大一点我要送他去朋友的武馆学武。男孩子太软弱将来没法混。”
老朱为人很豁达,我们在他家很随便。他也不似有些房东,限制房客的活动空间。经常我们和他在客厅里天马行空的瞎聊。老朱之前也离过婚,和前妻育有一子一女,每每说起和前妻的争吵,都要把过错归咎自己年轻时脾气暴躁,不懂事。也不管朱太太在旁边的脸色。最后才扭头跟朱太太说“你有福,我的脾气都跟她发完了,不会再对你发了。”
老朱的父亲早逝,老母尚健在。每每提起亲娘,老朱总是忿忿不平,破口大骂。数落自己的老妈如何脾气暴躁,如何贪财。一次老朱一边喝酒一边晃着脑袋跟我们说他结婚的事情。“我那时还当兵,本来不想办酒席的。老妈非要办,说不办没面子,没法向亲戚交代。TMD她又不出钱。结果我找当兵的弟兄借钱办的酒席。那时我才20,太年轻,酒席完了就想着入洞房,他娘的把红包给忘了,全让老妈给收走了,一毛钱也不给我。还说:我儿子办酒席,我收红包,天经地义的事!” 说完,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长叹不已。我和哥们儿早就乐得前仰后合了。骂归骂,老朱还是三天两头去看他老妈,可每次都吵得天翻地覆再回来。
一次下班和哥们儿一起去老朱家,看见老朱买了一大盆鸡爪,正用剪刀剪鸡爪的尖。我不禁微笑,“你还这么讲究啊,给鸡剪指甲。” 老朱把剪刀一扔,,“对,太麻烦了。老子早就不想剪了。都是我老婆要剪的。” 想来想去,却不知怎么做鸡爪,问我有没有方子。我看了看厨房,几乎没啥调料,俺哥们儿不做饭,他们估计也是厨房白痴。找了半天,翻出瓶麻油,切点姜片,把鸡爪用麻油炒炒,加水加料酒一炖,马上香味就出来了。朱太太回来,刚进门就喊,“好香!” 然后对老朱说“肯定不是你做的。” 老朱笑呵呵的搓搓手,招呼我们一起吃饭。
新加坡在外面吃饭不算贵,很多旧的组屋(政府提供的价钱比较便宜的公寓)楼下就是商店和小吃摊),平常老朱一家和俺哥们儿都不开火。这之后他们算是惦记上我了,一到周末就叫我过去吃饭,其实是等我下厨。老朱倒也不客气,周六一大早,鱼虾肉蛋,蔬菜水果都预备齐了,就等我中午去。每周五还给我打电话,叮嘱我,“明天来吃饭,别买东西啊。”
一次吃完饭,老朱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问我“你们公司能让你多在这干几个月吗?” 朱太太大窘“你太没出息了。人家老婆还在美国,能在这里呆多久?”
一个周末,老朱叫我和他们一家去白沙公园玩,同去的还有俺哥们儿和他的女朋友,另外还有他当兵时的一个朋友全家。在地铁站门口,小瓜闹着要吃冰激凌,两个女人带着孩子去买冰激凌,我们就在地铁站口闲聊。这时,旁边的一对夫妇吵了起来,越吵越凶,那男人突然照着女人的脸上就煽了一掌,然后不住拳打脚踢。老朱和他的朋友对了对眼神,
“手痒了”?
“要不要管闲事”?
“你去我去”?
“那就我去。”
老朱过去,拍了拍那男人,“喂,老婆不是拿来打的。” 那人住了手,用闽南话和老朱叫骂,老朱则阴笑着用话语挑逗着那家伙,几句话下来,那家伙按捺不住,仗着自己的块头比老朱大,冲上去就是一拳。老朱也不躲闪,飞起一腿,就把那家伙踢翻在地。这下估计踢得挺重,那家伙半天没爬起来。旁边的那个女人这时却冲了上来“你怎么打我老公?再打我就报警了!”
“MD!” 老朱气结,“还有你这么贱的!” 灰溜溜转身走了。朱太太正好回来,骂他“你打了他,他以后还是打老婆,有什么用!神经病!”
老朱摸摸后脑勺“很久没打架了,手痒。”
在车上,我问老朱“你刚才那一腿很有功力啊,以前练武?我认识其他当过兵的新加坡人可没你这身手。” 老朱很骄傲的指着他的朋友说“我们以前都是特种兵。澳洲教官训出来的。”
在路上,老朱聊起当兵的趣事,说他们第一次跳伞,头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兴奋得睡不着。等第二天飞机上天,拉开舱门,就都傻了。老朱晃晃脑袋“我第一个,一看下面就尿裤子了。教官喊:JUMP!我就喊:NO SIR!。教官喊了两遍JUMP,不会喊第三遍,一脚就把我踢出去。一飞机的新兵都尿了裤子,全给踢了出去。” 老朱讲得绘声绘色,连周围的人听了都忍俊不禁。
老朱做电工,以前新加坡经济好的时候,承包工程颇赚了些钱。后来景气差,日子不像以前那么松快,工程的报价低,有个活就要赶工,每天早出晚归,十分辛苦。老朱倒也想得开,总说:“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活法。没差啦。”
后来我回美国,听哥们儿说朱太太怀了三包胎。那时新加坡政府还没有为生孩子的家庭提供补助(听老朱说4包胎有,他很后悔当初没有多努力一下),老朱每天为尿布奶粉钱发愁(老朱家有生多包胎的光荣传统,他和前妻的一双儿女就是龙凤胎,),却还总为自己雄风犹在而自豪。别人问他生多包胎的绝窍,他总是下流的一笑“叫你老婆来,就知道了。”
可惜,后来不知是流产还是朱太太为了保住工作,把胎儿打掉,三个孩子没了,老朱伤心了好一阵。在电话里跟我说” 命啊,人抗不过命。就像我第一次跳伞,自己不跳下去,也会被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