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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壇“黑哨”狂人日記(吶喊版)
送交者: 南山樵夫 2002年01月17日19:10:08 於 [競技沙龍] 發送悄悄話


    某君哥們,今隱其名,屬足球聯賽中京畿裁判,執法多年,名聲鵲起。日前偶聞其得一場大“彪”病,適一友出差抵京,迂道往訪,則僅晤一人,言其“彪”病已愈久矣。勞君遠道來視,然已早愈,欲赴某地執法矣。因大笑,出示日記二冊,謂可見當日病狀,不妨獻諸舊友。持歸送余閱過,知所患蓋“驚嚇狂”之類。語頗錯雜無倫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體不一,知非一時所書。間亦有略具聯絡者,今撮錄一篇,以供司法研究。記中語誤,一字不易,惟人名雖皆圈內人,皆為世間所知,無關大體,然亦不易去。至於書名,則其本人愈後所題,不復改也。零二年一月十六日識。
  一
  昨天的足球,很好的味道。
  我不聞它,已是一百多天,今天還不能聞,精神分外不爽。才知道以前無球的一百多天,全是發昏,然而須十分小心。不然,那宋綠城的足球,何以看我兩眼呢?
  我怕得有理。
  二
  去歲全沒運氣,我知道不妙。春上小心出場,宋綠城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還有七八個人,交頭接耳的議論我,張着嘴,對我笑了一笑,我便從頭直冷到腳跟,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了。
  我可不怕,仍舊走我的路。前面一夥球迷,也在那裡議論我,眼色也同宋綠城一樣,臉色也鐵青。我想我同球迷有什麼仇,他也這樣。忍不住大聲說,“你要告我!”他們可就跑了。
  我想:我同宋綠城有什麼仇,同球迷又有什麼仇,只有去年,把老培德先生的浙江足球,踹了一腳,老培德先生很不高興。宋綠城既然是他一家人,一定也聽到風聲,心裡不平,約定球迷等人,同我作冤對。但是球迷呢?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何以今天也睜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這真教我怕,教我納罕而且傷心。
  我明白了。這是他們頭頭教的!
  三
  晚上總是睡不着。凡事須得研究,才會明白。
  他們——也有給上頭送過人民幣的,也有給裁委會停賽過的,也有找過小姐後傳染給妻子的,也有拿了老子小娘都跟花不完錢的,他們那時候的臉色,全沒有昨天這麼怕,也沒有這麼凶。
  最奇怪的是前日球場上的那個老總,摟着足球,嘴裡說道,“‘黑哨’呀!我要咬你幾口才出氣!”他眼睛卻看着我。我出了一驚,遮掩不住,那道貌岸然的一伙人,便都鬨笑起來。金哨趕上前,硬把我拖回休息室了。
  拖我回休息室,足協里的人都裝作不認識我,他們的臉色,也全同別人一樣。進了輿論視野,便如同上了廚房,宛然是菜板上的一隻雞鴨。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細。
  前幾天,亞泰村的村長來報告,對我閻大哥說,他們村裡的幾個小惡人,給大家整倒了,俱樂部便挖出內幕來,用行規規範了,可以整整風氣。我插了一句嘴,村長和閻大哥便都看我幾眼。今天才曉得他們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樣。
  想起來,我從頂上直冷到腳跟。
  他們會整別人,就未必不會害我。
  你看那老總“咬你幾口”的話,和一夥道貌岸然人的笑,和前天村長的話,明明是暗號。我看出他話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們的牙齒都是白的,全是空口說白話,這就是害人的傢伙。
  照我自己想,雖然不是惡人,自從踹了老培德家的足球,可就難說了。他們似乎別有心思,我全猜不出。況且他們一翻臉,便說人是惡人。我還記得閻大哥教我做球,無論怎樣好人,翻他幾句,他便打上幾個圈,偏袒哪一方幾次,便有人說“黑里透紅,與眾不同”。我哪裡猜得到他們的心思,究竟怎樣,況且是這正要整人的時候。
  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古來時常害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足球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着“反腐打黑”幾個字。我橫豎睡不着,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着三個字是“替死鬼”!
  書上寫着這許多字,閻大哥說了這許多話,卻都笑吟吟的睜着怪眼看我。
  我也是人,他們想要害死我了!
