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人情 湯本 大約七八年前，我因公在洛杉磯國際機場接美國前任駐中國大使李潔明先生，那天晚上，飛機因故晚點，我在機場里等候了大約四個多小時，終於接到了大使。我把他送到酒店，在他的套房裡，他把一個禮盒交在我的手上，他說﹕「這是我送給你和你太太的禮物，以感謝你在機場久等我的好意，這是我在中轉機場滯留時，在機場禮品部挑選的禮物，不知你們是否會喜歡。」接著，他幽默地補充一句，「但至少，你那麼晚回家，不要讓你的太太為此責備我，你也有了一個晚回家是因為接我的證明。」 我們都笑了起來。按照美國的習慣，我當大使面打開禮物盒，裡面是一隻薄瓷胎瓷器，內有湝浮凸的龍，十分精緻典雅。帶回家後，我十分喜歡，一直把它放在玻璃櫃中，櫃燈照射在乳白色半透明的薄瓷胎瓷器上，溫婉晶熒，散發著靜謐和精緻的美。 李潔明大使是一位很有人情味的人，他可以沒有「感謝」的這種表示，因為這不是私人接機，而是因公接機。這使我感觸很多，一個大使，沒有因為自己在政府權力中心或接近政府權力中心，而趾高氣揚，待人親切而平等，他的人情能使人和人之間產生信任和親近。 人情有世界共性的地方。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美國，每一個奮鬥者都有這樣的人生體驗，很多時候，人情是無法用有價值的物質互換、代替的。在人生的關鍵時刻，賢明長者和知心朋友的幫助和指導所體現出來的人情，對人的一生的發展又豈是能用世俗的方法能估算出來的？ 以中西文化為背景做對比，美國人的人情與中國人的人情有很大的不同。 美國人的人情是一種社會公眾關系的潤滑劑，使人和人之間的陌路感減少，人和人之間的抵觸和粗糙得以消解，例如，陌生人問路，總能得到熱情的回答和詳細的指點，例如請求搭車，在很多民風純樸的地方和犯罪率低的地方，總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例如車子出現故障或者發生車禍，總有人自動停下車來幫助你或者幫助你打電話，救助傷重者。這些義務者，幫了忙後，打個招呼就走了以後永遠不會再見面，互助的人情變成了長久溫馨的回憶。 美國的人情已成為一種公共道德，公共習俗。這種人情沒有圖報的心計，很有中國傳統「施人慎勿念」的味道。給人一種「公共人情」的感覺。仁愛慈善是這種「公共人情」的核心精神動力。他幫助人，體現人情，人家也幫助過他，也同樣是一種人情。 美國的人情很溫和，除非戰爭中和特殊境遇中結交下來的生死之交，美國的人情不會走極端，人和人的關系不會有東方式「好麼好的要死，壞麼壞的要命」，更罕見「朝為座上賓，夕為階下囚」，甚至「有你沒有我，有我沒有你」的「你死我活」的狀態。美國的人情並不象中國幫會式的忠信，不辯事非，對幫主或某人盲目效忠。 美國人的人情，還是一種有距離感的人情，這源自於個人的獨立性。這種有距離的人情，不僅使得人具有完全的隱私權，還充分地保留了自己的隱私權。但因為有距離，也形成人情的張力，人情使人感覺很親近的時候，個人的施予幫助不會變成受施者的對施者的依賴。人情淡漠的時候，也不會帶來任何人之間的沖突和矛盾。而人情的普遍性，也使得人和人之間即便是在政治觀念的對立中，也不會陷入你死我活的敵對中。 從另一個角度講，這正是美國人的紳士性，一種文明禮儀性（civility），人和人之間有共處同一社會的共存意識，有異見而相處，有矛盾而共容，保持普遍社會人情的張力，這使得美國雖然競爭激烈，但對手不是敵人，競爭不息，和緩不息，人盡其才，人盡其力，但又互容互尊，成為一個生生不息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