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圳到溫哥華》

馬良

第四集

難得的假期結束了，大家又恢復了往日忙碌的生活。一連幾天，桃桃都是神不守舍、悶悶不樂的。易亮知道，這都是那天婚宴上同學們惹的禍。早在大學四年級的時候，桃桃就已經在申請到美國留學，密蘇里大學物理系的錄取通知書都拿到了。可惜的是沒有獎學金，又沒有很過硬的經濟擔保，兩次到北京美國大使館辦簽證都被以“移民傾向”為理由拒簽。從此，家裡人從不敢在她面前提“出國”這兩個字。七、八年過去了，桃桃從一個充滿理想和幻想的少女變成了務實的“易太太”。在深圳的工作是非常忙碌和緊張的，但工資高，生活還算充實。尤其是與易亮的婚姻生活雖然歷經磨難，但“有情人終成眷屬”，小日子過得還很美滿，出國的念頭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誰能想到，這一晚上的同學聚會竟又勾起了她本來已經淡漠了的出國被拒簽的不愉快回憶。看着一個二個原來還不如自己的同學校友都成了“世界公民”，桃桃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易亮知道，過不了多久，桃桃那一肚子氣肯定會出在自己身上。每次桃桃心裡不痛快的時候，易亮就要遭殃。與其被動地讓自己成為桃桃的出氣筒，不如主動化解危機，易亮決定做一次“心理輔導員”。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易亮想帶桃桃出去散散心，趁機開導開導她。可桃桃不干，說懶得動，寧願在家裡看VCD。易亮想起前兩天問林海借來的幾套好萊塢經典大片還沒來得及看呢，正好，邊看邊開展“政治思想”工作也好。易亮翻了翻那堆片子，都是翻版的VCD，其中有一套《羅馬假日》。易亮特喜歡片中男主人公的扮演者格利高里·派克，而演女主角的奧黛麗·赫本則是桃桃的偶像。

“就看這套吧，”易亮邊說邊把光碟A放進了VCD機，還沒等他轉身走到沙發上坐下，歌聲已經從電視機里傳了出來：“如果你愛他，請送他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請送他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地獄……”易亮傻了眼，心想：“這是怎麼回事？《羅馬假日》怎麼跑到紐約去過呀？”定睛一看屏幕，《北京人在紐約》幾個大字赫然在目。易亮忙拿起封套核對，沒錯，印的是《羅馬假日》，再一看封套里的另一張光碟B，除了印了幾個字母數字之外，啥也沒有。易亮氣急敗壞，“這該死的林海，怎麼把《北京人在紐約》的光碟裝進了《羅馬假日》的封套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易亮正不知道該怎麼收場呢，桃桃對他笑了起來，她摟住了易亮的脖子，說：“好哥哥，我知道你是在想逗我開心。我這幾天開始是心裡悶得慌，不過現在我已經想通啦。你看，我現在啥都有了，要工作有工作，累是累點，老闆也不好伺候，但工資比我在內地時高好多呀；要房子有房子，雖然這套一房一廳小了點，但我們兩個人住足夠了，又乾淨又安靜，一個月兩千塊錢分期付款慢慢供唄，還有四年就供完了。到時再換套大的，把爹媽們都接來。深圳的戶口我也有了，我們公司還不錯，把我的深圳戶口解決了。將來我們要是有了孩子，孩子的戶口是跟母親的，你是不是深圳戶口沒關係，我是就行啦。你既不抽煙又不喝酒，我也沒有什麼高檔的消費，兩口子在這兒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不愁用，日子過得挺舒服。幹嘛跟這王啟明似的，”桃桃一指電視機屏幕，王啟明正在那兒刷盤子呢，“自討苦吃。要不是遇到了那個女老闆，還不定他過成什麼樣子呢。那些同學們他們有他們的活法，我們有我們的活法，我才不去跟他們比呢。我有個這麼好的老公，你有個這麼好的‘老婆仔’，他們有嗎？”

本想安慰桃桃的易亮卻被桃桃好一頓安慰，桃桃的一番話也讓易亮感動不已，他輕輕地揪住桃桃的鼻子說：“是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老天爺很公平，沒讓你出國，卻讓你嫁了個好老公。那麼多王啟明那樣的人生活在國外，也未必就比我們現在過得幸福、開心。”

夜深了，易亮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他望望身邊熟睡的桃桃，又撩開窗簾看看屋外的夜空。星光燦爛，月兒清清，易亮的腦子裡卻怎麼也不能平靜，還想着白天桃桃說的話以及這些天來所發生的事情。

“我們的生活真的是別無所求了嗎？年紀輕輕的不到三十歲的人，好象對現狀都很滿意，也沒什麼特別的想頭了。當年十六歲獨自闖關東，五年前獨自闖深圳的豪情現在是一點都沒有了，這是好還是壞呢？齊曉說得也是啊，難道我還不如一個小留學生敢闖、敢去見世面了嗎？”易亮無聲地在問着自己。

“知足常樂吧。當年血氣方剛，主動砸了在國家機關里的鐵飯碗來闖深圳。剛到深圳的時候，舉目無親。大熱的天，在人才市場裡的各個招聘攤位間擠進擠出，汗流浹背，第一次獨自為了生計而奔波。第一份工竟然是在布吉鎮一家新開張的電子廠干苦力，忍着刺耳的機器的噪音，頂着高溫酷暑，扛着一根一根長長的角鐵搭流水線。最難的時候，找不着工作，就混在民工當中，鋪幾張紙皮，蓋幾張爛棉絮，睡在滿是瓦礫的工地里，一頓只敢買一塊錢的飯菜，甚至一天就只吃一罐八寶粥，連水帶飯全打發了。幾年來，一步一個腳印地奮鬥到現在，雖然不象其他的一些深圳人那樣大富大貴，但確實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王啟明在紐約吃的苦頭，我已經在布吉吃過了，難道還要再去‘吃二茬苦、受二茬罪’？”易亮越想越沒頭緒，望着窗外滿天的星斗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