  四
  間隙,我歇息了一會兒。閻大哥送進文件來,一規定,一職業道德,這職業道德,白而且黑,空白得很,同那一夥想害人的人一樣。往年整了幾個,亂鬨鬨的不知是對是錯,便把他們稀里糊塗的放了。
  我說“大哥,我閒得慌,想到球場上跑跑。”閻大哥不答應,走了。再停幾日,球賽可就要開始了。
  我也不動,研究他們如何擺布我,知道他們一定不肯放鬆。果然!我大哥引了一個老頭子,慢慢走來,他滿眼凶光,怕我看出,只是低頭向着地,從眼鏡橫邊暗暗看我。大哥說,“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說“是的。”大哥說,“今天請司法人員來,給你看一看。”我說“可以!”其實我豈不知道這司法人員是誰!無非借了看看這名目,揣一揣凶吉:因這關係,也一起害我。我也不怕;雖然不整球了,膽子卻比他們還壯。拿出一個哨子,看他如何下手。司法部門老頭子坐着,閉了眼睛,琢磨了好一會兒,呆了好一會兒,便張開他眼睛說,“不要亂想,靜靜的反思幾天,就好了。”
  不要亂想,靜靜的反思!反思完了,他們是自然可以往死里整,我有什麼好處,怎麼會“好了”?他們這群人,又想害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截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聲大笑起來,十分快活。自己曉得這笑聲裡面,有的是義勇和正氣。司法老頭子和閻大哥,都失了色,被我這勇氣正氣鎮壓住了。
  但是我有勇氣,他們便越想害我,沾光一點這勇氣。司法部門老頭子跨出門,走不多遠,便低聲對閻大哥說道,“司法介入!”閻大哥點點頭。原來也有你!這一件大發現,雖似意外,也在意中:合夥算計我的人,便是我的閻大哥!
  害人的是我的黑哥哥!
  我是害人的人的黑兄弟!
  我自己被人害了,可仍然是害人的人的黑兄弟!
  五
  這幾天是退一步想:假使那司法老頭子不是足協請的,真是行規大師,也仍然是害人的人。他們的祖師爺高俅作的“鞠蹴攻略”上,明明寫着足球可以貓膩,他還能說自己不害人麼?
  至於我家閻大哥,也毫不冤枉他。他對我講法的時候,親口說過可以“決不袒護”,又一回偶然議論起一個不好的人,他便說不但該罰,還當“逐出圈外”。我那時問題沒露,也心跳了好半天。前天亞泰村來說整隊風的事,他也毫不奇怪,不住的點頭。可見心思是同從前一樣狠。既然可以“決不袒護”,便什麼都決不,什麼人都干不得。我從前單聽他講道理,也胡塗過去,現在曉得他講道理的時候,不但唇邊還掛着61個階級兄弟,而且心裡滿裝着整頓的意思。
  六
  球圓圓的,不知是白多還是黑多。宋綠城的足球又叫起來了。
  獅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七
  我曉得他們的方法,直接整倒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禍祟。所以他們大家聯絡,布滿了羅網,逼我自戕。試看前幾天圈內人的樣子,和這幾天我閻大哥的作為,便足可悟出八九分了。最好是解下腰帶,掛在梁上,自己緊緊勒死,他們沒有害人的罪名,又償了心願,自然都歡天喜地的發出一種嗚嗚咽咽的笑聲。否則驚嚇憂愁死了,雖則驚魂,也還可以首肯幾下。
  他們是只會摘吃果子的!——記得什麼書上說,有一種招數,叫“招安”的,方法和結果都很難看,先前大家時常吃黑肉,連帶毛的皮膚,都剁細包包子,在 “十字坡”上咽下肚子去,“招安”後也都教人害死了。“招安”是害人的親眷,害人是足協的本事。前天宋綠城的足球,看我幾眼,可見他也同謀,早已接洽。司法老頭子眼看着地,豈能瞞得我過。
  最可憐的是我的閻大哥,他也是圈內人,何以毫不害怕,而且合夥害我呢?還是歷來慣了,不以為非呢?還是喪了良心,明知故犯呢?
  我詛咒害人的人,先從他起頭,要勸專害人的人,也先從他下手。
  八
  其實這種道理,到了現在,他們也該早已懂得……
  忽然來了一個人,年紀不過四十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滿面笑容,對了我點頭,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問他,“‘黑哨’的事,對麼?”他仍然笑着說,“不是‘內參’,怎麼會曝光。”我立刻就曉得,他也是一夥,喜歡整事兒的人,便自勇氣百倍,偏要問他。
  “對麼?”
  “這等事問他什麼。你真會……說笑話……去年運氣很好。”
  風氣是好,運氣也很好了。可是我要問你,“對麼?”
  他不以為然了。含含胡胡的答道,“不……”
  “不對?他們何以淨整事兒?!”
  “沒有的事兒……”
  “沒有的事兒?綠城還在說,還有報上都寫着,七個八個!”
  他便變了臉,鐵一般青。睜着眼說,“有許有的,這是從來如此……”
  “從來如此,便對麼?”
  “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總之你不該黑,你黑便是你錯!”
