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暑假，俺家從市中心的破爛胡同搬到在城郊俺爹媽單位的房子。告別了公用廁所，曝曬又漏雨的破房子，搬進了那時覺得寬敞明亮的單元房，一家人的心情都舒暢了不少。雖然俺上學的時間從走路10分鐘變成騎車半個小時。

俺娘倒是有點小小的失落。在胡同住的時候，俺是周圍有名的模範青年。現在周圍都是大學教師子弟，俺就成了落後分子。三天兩頭，俺娘總會叨咕“看看樓下人家孩子多用功，瞧瞧你，唉～～～”

樓下那家老師有倆女孩，大女兒在外地上大學。二女兒跟俺一級。每天早晨俺出門前，都會聽到樓下防盜門打開的聲音。等俺抗着自行車下樓時，偶爾會看到一輛26女車消失在樓拐角，只有垂柳在晨風中微微拂面。
俺放學回家一般看不見那個女孩。有時踢球踢瘋了，很晚回家才能碰上她幾次。每次都是俺禮貌性的跟她點點頭，她似乎飛快瞥了一眼這個滿身灰土，又髒又臭的鄰居，然後低頭上樓。一年多了，俺從來沒見過這個女孩的正臉。

忙碌的高三飛快的到來，卻磨磨蹭蹭不肯快走。俺還是無憂無慮的過着和以前一樣的生活，完全無視周圍同學的緊張發奮。俺娘越發緊張“你看看樓下的孩子，每天晚上12點睡，你還有心思踢球看閒書？”
“母親大人，你兒子高考未必比那個書呆子小丫頭考得差。”俺寬慰這老娘。有時俺去幫樓下那兩位老師干體力活，那女孩從來都是躲在自己的屋裡念書。就算俺幹完活跟她爹娘在客廳里高談闊論，也不見緊閉的房門動一動。

終於熬到高考前幾天，俺們都被遣送回家念書。對很多人來說，那滋味如同死刑的前夜，漫長絕望又無助的等待，就像薩特在他的小說“牆”里描述的那種感覺。俺卻不得不每日跟着老娘坐班車去學校，在N個老師的監督下念書。“生不如死呀。”俺暗自感嘆。

有天回家吃過晚飯，俺跟老娘說出去放鬆一下，夾着厚厚的一疊政治複習提綱出門了。俺家的樓在小區最外面，後面空蕩蕩的，有兩個廢棄的養魚塘，旁邊還有一條廢棄的鐵軌。夏天的傍晚，大人小孩都愛到塘邊散步乘涼，小朋友興奮的又跑又叫，還挺熱鬧的。

鐵軌兩邊荒草萋萋，池塘的水在夕陽下閃着金色的光澤。無聊的踩着一根根枕木走了一會兒，看看遠離人群，俺一屁股坐在鐵軌上，從複習資料中間抽出一本宋詞，茫然的翻起來。

正在出神，恍惚中聽到身後似乎有人說話。回頭看去，依舊有些晃眼的陽光里，一個苗條的身影站在那裡，一襲淺色連衣裙，微風輕輕吹動秀髮，俺眯着愣了一下，才認出是樓下的鄰居。

“你在這裡用功啊。”她笑着問俺，一臉疲憊。
“哦，哦，出來放放風。”俺沒有起來，“坐會兒吧，在屋裡太悶了。”
她看着鏽跡斑斑的鐵軌，猶豫一下。俺隨手抽出幾頁複習提綱，遞給她。
“你不要了？”
俺笑笑“我早就不看了，背了就忘。”

兩人距離半米遠坐着，都看着粼粼的池水無語，不知要說些什麼。
“決戰前的寂靜，呵呵。”俺半天才憋出一句。“累吧？”
“嗯。”她輕輕的應了一聲，扭頭看見俺手裡的宋詞，笑了起來“你還有心情看這些？”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俺也扭臉看着她憔悴的樣子“你把自己崩得太緊了，現在得放輕鬆。我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有個大學上就行。”
她不以為然的拿過俺的書，隨意的翻着，“聽我媽媽說你有加分？”
“瞎貓碰上死耗子，嘿嘿”俺謙虛着，心裡掩飾不住的得意。
“那你這瞎貓的運氣太好了。”她笑了起來。這時俺才仔細的注視了一下這張笑的時候仍顯得有些憂鬱的臉。她並不是個美女，挺普通的女孩，缺乏戶外運動，臉色有些蒼白。
“蚊子。”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在裸露的小腿上拍了一下。俺的目光跟着掠過，小腿圓潤，皮膚光滑晶瑩。
俺回頭看看快要下山的夕陽，“回去吧，別在這兒餵蚊子了。”
兩人又踩着枕木慢慢的往回走，一路沉默。俺抬頭看去，似乎俺家的窗戶有人影晃動。
進了家門，俺娘看俺的眼神有些古怪。“剛才×老師來了。”俺娘隨口說道。那女孩的媽媽來俺家串門，剛才窗口的人影肯定是倆老娘了。俺心裡笑了一下。

