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樂器大家族中，笛子是很神奇的一種。一枝去節中空的竹管，一個吹孔，一個膜孔加六個音孔，即可吹奏出千變萬化的曲子來。我愛聽笛子，尤其是中國民歌，無論是悠揚的還是暢快的，都能使我着迷。來到多倫多後，生活的窘迫，文化的貧乏，使我愈加喜歡來自故鄉的笛聲。

兩年前的一天，我乘地鐵回家，剛邁出車門，一串優美的笛聲便穿過糟雜的人群遠遠飄來。我走上電梯順着聲音尋去，看到一位身着傳統中國民族便裝的中年人正站在入口大廳中間，手持竹笛入神地吹奏着。我聽着耳熟，那是一首久違了的中國電影插曲—《山城雪》。他的笛聲時而高亢嘹亮，時而婉轉深沉，絲絲入耳，真正吹出了陝北民歌那種蒼涼古樸傳情的韻味。我斷定，這位演奏者絕不是業餘愛好者。聽許多人說，有一位名叫“王春傑”的中國藝術家經常在地鐵里吹笛子，可一直無緣相見，眼前這位莫非是他？

聽他吹完一曲，我上前詢問，果然是他。王春傑，這位來自吉林歌舞劇院的笛子演奏家，國家級演員，曾經歷過無數的演出，到訪過許多國家和地區。他說：移民加國後環境變了，沒有了劇院和鮮花，也曾失落過。可為了孩子的未來，為了明天更好的生活，只能繼續奮鬥。經好友笛子高手周偉介紹，他來加拿大一個月後去市公車局通過激烈競爭考取了執照。在這裡演奏，不止是為了生存，更是對藝術的一份虔誠和執着。實際上，地鐵裡面對的觀眾更多，這裡才是一個真正的人生大舞台。

得知我是山東人，他特地吹奏了《誰不說俺家鄉好》，讓我這位遊子感覺到來自家鄉的一縷春風。然後，又吹奏了《北風吹》，《雁南飛》等曲子。他那枝笛子簡直象“魔笛”一般，無論你說出哪一首中國或外國歌曲，或隨便哼出其中的一段，他都能信口吹來。《美麗的草原我的家》，《山楂樹》，《拉網小調》，《鴿子》，曲曲美妙動聽，精彩無比。王春傑用溫馨的笛聲，向地鐵中過往的不同膚色不同鄉籍的客人送去一份深深的祝福。

臨別時我買了他的一盤專輯CD，以便能經常聽到他的笛聲。我家裡原有一些民樂唱片，其中不乏笛子曲。對比了王春傑的演奏之後，發現他的演奏水平更高，尤其是在一些樂曲中對一些小節及音符的處理合理細膩，更加完美地表現出歌曲的內涵，因此看得出王春傑藝術的修養和笛藝的造旨非同一般，不由地對他產生了敬意。

聽王春傑的笛子是一種享受。他吹奏《雲河》，徐徐緩緩，象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表現出一個縹緲虛幻，天高雲闊，深不可測的意境，讓你的心都隨着笛聲飄遠了。他吹奏《風雪爬犁》，仿佛帶你來到了銀裝素裹的茫茫雪原，清脆的馬鈴伴隨着輕快的爬犁，朔風也在愉快地歡唱。聽他吹奏《好人一生平安》，會讓你回想起過去的好時光和親朋好友，體味海外漂泊的苦樂人生，泣然而淚下。這是一首很令人動容的曲子，可王春傑說，他近來不怎麼吹它了，因為一些新移民反映這曲子有些傷感，讓人聽了頓生思鄉之情。看來，王春傑的笛子感染過許多人。

我最喜歡王春傑吹奏的《揚鞭催馬運糧忙》。這首由北派笛藝名家魏顯忠創作的名曲產生於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幾十年來風靡全國久演不衰。曾幾何時，《揚鞭催馬運糧忙》的旋律如同現今的流行歌曲一般，迴蕩於全國城鎮鄉村的每一個角落，以至於有廣播喇叭的地方，就有《揚鞭催馬運糧忙》的聲音。

