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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 別
送交者: 紫關 2019年07月17日19:20:25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傷    別

剛入冬,溫哥華陰雨綿綿,寒潮的濛濛細雨籠罩着高貴林的每條街道。在7號路一處不起眼的商業廣場裡,胡楊他們的寵物美容店就在靠馬路邊,兩層門面樓的最東頭。他們的隔壁是家寵物醫院,再往十字路口是一家Subway快餐連鎖店。他調侃地為Subway起了個中文名字,“啥不為”,因為他的午餐常在那裡解決,

儘管屋外寒氣襲人,但店裡卻是暖洋洋的。一隻白臉黑頭,鴛鴦雙眼,多動調皮的哈士奇在工作檯上一邊用頭頂着胡楊的手臂,一邊竭力地躲閃着它的前爪。胡楊沒有理會它,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它的一隻爪子,捏出它的指甲。它全力後縮,仰起頭,像狼一樣一陣長嚎。伴隨着這叫聲,胡楊迅速剪掉了它又長又彎的五個指甲。

胡楊放開了它的爪子,它馬上安靜下來,立直了雙耳,一黑一褐兩隻眼睛盯着胡楊。胡楊知道它在問:“下來,你還想把我咋樣?”

胡楊在這家店做寵物美容師三年多了。這份工,是胡楊移民七年後,唯一一份能在工作中享受樂趣的工作。雖然他已接近“聲入心通”的耳順之年,但他從小愛憐動物,這種愛憐已經成了一種無法磨滅的情結。他與它們之間有一種天然的互通,就像是靈性中的交流,瞬間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相互感知,相互認識了。而且稍微給點時間,他就能弄懂它們在說什麼,而它們大都還願意跟他說。胡楊的朋友用秘神的“氣場”來解釋他這種與眾不同,而他知道,這是上天特意賜給他的,所以不用多問,只需享受就行了。不僅如此,他再不用擔心他的破爛英語,因為這份工作,可以聽不懂人的語言,但必須懂得貓貓狗狗的語言。

胡楊讓哈士奇跳下操作台,抬頭透過玻璃隔檔,瞧了眼接待廳,見同事艾琳娜正和一個背對着他的白人老太太說着什麼,然後接過了一隻黑色的小狗。艾琳娜負責前台接待和洗狗。她是個二十出頭的白人姑娘,一米八的高挑個兒,身材修長,金髮飄肩,臉龐白皙透着紅潤,微笑時那雙迷茫的藍眼睛會讓你也迷茫的不知去向。她常愛抱着一隻小狗,坐在台邊,發着她那個年齡的呆,那模樣猶如一幅真實版的油畫。業餘時間,她還是一家俱樂部的健美操教練。她收養了一隻拉布拉多犬和一隻斷了尾巴的灰貓。她來這裡工作,是因為她的貓狗來美容,可以全部免費。更重要的是,她要攢些錢補貼大學學費。

艾琳娜推開門,懷裡抱着一隻黑色捲毛的小貴賓犬,來到胡楊的台前。那隻小狗瘦骨嶙嶙,發着抖,緊地貼在艾琳娜的懷裡,顯得那麼弱不禁風。

艾琳娜用下巴指了下懷中的小狗,“它叫薩拉。”

是薩拉,胡楊對它印象挺深。因為兩年前,胡楊第一次做造型狗就是它。說的通俗點,就是在它身上第一次練手藝。而且,他的台灣老闆還給他講了段薩拉主人的浪漫故事。

薩拉的主人叫溫妮,她的丈夫前兩年才去世。溫妮特別離不開薩拉,因為薩拉是她丈夫帶回家的。她丈夫在二戰時,是名德軍的工程兵,那時他還不到十八歲,第一次上戰場就成了加拿大軍隊的俘虜,後被送往加拿大安大略省戰俘營伐木。戰爭結束後,溫妮在多倫多的英語補習班遇上了他,並愛上了操着一口德語,但心靈手巧的帥小伙兒。後來,他們來到了溫哥華。他丈夫能幹好學,成了土木工程師,讓他們在楓樹嶺半山腰上買了一大片地,建立起自己的家,幸福地有了一兒一女。