漫長的等待終於結束，俺的狗屎運在延續，遠高於老娘的期望。放心大膽的出去打工賺錢。後來聽俺娘講，樓下的女孩發揮不好，最後去了個二流大學的實惠專業。

上了大學，俺依舊活得渾渾噩噩。平常都在學校里混着，只有周日才回家。有時碰上那女孩的父母，總是關切的詢問俺在學校的狀況，比俺娘似乎還關心。
大二時，有天周末回家，吃完飯的時候俺娘突然提起樓下的女孩，“聽她媽媽說她有男朋友了。”老娘的聲音里有一點遺憾。
“你讓我現在找女朋友？難度太大了。我們那裡僧多粥少，競爭激烈。”俺嬉皮笑臉的說。
“哎，大學裡談的，成不了幾對。”俺娘也不知道是跟俺說的，還是意有所指。還真讓俺娘說中了，又過了一年，俺娘告訴俺，那女孩的對象吹了。
後來的後來，俺娘提起，那女孩的媽媽跟俺娘在單位里吃飯的時候跟俺娘說“要是咱兩家做親家，肯定處得好。”聽說得到周圍同事的響應。


混到畢業，俺隨便找了個單位，錢不多，事不少，離家挺近。倒也挺逍遙。聽說那個女孩分配到一個部屬公司，待遇相當的好，只是上班每天要騎車50分鐘。

依舊不慌不忙的混着日子，似乎再也沒見過那女孩。每次俺娘問俺找女朋友的事，俺都不耐煩“急什麼。”終於，老娘耐不住攤牌了，去跟樓下提親。“再不問，人家有男朋友就晚了。”
豈料癥結不在俺這，那女孩跟她媽媽說，俺不是她期望的那種類型。俺娘遺憾的搖頭“你就不能收拾得利索一點，穿得好點，文氣一點，別整天髒乎乎的就知道踢球。又不是沒錢買衣服。”
“天涯何處無芳草。”俺倒是不心焦，安慰着老娘。“你兒子這就當官了，以後前程遠大，大丈夫何患無妻？”

一天早晨，俺要提前到單位，在樓下看到那個女孩也要上班。正好一路，兩人沉默的騎車，還是找不到話題。
“單位還不錯吧？”過了兩個路口，俺終於打破沉默。
“嗯，挺好的，就是人際關係挺麻煩的。”她輕輕的嘆口氣，扭過頭瞧了一眼俺“聽說你在單位幹得挺好的？”
能進她那的單位的人，多數是有頭有臉有背景的。尤其她在財務部，更是水深火熱，估計一幫大媽對這個剛出校門沒多久的丫頭不怎麼樣。談起辦公室政治，俺的話匣子就止不住了。滔滔不絕，聽得她不住點頭稱是。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問“你今天不去單位？好像已經過了你的單位。”
糟了，俺心裡一驚，才發現已經過了單位快10分鐘的路程。“哦，今天我先出去一趟。就在前面。”俺強自鎮定，又騎了一個路口，跟女孩說再見後，一拐彎，趕緊飛奔而去。
上氣不接下氣的進了辦公室，剛編好遲到的理由，發現屋裡空無一人，打開計算機，攤開資料，開始作按鍵如飛狀。幾分鐘後，單位大領導不緊不慢的踱進來，“路上出了個小車禍。已經忙着，別急，你這完事咱們就走。”

“好險。”俺放鬆下來，不緊不慢的做着文件。

在俺N次相親失敗後，聽說有人撮合她和俺娘學校另一個教授的孩子，經過漫長的相互認識，倆人終於走到一起。俺娘也終於不用耿耿於懷，釋然了。那哥們的條件，比俺好不止一個等次。

俺把LD騙到手後，一次兩人在樓下遇到她和那哥們手牽手出門。互相介紹寒暄後，LD看着他們的背影對俺說“你看人家，出門拉着老婆的手，再看看你。”
俺嬉笑“你讓我學那哥們，牽她的手，那不好吧。人家哥們也肯定不干。”話音剛落，被LD一記重拳砸在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