  我直跳起來,張開眼,這人便不見了。全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年紀,比我閻大哥小得遠,居然也是一夥,這一定是他北京社總部先教的。還怕已經教給其他記者了,所以連街頭小報,也都惡狠狠的說我。
  九
  自己想害人,又怕被別人害了,都用着疑心極深的眼光,面面相覷……
  去了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飯睡覺,決不發抖。這只是一條門檻,一個關頭。我們可都是同學同事上下級兄弟朋友師生哥們情人和相識的人,都結成一夥,互相勸勉,互相牽掣,死也不肯跨過這一步。
  十
  新年過,去尋我閻大哥,他立在龍潭路丙3號外看天,我便走到他背後,攔住門,格外沉靜,格外和氣的對他說:
  “閻大哥,我有話告訴你。”
  “你說就是。”他趕緊回過臉來,點點頭。
  “我只有幾句話,可是說不出來。閻大哥,大約當初裁判的人,都拿過一點的。後來因為心思不同,有的不拿了,一味要好,便變了好人,變了真的金哨。有的卻還吃黑,——也同蛀蟲一樣,有的變了“笑面虎”了,一直變到退役。有的不要做好人,至今還是黑蟲子。那吃黑的人比不吃黑的人,何等慚愧。怕比金哨慚愧的“笑面虎”,還差得很遠很遠。
  “球隊給了他銀子,三個裁判分,還是一直從前的事。誰曉得從職業聯賽開始,一直黑到世界盃出線,從綠城的銀子,一直黑到徐根寶,從徐根寶,又一直黑到宋綠城捉住的人。當年裁判休息室里,還有一個青島籍的人,把一捆錢掉在地上。”
  “他們要害死我,你一個人,原也無法可想,然而又何必去入伙。害人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他們會害死我,也會害死你,一夥裡面,也會陷害。但只要轉一步,只要立刻改了,也就是人人太平。雖然從來如此,我們今天也可以格外要好,說是不能!閻大哥,我相信你能說,前天宋綠城要“招安”,你說過不能。”
  當初,他還只是冷笑,隨後眼光便兇狠起來,一到說破他們的隱情,那就滿臉都變成青色了。大門外立着一夥記者,宋綠城和他的足球,也在裡面,都探頭探腦的挨進來。有的是看不出面貌,似乎用布蒙着,有的是仍舊道貌岸然,抿着嘴笑。我認識他們是一夥,都是害人的人。可是也曉得他們心思很不一樣,一種是以為從來如此,應該害的,一種是知道不該害,可是仍然要害,又怕別人說破他,所以聽了我的話,越發氣憤不過,可是抿着嘴冷笑。
  這時候,閻大哥也忽然顯出兇相,高聲喝道:
  “都出去!‘黑哨’有什麼好看!”
  這時候,我又懂得一件他們的巧妙了。他們豈但不肯改,而且早已布置,預備下一個‘黑哨’的名目罩上我。將來害了,不但太平無事,怕還會有人同情。宋綠城所說的要一個乾淨的足球環境,正是這方法。這是他們的老譜!
  體總也氣憤憤的直走進來。如何按得住我的口,我偏要對這夥人說:“你們可以改了,從真心改起!要曉得足聯容不得“黑哨”的人,跑在場上。
  “你們要不改,自己也會被害。即使出了線,也會給別有用心的人除滅了,同教練球員打完聯賽一樣!——同墨西哥足球一樣!”
  那一伙人,都被體總趕走了。閻大哥也不知那裡去了。足協勸我回球場上去。場上全是黑沉沉的。橫幅和口號在眼前發抖,抖了一會,就大起來,堆在我身上。
  萬分沉重,動彈不得,他的意思是要我死。我曉得他的沉重是假的,便掙扎出來,出了一身汗。可是偏要說,
  “你們立刻改了,從真心改起!你們要曉得足聯是容不得‘黑哨’的人……”
  十一
  足球也不改,門也不改,場場是上下半場。
  我抱起足球,便忘了我閻大哥,曉得孩子還小的緣故,也全在他。我那孩子才十幾歲,可愛可憐的樣子,還在眼前。母親哭個不住,誰會去勸母親不要哭,大約因為自己兒子黑了,哭起來不免有點過意不去,如果還能過意不去……
  孩子是被我坑了,母親不知道怎樣,我可不得而知。
  母親想也知道,不過哭的時候,卻並沒有說明,大約也以為應當的了。記得我剛從業時,坐在大堂前開會,領導大聲講話說,做裁判的應該須聽從足協的話,要與足協溝通,才算好裁判,母親也沒有說不行。一萬拿得,六位數就自然也拿得。但是今天的哭法,現在想起來,實在還教人傷心,這真是奇怪的事!
  十二
  不能想了。
  八年職業聯賽時時都有黑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閻大哥正管着家務,毒藥已經準備好了,他未必不會和在食堂飯菜里,暗暗給我們吃。
  我未必無意之中,吃了這御賜的毒藥,但現在也該輪到我自己……
  有了幾年“黑哨”履歷的我,當初雖然不知道,現在明白,難見真的人!
  十三
  不是“黑哨”的足球裁判,或者還有?
  救救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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