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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友人,亦嘆人生苦短
送交者: NHD 2003年01月16日16:50:19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逝者不復見,悲哉長已矣

____哭男F-2友

趙女

朋友G是感恩節前死的。45歲,得的是肝癌。十分殘酷的惡魔,簡直象一
碾巨輪三個月就把一個笑容可拘的活人粉碎成了一坯灰土!早幾年聽說他染上了 乙
肝病毒,而報道稱只有2%的乙肝攜帶者才轉成肝癌。倒酶的他竟被COVER進了這2%里!
剩得一妻一女,女兒僅十五歲,正上初中。一時間,一家三人被分隔在陰陽兩界,
妻子和女兒淒淒守望在這頭,亡友楚楚守望在那頭。朋友妻W料理完喪事剛從國內返
回就趕上了感恩節,孤兒寡母,近無親戚,相依為命,穹穹孑立。我們決定感恩節
假期去看望遠在五百多英里之外的 她們。
W聽到我們的計劃,感激地在電話那頭連聲說:“THANK YOU。THANK YOU。”

我們得知G得病的消息是在去年八月中旬。那天我太太撥通了G家的電話。

“HOLLO,請問W小姐在家嗎?”我太太與親近的人通話總是以一副戲噱的
腔調作為開場。說來G妻W該是近五十了吧。
對方無語。
“HOLLO,IS ANY BODY THERE?”
稍歇,有人哽咽着勉強答道:“這裡沒有W小姐。”
“嘻!”分明是W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我太太意識到那頭情況有些異常。
“W,我聽出是你,如果你現在有什麼不方便的話我明天再給你打電話。你
自己多保重。再見。”我太太的語氣換作了嚴肅並掛斷了電話。
多年的友情讓我們為友人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產生了種種不可能拋棄不管
的關切:和我們一樣,G一家在美國無親無戚,朋友間的關照比什麼都重要。不行,
得知道W現在的處境,但願她平平安安。
我太太又撥通了W的電話。
“HOLLO!WHO IS SPEAKING?”這回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英文發音純正。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又冒出了一個男人?
“MAY I SPEAK TO W PLEASE。”
“OK,HOLDE DOWN。”那男人答道。
“HOLLO,我是W。”W來接電話。
“W,我不放心你,我想知道你現在到底好不好?你能不能告訴我實話?”

“我還好。”
“你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
“你說的是實話?”
“是的,我不騙你。”
“那就好。再見!”
那就好嗎?NO!仍然滿腹狐疑。那男人是誰?是G?G不是乘暑假帶着孩子
回國探親還沒回來嗎?那是誰?W的同事?朋友?W的語音帶着哭意,壓力來自何處?
旁邊有不善之人?、、、我的女兒說,可以打當地911 ,警察會搞清楚的。我們認
為事情還沒到那一步。討論來討論去決定再打一次電話。這回是我女兒打。這樣也
許會更恰當而巧妙些。
“W阿姨,你好嗎?我想知道剛才說話的那個男的是誰?”我女兒已是大學
一年級的學生了。
“他是G叔叔。”
“噢,他不是帶LINGDA到中國還沒回來嗎?”
“他先回來了。G叔叔跟你講話。告訴你媽,我明天會給他打電話的。”
“HOLLO 、、、”是G的聲音。只是普通的寒喧。
電話掛斷。這一天我們都疑意重重。
第二天夜裡,W來電話,語音夾帶着憂傷。她竭力控制着情感說G被發現患
有肝癌,並且已經十分嚴重。她是最近接到G臨行前到醫院作的檢查報告後緊急把G招
回到醫院作進一步檢查。人才下飛機幾天就出現無力,低燒,咳嗽,不思飲食,腹
瀉等症狀。G現在還不知道真實病情。W說她還瞞着他。W幾次語不成句,泣不成聲。

