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集說到，開門進來的正是給我開罰單的那個大帥哥。帥哥進來之後，跟另外幾個警察坐在一起，他們個個表情輕鬆，偶爾相互間交頭接耳。遠遠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我非常奇怪自己剛才怎麼會把另外一個警察當成是他？完全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嘛…… 我指的是氣質。當然，現在如今此時眼下，什麼氣質都沒用，只有在關鍵時刻能放我一馬的才是我心中真正的帥哥。

接下來一個案子還是超速，但爭辯激烈。被抓的那個禿頭描述當時那個警察抓了他前面的一輛車，pull over 之後，又把他也抓了。他嚴重質疑警察是否測准了他的速度，因為那警察剛測了第一輛車，馬上抓人，不可能再連續測准第二輛車，那時兩輛車的距離起碼在100 yard 以外。我們一聽，覺得言之有理，是這麼回事兒。但警察非常自信，說他可以同時測定兩輛車。法官問：“你是否測試矯正過你的雷達？”警察說：“測試過。這是一台新型的雷達，能同時鎖定四分之一英里之內的車輛。”我一聽，倒吸一口冷氣，以後再超速無論無論是在前還是在後都沒好果子吃，千萬別抱什麼僥倖心理。原來還覺得LD的罰單有點冤，這下不得不心服口服，而且我絕對相信那測出的速度是準確的。記得那次我被抓，測出的速度是49，就是我特意控制的。也多虧了這麼準確，我才能死裡逃生。（嗯，走神了，呵呵呵呵）

那個禿頭又argue了幾句，大概沒什麼用，最後法官判罰$90,再加庭費。接下來連續點了幾個名字都沒人，然後有個坐在右邊、穿得西裝筆挺的人走了上去，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然後轉身大喊了幾聲，見沒人答應，便對法官說請求延期，因為他的代理人現在躲藏起來了，任何人都不見，包括他。原來這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個子是個律師，估計要請律師的案子肯定不會簡單。還沒等法官開腔，旁邊的一個高大的黑人警察陰陽怪氣地搭了一句話，小個律師轉過身來目光炯炯、惡狠狠瞪他一眼。當律師轉身離開之時，那警察又冒出一句：“你開車時小心點兒！”

律師靠近他，眼露凶光：“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E52。”警察毫不在乎。

“我問你的名字。”

“我是E52。”警察也雄起。

兩人鬥雞眼似地相互瞪了十來秒鐘，最後律師威脅道：“I will call your master.”

警察聳聳肩，雙手一攤。律師悻悻地走了，留下一片雲裡霧裡的聽眾們，搞不清他們到底結下過什麼梁子。

好不容易，終於輪到我了。我竭力鎮靜地站起身，向法官走去。當時法庭內非常肅靜，仿佛每走一步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照例宣誓並回答完一串yes or no之後，該我發言了，我按計劃打算把當時的情況描述一遍，不料剛講了兩句，就被打斷：“你向警察發問吧？”我頓時傻眼了：我應該問警察？問啥呢？愣了好幾秒鐘，我於是用“Do you remember ……”打頭，然後把那天的經過說了一遍。那位帥哥明顯也愣住了，張了張嘴，不知該回答“Yes， I remember”還是 “No，I don’t remember”. 於是我們呆呆地相互看了幾眼，然後都轉頭去看法官。法官看我傻乎乎的樣子，只好幫我發問了：“你說她的問題是車距太近，你親自看到了嗎？” 帥哥說：“沒有，我是根據現場情況作出的推論。”法官接着又問：“車禍中有沒有人受傷？”警察說：“有。那個女士被救護車送去醫院了。”我一聽就急了，不等法官發問，迫不及待地插話：“那個女士沒什麼問題。她發了email給我，說醫生檢查以後，當天就讓她回家了。”按常規我是不必跟那位女士有什麼聯繫的，一切都由保險公司出面。但是記得當時我感覺很內疚，也很同情她，這簡直就是天上飛來的橫禍，所以臨走時把我的電話和Email都留給她了，告訴她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跟我聯繫。沒想到這一舉動居然還派上了用場。

法官點了點頭，然後問我：“你有什麼要說的嗎？”我趕緊拿出那張地圖遞給紅衣女士，她看完又遞給法官。我強調說那裡有個左轉彎，而且是下坡，有點影響視線。法官溫和地說：“我對那條路很熟，車禍地點就在那個森林公園的入口附近吧？”我點點頭。停了一下，法官又問我一次：“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我就按照LD的排練和從沙龍搜集到的出庭指南，開始打悲情牌了。很誠懇地告訴他我是part-time的學生，這是我這輩子遇到的第一次車禍，吃的第一張罰單，也是第一次上庭，當然也是第一次看到法官長什麼樣子…… （最後一句沒說完就趕緊咽下去了。）還有，保險公司已經賠了兩輛車的修理費，我的保險費也漲了。再說，我來美國後開車多年，一直小心謹慎，從來沒有任何bad record，所以這次車禍讓我很upset，是一個巨大的教訓……”

法官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聽罷，又問：“那兩輛車都是你的保險公司賠付的嗎？”我一聽，差點兒驚出一身冷汗，這簡直就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忙不迭地糾正：“我的車是我的保險公司支付的，另外的不知道。”

法官略作思考，終於下了最後的判決：“你從後面撞車，毫無疑問是你的責任。開車時應該保持合適的車距，也要高度集中精力…… ”然後開始孜孜不倦地對我講解條規，循循善誘。聽着這些如叮咚清泉、如裊裊琴聲、如春風化雨般的天籟之音，我的腦海里竟然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兒子五六歲時帶他去參加籃球比賽，小不點兒們在場上盡情撒着歡…… 每次遇到有小孩子犯規被吹，身着一身BNA標準服裝的裁判總是停下比賽，低低地彎下身子，左手抱球，右手扶着孩子的肩膀，在其耳邊無比親切地循循善誘一番…… 那個場面是如此地溫馨，如此地動人，如此地給人以心靈的慰籍……

等我回過神來，只聽得法官說：“最後決定罰款$100, 外加庭費$9.50. 此外，允許去參加一個網上的成人駕駛學校課程，可以免掉不良記錄。”

走出法庭，看到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但耀眼的陽光卻刺得人睜不開眼。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使勁地感受是否從此就有了人生完整的偉大哲學體驗。可惜，竟然沒有。不甘心，又閉上眼睛想再作一番努力，沒料到一個接一個竄進腦子裡的居然是李承鵬《尋人啟事》的一串串語錄。那書是去年回國時朋友贈送的，帶到飛機上打發時間，半年後身陷坎昆機場的停機坪時，被裡面一句話震撼得如雷擊一般。今天它又吱吱吱吱地冒了許多出來，其中一個是主人公李可樂嘲弄反應遲鈍的人“好比恐龍，上午不小心踩到它尾巴，傍晚才哎喲喲喊痛，也太不講效率了。”大家一直都覺得車禍時我的反應太慢，警察的推論是我的車距太近，但是，這些都不完全是事實。因為我其實跟得不緊，而且也是有反應的。在最後一瞬間，大概三、四米的時候，我真的反應過來了，不過，反應是踩了一腳油門……

記得李承鵬還說過：“驚喜是個雙黃蛋，絕望就是雙黃連。”我冥思又苦想，還是不明白，到底這次的經歷對於我的人生來說會是雙黃蛋還是雙黃連呢？現在覺得，不管是什麼，都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