歲月如梭,他們兒女長大後各奔東西,家裡又只剩下了他們倆。就是在那時,他丈夫領養了被遺棄的薩拉。用溫妮的話說,“我們三個一起度過了溫馨的十年”。現在溫妮住進了老年公寓,只有薩拉陪伴着她。

胡楊看着薩拉,突然有個衝動,要把薩拉做的漂漂亮亮的,以此感謝它以前為他做出的貢獻。

胡楊不經意瞧了眼前廳,發現那個老太太正瞧着他,他馬上猜到那一定是溫妮,於是笑着揮了一下手。

溫妮布滿皺紋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而傳來的眼神卻那麼憂傷。

艾琳娜回頭看了一眼說:“她是薩拉的主人。”

胡楊點了點頭,“我知道。”

薩拉是只上了歲數的狗,胡楊知道要小心對待,便問艾琳娜:“它還好嗎?”

“不好。”艾琳娜一邊搖搖頭,一邊把薩拉套在胡楊的工作檯上,然後回前廳了。

胡楊扶着薩拉,他們四目相對了兩秒,然後薩拉靜靜地抬起鼻子聞聞他。胡楊馬上感到它似乎還記得他,便用手摸摸它的頭,又揉揉它的耳朵。

“薩拉,你又來了。”胡楊說了聲。

薩拉用耳朵頂了頂胡楊的指頭,又舔了一下舌頭。胡楊知道它現在已經認可他了,馬上也用額頭頂了頂它的鼻尖。當胡楊轉身拿推子和指甲刀回來時,薩拉已經對着他搖起它的短尾巴,一雙小黑眼睛期盼地望着他。胡楊很高興,他們已經成朋友了。

胡楊推掉不需要的毛,又給它剪了指甲。從頭到尾,它是那麼的安靜,任胡楊擺弄。剪完後,胡楊把它交給艾琳娜。當艾琳娜把薩拉再次抱回來時,它已經洗過澡,並且被吹得乾乾的,捲曲的毛也亮了許多。胡楊接過薩拉,把它放在工作檯上,仔細觀察了一番它的體型,一個完美的造型立即在胡楊的心中勾勒出來,讓他毫不猶豫動起手來。

近一個小時後,薩拉身上和伸出的長嘴都被剃得光光的,而短得快沒有的尾巴變成了一個小毛球,光條條的四隻細長腿被四個毛球支撐着,而頭頂,胡楊讓它像戴上冠冕一樣,高高地頂着半個毛球,然後耷拉一對毛茸茸的長耳朵。這時的薩拉,看上去一副高貴而又溫文爾雅的模樣。胡楊再次查看了一遍薩拉,還算滿意,就把它放進了籠子裡,又做起別的狗,一點都沒注意到艾琳娜什麼時候把它抱走的。

快下班的時候,艾琳娜找到胡楊。

“能留一下嗎?”艾琳娜問。

儘管胡楊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點了點頭。

“好的,”艾琳娜說:“跟我來。”

胡楊沒頭沒腦地跟着她進了前廳,又出了店門,拐進隔壁的寵物醫院。剛一進門,胡楊就看見了薩拉,它一個人在前廳里轉悠着。

“薩拉。”胡楊叫了聲。

薩拉看見是胡楊,輕快地跑到胡楊面前。胡楊蹲下,摸摸它,回頭看了眼在櫃檯前站着的艾琳娜。她按了一下台上的小鈴鐺。朱麗立即從後面一個幽深的走道里出現了。因為寵物受傷或生病,他們和朱麗常打交道。她是獸醫助理,從香港來的技術移民。她四十出頭,個子不高,剪髮頭,眉目清秀,來溫哥華已經有很多年了,國語英語都說的很棒。

“薩拉怎麼會在這兒?”胡楊馬上問,因為胡楊怕是自己把薩拉什麼地方弄傷了。

“你不知道嗎?”朱麗問。

胡楊搖搖頭。

“是這樣,”朱麗走出櫃檯,“薩拉有很嚴重的糖尿病,它很快就會雙目失明,主要是併發症讓它的腎、肝、心迅速衰竭,已經支持不了多久了。”

