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树: 湜华,你在哪里?(四) |
送交者: 桦树 2011年05月13日01:19:49 于 [竞技沙龙] 发送悄悄话 |
湜华很快跟我变成了亲近的朋友,但我不问她的私事,最终也不知她为何和男友分手那么痛苦,她自己也没再提起,有些关于她的事还是别人告诉我的。
有一天,她离开人大,我出去送,在学校大门口遇到了78级中文系的田文,田文先是跟我打招呼,转脸看见湜华更是兴奋地大叫起来。 “曲湜华,你怎么在这儿?”田文又看我,说:“难道你们认识?” 我瞥了湜华一眼,湜华笑着说:“早就认识,家里的朋友。”她说的那么自然,我就跟着点点头。原来她和田文是中学同学。 那时我经常在中文系听课,课间田文就来找我,谈湜华。她说她们不仅是同学,还从小一起学琴。我问什么琴?田文答小提琴,还说湜华的妹妹拉大提琴。 “啊?湜华还有妹妹?她不是独女吗?”我惊讶地问。 田文纳闷地:“你不知道啊?那个妹妹就是她后妈带来的女儿。” 还有后妈?更吃惊了,不过我没说话,怕穿了湜华说的“早就认识”的帮。我心想,没有妈就够惨的,再来个后妈就更惨了。那时“后妈”是属于像老巫婆那样的贬义词,可不像现在社会开放,人人都可能勇于当后爸后妈。 “她后妈可是大名人,”田文随手拿过一张报纸,说:“你看,上面经常登她的事迹。” 我愣在了那儿了。 。。。。。。 前几天路小昶给我打电话时提了一句,说他在北岛主编的《七十年代》一书里发表了一篇文字,其中讲述了当年他和湜华的事情。其实我在30年前就认识路的父母,但并不曾见过路小昶,更不知道湜华和小昶是青春恋人。这让我突然又想起几年前在美国,我和朋友大阳闲聊儿,大阳家和路家是世交,我提起当年和湜华一同去西郊看望路家父母一事,大阳说:“你可千万别在路母面前再提湜华的名字。” 总之,就是这样神神秘秘的,我也从未想过要去探索这些神秘。 几天前在网上读到了路小昶的文章,突然恍然大悟,当然,这个悟也还是我自己的猜测,不过就好像找到了拼图的最后一片,事情一下子变得合理了起来。那个非常非常聪明的男朋友,也许就是路小昶,而湜华嘴里的“大十几岁的工人”根本不存在。她当年之所以那么痛苦,不仅仅是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且还多少背着引诱比自己小两岁少年男孩的莫须有猜疑,这个情节多么像《花开也有声》里面咪咪和郑星的那段纯纯的感情,“没有拥抱,没有亲吻”……,那个年代人们的观念里,拉了手就是必须要结婚的。我越沉思,就越感到惆怅,呆坐在电脑前面无法继续。 昨天傍晚下课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和路小昶通了电话,征得他的同意,把他发表文字里的一章转贴在这里,为了让读者容易阅读,我把提到湜华的地方统一改名为湜华,“曲湜华”是一个假名,但情节是我们共同经历过的真实。 以下是路的文字,让我们共同回忆那青春的年代。 ------------------ 四、春衫年少 我虽自幼营养不良,却发育早,主要是性的觉醒。我父母虽然性情通达,但都是极严谨的人,家中又都是男孩子,几无女性气息。我却很小就对异性好奇,不过十岁的时候,发现大衣柜深处竟然藏有一件黑丝绒底绣深红花的旗袍,是母亲烧自己家“四旧”时的漏网之鱼,大喜,拿出穿在身上,还在胸前塞了俩毛线球。母亲发现,大惊失色。 1972年冬,父亲朋友之女西燕从四川来京,她那年十八岁,名字漂亮、气质文静、人尤其美。走后,我写下平生第一篇作文,记述了她走进我家时骤然生辉的那种感觉。文中还用了“惊鸿照影”一语,但那并不是我自己想到的,而是引用了母亲送走西燕后的感叹。大约从这时起,我开始热衷于读爱情故事。《约翰 克里斯朵夫》那些柏拉图式奔放的爱情文字让我着迷,三十年代《东方》杂志合订本里那些电影明星的照片为我提供了美人的真实形象,似乎至今还影响着我的审美趣味。当美国流行小说《爱情故事》被当作内部书翻译出版后,我曾经短暂地为之倾倒,时常默诵“爱,就是永远也不用说对不起”,结果八十年代初我看这部名动一时的大片时,竟有些失望。 单相思在1975年的某个夏日黄昏来临。我抱着一只早花西瓜抵达一位大朋友的家,看见一个女孩的侧面,阳光在带绒毛的鼻子上勾出神秘的线条,而尘埃在空气中浮荡。那是短暂的瞬间,我几乎把西瓜掉在地上,引起一阵哄笑。那瞬间历历在目,虽已经过时间的加工。这是我个人史从黑白照片进入彩色照片的开始。在此之前,我几乎从未接触过年纪相仿的女孩,即便是女孩,也是大姐姐级的。湜华大我两岁,由于少年丧母又得过大病,早熟而略带忧郁。她喜欢西方文学,说话文静,穿着素朴用心。最初的印象往往靠不住,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也有激烈的一面。自己何尝不如此呢?我自幼就貌似老成,浑然不觉中说些深沉虚无的话,比如“人生是一片斑驳的尿布”一类。 大概由于从小与女孩绝缘,加上天性愚钝,难免有些愣头愣脑。没过几天,我就窜到湜华家,她很诧异,却温和地和我聊天。我开始常去看望她。一段绵延了四年的故事,没有什么情节,大半是去湜华的小屋,偶尔在外面散步聊天、交换书籍和感想。父辈们关系不错,于是睁一眼闭一眼。