也許同樂曲的創作者都是來自東北的緣故，具有相近的生活氛圍，王春傑演奏這首曲子，明顯帶有濃郁的東北地方風格，熱情洋溢，豪放張揚，富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讓人情不自禁隨着馬蹄和車輪的節奏躍躍欲試。

《揚鞭催馬運糧忙》的開篇節奏明快，引出了運糧馬車在鄉間大道上疾駛而過的情景。只要有一點農村生活的經歷，就不難從笛子逼真的模擬聲中，聽出駿馬長嘯，凌空呼嘯的鞭梢和“得，得，得，得”短促而清脆的馬蹄聲。隨之，笛子對行進中運糧馬車進行了形象描寫，曲調充滿了歡快和幽默。第二段是富於敘述性和歌唱性的慢板，展現了豐收原野的無限風光和運糧人悠然自得的喜慶與自豪。早年我在農村生活過，深切體會到那裡的人們田間勞作的艱辛和對豐收的憧憬。聽到這一段曲子，鄉下歡慶豐收的情景就浮現在眼前，心中湧起激情無限。樂曲第三段的節奏趨於熱烈，只聽長鞭勁甩，駿馬嘯嘯，運糧馬車滾滾向前，銳不可當。描繪出人們對生活與未來的追求如烈馬長風，永不止歇的氣勢。

王春傑在該曲的演奏技法上運用了許多北派笛曲中典型的“吐、滑、垛、花”等技巧。比如，第一段與第三段中的“垛音”與“瀝音”，他演奏的乾淨、俏皮並略帶誇張。而在中間慢板的演奏中，他特別注意旋律的歌唱性與節奏上的行進感，大段的雙吐音，舌頭的彈擊清晰又輕巧，具有很強的顆粒感。吹奏花舌音時，舌頭“打嘟嚕”的頻率很快，如畫眉鳴唱枝頭，脆而不亂。

同時，王春傑演奏《揚鞭催馬運糧忙》還具有一種特殊的“音樂氣質”，使樂曲旋律的地方特色一一展現。我想，除了堅實的笛子演奏技巧外，正是深厚的文化素養和來自生活的體驗使他的演奏達到這樣的水準，撼動每一位聽者的心。俗話說：“功夫在門外”，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後來，又在多個場合觀看過王春傑的演出。無論是在渥太華還是在多倫多，無論獨奏還是有樂隊伴奏，有着幾十年舞台實踐的底蘊，王春傑處處都表現出演奏家的風範。在今年“亞洲文化月”華人首場音樂會演出中，王春傑在管弦樂團的配合下，再次演奏了他的保留曲目《春到湘江》和《揚鞭催馬運糧忙》。王春傑清揚的笛聲，傾訴着濃濃的鄉情，久久迴蕩在CBC廣播大廈音樂廳之中，令人回味無窮。

王春傑處事厚道，為人樸實，在華人社區獲得許多讚揚。他不僅活躍於舞台也開門授徒，去年我還曾觀看過他的兩位年輕學員的演出，水平也相當不錯。上周，多倫多皇家音樂學院聘請了包括古箏演奏家范上娥，二胡演奏家高韶青在內的一批華人音樂家擔任該學院的客座教授，笛子演奏家王春傑也名列其中。這說明，“是金子總會發光”，王春傑的笛子演奏水平和對藝術的孜孜追求不僅在華人社區得到廣泛認同，而且受到主流社會的重視。我相信，經過眾多人士的共同努力，包括笛子在內的中國樂器必將在加拿大生根發芽，遍地開花。

據悉，受New Brunswick 以及 Prince Edward兩地的邀請，王春傑將於今年七月底帶領他的弟子和另外幾名民樂高手，遠赴上述兩地做專場演出。我想，這一定是一次別開生面的音樂之旅。多倫多華人音樂家走出家門，一路東行，一路風光，將中國民族音樂一直奏響到大西洋岸邊，該是一件多麼遐意的事啊。讓我們等待着他們演出歸來，講述那一路的音樂故事吧。

原載08/04/06 《多倫多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