我看到電視裡報道說:感恩節頭一天也就是我們預定出發的那天,包括華
盛頓和紐約在內的美東地區的車流量在六百萬左右。晚上女兒又帶回了一條信息:
她的朋友的父親幾年前的這一天從波士頓趕回北卡過節,在華盛頓區域95號公路上
被堵了五個小時,又冷又餓,等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當我們還在設計如何錯開華
盛頓地區高速公路行車高峰時間時,又看到電視上白雪覆蓋的紐約地區天氣預報圖:
紐約今日有暴風雪。這些對我們來說不能不算是一個考驗。平時,全家人要湊在一
起出遠門不太容易,更何況此行非同尋常!說好要走就走。
星期三下午五點時分,我們的小車加滿了油之後在鉛灰色的蒼穹下頂着陰
冷的寒風出發了。
“哎,三個月我就回來。”那一聲夾雜着河南腔的聲音好像才剛消失在電
話里。那是在W護送他乘機返回中國大陸入院治療的前一夜,我和妻都在電話里祝福
他治療順利,健康歸來。“NEVER GIVE UP!”此前,W告訴我們,醫生的檢查結果
已經確定他得的是肝癌,已經到了無法手術的後期。即使是入院也是道義性的維護
治療。沒有多少醫學治療的真正意義。W沒讓他知道疾病的真情,所以他的情緒還比
較穩定。W不忍就這樣聽天由命,坐死待斃。她決定把他送回大陸去治療。W曾來電
話徵求我們的意見。我們也鼓勵她應該再試一試,絕不輕易放棄一線希望。同時到
大陸治療有許多好處:一來省錢;二來可以中西醫並治;三有大陸家人的照顧,這
樣W就可以脫身回美繼續工作和照顧上學的女兒;四回到大陸,本鄉本土的,對患者
的心境會有好處。W在大陸帶着他輾轉上海、西安,近一個多月然後返回美國,說好
聖誕節帶着女兒回去看他。不料十幾天后就傳來噩耗。W立即請假,帶上女兒回國奔
喪。
G象個幽靈在我的思緒間徘徊,我一會把他趕得遠遠,一會又把他拉到身邊。
啊,我可憐的朋友!車廂里失去了常日的歡樂。
第一次聽到G的名字是從一位在中餐館打工的女招待嘴裡來的。她說餐館最
近來了一個大陸人,中年,做雜工,很是勤奮,稍有一點空就拿出英語單詞小本來
背,準備考托福,讀書。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崇敬之情油然而升。
俗話說,山不轉路轉。我太太在英語寫作課上認識了G的太太W,並成了好
朋友。她們都在LSU讀學位,我太太學的是食品,W學計算機。自然,我和也就相識
了G,中等個,河南人,體態勻稱,長相英俊。W說當年把G作為男朋友介紹給朋友們,
一群姐妹們都妒忌得要命,說G是周恩來的特型演員,王鐵成要是有個閃失讓他去頂
是一點問題也沒有。G為人隨和,見人常是一臉笑容。出國前在西南某高校任教,學
材料力學的。W來美國學電腦沒有資助,全靠自己和高打工掙錢交學費。他們有一個
五歲多的女孩。
在美國,只要你肯做活,生存並非難事。所以大批的窮國勞工願意冒死偷
渡到美國來。而對一個來自大陸高校的中年教師來說生存實在只是生命目標的最底
線,或者說是零價值。生存意味活着,但僅僅是活着。美國的自由是帶有法制條件
的自由。由於社會制度,文化,語言等的限制,一個初來美國的普通外國人面對的
第一個問題就是求生存。這無疑把一些象G這樣一些身上還帶着昨日教室粉筆余灰的
人推進了一條狹窄黑暗的胡同里。他們不怕在中餐館裡剔雞腿,不怕在腥氣的魚店
扛魚箱,不怕爬屋頂修房子、、、他們怕的是人至中年一事無成的半生潦倒之罪!
但別無選擇,他們得咬着牙從頭開始。G是學工科的,這就比蹣珊掙扎的同類就多了
一根拐杖。
一日,G打工的餐館的大電冰箱壞了,老闆打電話給維修店,答說一時來不
了。正是大熱的天氣,雞鴨魚肉一冰箱,老闆急得跺腳。G說,讓我來試試。結果手
到病除,電冰箱工作了。從此老闆便另眼相看,不敢怠慢。
剛到美國的窮學生只買得起舊車。有的運氣好,即使舊車也運轉得很好。
G花了八百塊買的是一輛85年的FORD ESCORT 。 W說太舊太便宜,毛病一定也不少。
G說,只要能開得動就說明它基本的功能還正常。不怕,有問題我會修。G是個愛琢
磨的人,車子剛買來,一時間還沒什麼大問題,但車廂里看上去很贓。G一時起興,
把車廂里的固定墊子,座套,甚至頭上的頂篷墊子全都拆了下來,扔到洗衣機里攪
它一通。等太太下課回來打開車門一看____舊貌換新顏。舊車畢竟是舊車,說壞就
壞。有一天夜裡9,10 點鐘,W打來電話說車子壞了,讓我去學校圖書館救急。我