单相思不是爱情故事,没有难忘的时刻,只是一些悠闲的充满阳光的下午,纯净如水温暖如流。回家路上,有时幻想激动,不知是快乐还是悲伤,一切就这样过去了。我上中学第一年,湜华还在读高中,一天晚上,我到她的学校操场上转悠了一圈,做点唱小夜曲的梦,其实她早回家了。大约从这时起,我开始写新诗,读戴望舒、徐志摩、卞之琳和冯至。由于馋嘴,便有“月亮象冰淇淋一样升起”之类的句子,后读《围城》,发现和默存先生笔下的曹元朗有一拼,不禁对自己的写诗能力有了怀疑。1978年我转入师大附中,湜华考上大学,除了假期,很少见面,但她推荐借阅的罗素《西方哲学史》和许良英先生译的《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在我枕边躺了很久。十年后,我去东京一条小巷看湜华,回忆起当年这两本书的影响,她却早已不记得了。 那是解冻的年代,一种悸动的氛围,在半公开的议论与流言中。父辈还在从文件与讲话不断解读新的信息,揣摩报刊或斟酌自己的文字,年轻一代却已失去耐心,开始自下而上的突破。从年底开始,西单十字路口的东北角变得热闹非凡。我放学后常去那里,在橙黄色路灯下看大字报、听演讲。我忘了究竟是在那儿还是在美术馆外买到《今天》。日子不疾不徐地滚动,人人都急着考大学,我还在高中晃悠,读书不大用功但也不大费劲,写些后来再没有回头看过的文字。我常从中午就旷课去北京图书馆读小说,直到关门,好歹挤上14路公共汽车,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让风吹得头发立着归去。 1979年初夏,我站在一条从南而北笔直的柏油路旁,下午的阳光有点混沌,斜射下来,落在斑斑的马粪上。这条通向西郊大院的支路并不忙,极少机动车,只有些骑车上下班的人,间杂着赶马车的农民。父亲调到那个大院工作,有一间办公室兼做卧室。周末他回城时,我常会从城里到那儿住一宿。一栋巨大的九层办公楼,有着仿苏式的宽敞,周末空无一人,我喜欢夜里满楼逛荡。那天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湜华姗姗来迟。这段时间她和我的见面多了起来,还约好暑假一起去看海。这是头一次和女孩约会,过度兴奋让人晕乎乎的,超级话痨加放声大笑。夜色渐渐降临,窗外不远,是颐和园后山模糊巨大的背影。两人并排静静坐了很久,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直到无限倦意才和衣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入梦。 早晨六点,突然有人敲门,吓得我弹簧般蹦起。打开一道门缝,看见一个瘦小拘偻、肤色黑黄、皱纹密布、鬓发灰白的男人带着女人和孩子站在楼道里。他毕恭毕敬告诉我,他是来找他的哥哥郑先生。郑先生借调到父亲单位已有一段时间,他原是中央某部的才子,被打成右派后流放外地二十年,满头白发但目光如矩、清癯挺拔、精气神十足。他的女儿1978年考入北大,是常和我聊天的大姐姐,曾告诉我郑先生有一个弟弟,大学毕业不久就在1957年被株连,送到农场劳改,妻子弃他而去,刚满一岁的孩子不知所终。我自幼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但依然震惊于眼前的这个男人,算来不过四十五、六岁,却看上去比大他十岁左右的郑先生苍老许多,完全是个被生活压倒的老农。 郑先生的妻子在城里另一单位分得两间平房为家,周末全家人在那边。我回到屋里,告诉湜华我得送他们去见亲人。湜华匆匆梳理了一下,和我就此分手。从屋里出来时,她和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但郑先生的弟弟一家人浑然不觉,习惯性低头望地。在星期天早晨,我送这从云南颠簸了三天三夜的一家人进城,街上行人冷清,空荡荡的公共汽车一路吭哐作响,墙上随处可见褪色残存的革命标语。郑先生事先不知道弟弟来京,当我们掀开门帘时,他呆住了。我告辞离去,走出胡同口,方觉饥肠辘辘,赶紧找一家小铺买炸糕。长达二十多年、没有眼泪的重逢,重击在心,使昨夜显得不真实而荒唐。不久湜华来电话说不能和我去看海时,我已平静而空落落的。 暑假没了念想,多半时间在城外,睡在会议室皮沙发上。白天去图书馆,晚上在会议室做笔记,开始写一部从未完成的青春小说。那是一段宁静的日子,我仔细读了朱光潜先生的《西方美学史》与《人间词话》,被《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感动,更震动我的是张国焘《我的回忆》。我原本在文学与数学之间摇摆不定,此时终于意识到历史真实才是最不可少的。在那个炎热的夏夜,我迷茫地走在花园的交叉小径,逮了几只萤火虫,放到空火柴盒里带回来,然后让她们在屋里飞来飞去。黑暗中的流光,是关于那个暑假最深的记忆。 七十年代最后一个夏天就这样渐行渐远。 写于2008年6月至7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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