“你是說它需要住院治療?”胡楊問。

“不是,”朱麗話音有些沉重,“一會兒,我們要給它打一針,讓它安樂死。”

胡楊一聽,驚呆了。

朱麗接着和艾琳娜用英語說了一會兒,胡楊聽見他們反覆提到了溫妮。

“是這樣,”朱麗對胡楊說:“薩拉的主人雖然做出這個決定,但她不忍心看這個場面,所以希望你們能在最後時刻陪陪薩拉,直把它送走。”

“這個沒問題……”下來胡楊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好,就陪陪它吧。”朱麗接着又跟艾琳娜說起來。

胡楊抱起薩拉,坐在門邊的椅子上。薩拉在胡楊的腿上蜷成一團,舒服地把頭靠在胡楊的手臂上,黑黑的雙眼凝神望着胡楊,似乎在說:“現在你都知道了吧。”

是的,胡楊都知道了。現在胡楊才明白溫妮那雙憂傷的眼神,而胡楊渾然不知,把薩拉打扮得像穿了盛裝一樣,卻是為了一會兒的最後離別。胡楊摸了摸薩拉耳朵,心裡由衷地敬佩溫妮,在最後時刻,也要讓薩拉這樣有尊嚴有愛的離去。

胡楊對薩拉小聲說:“薩拉,別怕,我們在這裡陪着你。”

薩拉耳朵微微地動了下,胡楊知道它在認真地聽着。

胡楊扶起它的下巴,他們四目以對,“我們都會想着你。”

薩拉舔了下舌頭,眨巴了下眼,又把頭靠在胡楊的手臂上,平靜地瞧着胡楊。胡楊知道它在說:“只要想着,就能見着。”

這時,胡楊聽見艾琳娜說話的聲音有點梗咽,抬頭看了眼,她還靠在前台邊,靜靜地瞧着手邊的小鈴鐺,眼圈裡卻含着淚。她仰了一下頭,可以看出來,她在強忍着不落淚。

那個深深的走道里傳來叫朱麗的聲音。朱麗應了聲,走到胡楊跟前,伸出雙臂,“都準備好了,交給我吧。”

胡楊最後摸了下薩拉,把它放在朱麗的手中。薩拉一到朱麗懷裡就哆嗦起來,掙扎了兩下,又對胡楊叫了聲。胡楊知道,那是犬類天生的恐懼,這種恐懼,術語叫“分離恐懼症”。薩拉恐懼的不是死亡,它恐懼的是和熟悉的人分離。它似乎沒有力氣再掙扎,卻始終看着胡楊。它那帶着巴望卻又失望的眼神,讓胡楊揪心。

胡楊和艾琳娜在這裡只能停住了腳,朱麗抱着薩拉進了那個深深的走廊,它靜悄悄,服從着這一切人為它做出的安排……

他們默默地等了大約一個小時,朱麗終於從那個幽深的走道里出現了。不同地是,她手中提着一個小提袋,袋裡還插了兩束花。朱麗來到他們面前,拉開袋口,他們看見袋子裡放着一個日本風格的小瓷罐。胡楊知道那罐子裡放的是薩拉的骨灰。

回家路上,風雨交加,胡楊握着方向盤,心緒難平。“薩拉最後都在想什麼?它有靈魂嗎?”他想知道,來找一個安慰,“……薩拉當不了電影中聰明助人的義犬,也做不了搜救犬、導盲犬,更不是上戰場的英雄獵犬,它只是只瘦弱溫順,被人遺棄的小狗。但它運氣不錯,找到了一個溫暖的家,依偎在兩個老人的身邊,享受着他們的愛,也陪伴着他們,給他們帶來那麼多寄託。它離開了溫妮,一定去陪另一個主人去了。它就是這樣的狗,需要別人陪伴,也陪伴着別人。”

密集的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雨刷刮淨了雨水,可忍不住的淚卻模糊了胡楊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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