匆忙趕到那裡,遠遠見路邊昏暗的燈光下一輛車高敞着發動機蓋子,只見G埋頭正修
着什麼地方。W讓我先把她送回家,她不能這樣無限期地等下去而影響一大堆要完成
的功課。等我送W回到高修車地不久,車子轟隆一聲發動起來了。這樣的事後來還發
生過,W很是為這輛舊車生氣。G卻對它情有獨衷,偏偏捨不得換。他說正因為是輛
舊車不值幾個錢我才敢在它身上扳來弄去,毫無顧忌,而在這過程中我可以學到許
多修車的技術。咱們要在美國發展,就得有這方面的本領,以後車壞不求人。後來
一次我去看他們,在他租住的家門前停車場看到G那輛紅色的小福特的引擎蓋被打着,
露出四個油乎乎的汽缸黑洞。這下這車是徹底地不能動了。我問G怎麼回事。G說排
氣管冒黑煙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是引擎汽缸和缸體之間的間隙太大,機油進入燃燒
室。這樣拿去車檢是過不了關的,。送去車行又太貴,乾脆自己修。哇!我又一次
被G這種鍥而不捨頑強不屈的精神所感動。我不大懂車,但聽說過修理引擎是個大手
術,沒有一定的設備和技術是無法完成的。爾後我們的相見又隔了些日子。我都忘
了G修理引擎的這件事。吃飯的席間W講到了G的那輛心愛的小紅車已經“人間蒸發”
了。我們都聽不明白。原來G個人修理汽車引擎的宏大工程經一番努力之後終於流產
了。那車就只好長期停泊在門前停車場。有一天G打工回家發現自己那輛心愛的小紅
車不見了。忙一打聽,原來被房主打電話叫拖車公司拉走了,拖車費七十元的賬單
還等着他們去付。當時聽了讓他們又氣又好笑。他們覺得那車是不值得再花錢拖回
來作試驗品了,但屬於自己的一輛車就這樣不明不白就沒了,心裡又感到怪兮兮的。
聽到這裡,我們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注意到G也在那裡笑着,幾分誠實,幾分尷尬。
我覺得我太能理解G此時的心情:修車成了G剩餘時間的消費場所和滿腹委屈與浮躁
的喧泄之處。這也算是一種解脫。
和無生命的機器在一起的生存是最簡單的,和人就並非易事。中餐館的打
工仔三交九流,魚目璣混珠。中國人,越南人,南美人,整一個全世界無產階級聯
合起來的模樣。那天一位越南小伙子因着一點小事便看着我們的“周恩來”不高興,
幾次挑釁,欲占上風。邊上的越南同伴也有些助威的味道。“周恩來”開始只是忍
着,一氣不發。越南小伙子以為遇弱得勢,竟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手指比畫到“周
恩來”的鼻前。“周恩來”實在忍無可忍,右腳一個猛然內掃,雙肘合力一個外推,
小伙子頓時四肢仰翻在廚房地板上。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把大夥都給弄朦了,一時還
轉不過神來。只見“周恩來”似笑非笑地對地上的小伙子道:“COME !COME!”他
的這架式早把那人弄虛了,不知“周恩來”不就這麼一兩下,爬起身一邊去了。後
來小伙子對“周恩來”倍加客氣。
凌晨1點多鐘的光景,我們從高速公路上下來,進入W所住的北方山林小TOWN。
一場暴風雪剛剛結束,車燈照處,白雪漫漫。路上車輛極少,小TOWN凝固般的安靜。
按着YAHOO地圖的指示,我們在那條路的兩個盡頭往返多次也沒有找到W的住房號碼。
儘管我們知道我們離W的家已經不遠了。打電話給W,她也弄不清出楚我們所處的具
體位置。憑着個大概她毅然開車出來到處尋找我們。最後在警察的幫助下我們終於
找到了W的家。在夜裡實在無法辯清這條不規則U字形街的走向,因為U字開始的直線
把我們引到了另一條路的頂端。
W的住房是四戶連體的HOUS,為上下結構單元,是一年多前花了20幾萬買的。
上下兩間臥室,各帶一衛生間,一間客廳和廚房。鋪置着淺米色厚質地毯。廚房與
擺設着一套紅木飯桌椅的空間以一牆分開。牆的空窗處,澆養着兩盆花草:一盆是
螃蟹蘭,懸掛着七八朵紅花;一盆是吊蘭,枝節錯落,綠葉紛披。奶色的牆壁和天
花頂。潔白的窗簾水瀉而下,素雅地裝飾着底層臥室和客廳的落地式門窗。輕輕撥
開窗簾,戶外一片開闊的空間被厚厚的白雪覆蓋着,依稀可見幾片綠色的草葉。
那是一張白淨的圓臉,幾縷青絲散亂地飄在眼角一側,無聲地訴說着剛剛
經歷的一場比屋外更加慘烈的暴風雪洗劫後的傷痛。我們儘量裝出平靜,控制着感
情的外泄,象是什麼也沒發生似的一次老友重逢。
已經是深夜2點多鐘了,W的女兒LINDA熟睡在客廳的大沙發____我們的到
來把她們的生活習慣也攪亂了。我們輕輕走過去,四年不見,LINDA 長成個大姑娘
了,蓋着被子也看得出長長的身高。那張長得象母親的園臉龐上刻着父親的眼睛和
嘴唇。 LINDA從小就長得胖乎乎的。w說她和G結婚幾年都沒懷孕。後來是在醫生的
指導下採取了特殊的方法才懷上了LINDA。G和W至今已是年近半百的人,可LINDA才
念高一(相當於國內初三)。有一種說法,晚育會影響孩子的智力。也許對具有高智
商的夫婦就另當別論了。LINDA五六歲時G就開始教她數學,後來G給LINDA都講到高
等數學的內容了。而LINDA都能理解掌握。由於LINDA在學習上顯示出來的特殊智慧,
和W只讓LINDA上天才學校。每換一地,他們住租房地區選擇原則就是靠近當地的天
才學校。W後來在紐約找到新的工作,需要馬上走,而此時正值LINDA學期中。為了
不影響LINDA的學習,決定G和LINDA繼續留在原地,W一人去了紐約。這樣的日子大
概持續了大半年。有時G對LINDA學習的要求十分嚴格有時竟到了苛刻的地步。W不理
解G的做法,有時W和G開玩笑,說G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不行了而想趕緊培養孩子很
快讀完書畢業出來賺錢養活他。其實何止G,許多中國人人已經來到美國,腦後還拖
着一根長長的尾巴。可憐的LINDA在母親送父親回國治病期間一人留在美國。一批好
心的教會朋友每天傍晚定時輪流帶飯給她吃,夜裡陪她睡覺,第二日開車送她到學
校。G的不幸消息傳來,W立刻訂機票帶上LINDA回國。W說:“我沒敢讓孩子去看他
爸爸的遺體,我擔心那樣給孩子留下的印象太殘酷,太久遠。我怕她受不了。”LINDA無
法接受父親離去的事實。W從國內帶回的G的遺像,LINGDA一看到照片就哭泣不止。
就在第二天做早點時,W和我們聊天時輕輕提到了G,正在客廳和我女兒玩得正好的
LINGDA一下子就大喊打叫起來:“MOM,YOU ARE STUPID!”孩子的心靈很敏感,也
很很脆弱。而在孩子的心目中,爸爸是永遠忘不記的。W處理G的遺物時LINGDA硬要
她爸蓋的被子留下來,說是要聞爸爸的味。其實那被子W已經洗過的,已經沒有什麼
味了。這也許是父親和女兒之間的神秘約定,你能說清楚嗎?失去父親是什麼滋味?
尤其是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過去的歲月朝夕陪伴,形影相隨。從此一去,便成永
訣!叫爸爸,何人相應?抬頭望,再不見父親身影!此時,一句話在心頭湧出:
“孩子,今後就得全靠自己了!”
躺在床上,眼睛直楞楞地望着天花板發呆。趕了大半夜的路竟沒有一點睡
意。我知道那個可憐的幽靈就在這間屋裡來回走動。我看見他在這間屋裡揮動着漆
滾筒不停地在牆上塗抹;我看見乘着夜色他把一件件家具行李吃力地搬進房間;我
看見他辛苦地布置着各種家什:女兒的鋼琴,老婆的電腦,客廳的吊燈,衛生間的
毛巾架、、、迄今為止上朔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從大陸到美國因種種原因想上大
學而沒有上成沒拿到學位也沒找到正式工作的男人是活得最窩囊最可悲的一族。他
們的悲劇在於他們曾努力過掙扎過而因種種因素使得他們怎麼發力也無法搭上那輛
總在眼前飛馳着的黃金快車。旁人都上去了,成功了,而自己只能站在那裡干着急,
卻無奈。那一份刻骨之痛只有真正體驗過這種經歷的人才能觸摸得到。G曾在國內上
過研究生班,來到美國想讀書,無奈托福考試成績都不太理想。後來他想憑着自己
的專業能力直接找工作,幾次公司見面約談後都不了了之。G對我說那些公司對他在
國內做的東西和經驗很感興趣,但主要原因是英語聽力不好,人家不可能招了你之
後再招一個翻譯成天跟在你屁股後頭。有一次,一個住在德州的朋友告訴他說那裡
一家中國人辦的公司需要他這個專業的人,要他去試試。三天后G回來了。這三天的
故事是:那家公司沒要他;為了節省開支,G在那裡幾乎是餓着肚子,實在不行才買
一點東西吃。坐灰狗回到我們所在城市是夜裡1,2點鐘,G不願打電話去打擾W或其
他朋友來接,當然更不可能打的____一個人走了近三個多小時的夜路回到家裡。聽
完這個故事,我只覺着有幾分淒涼之意。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美國IT業火爆,許多
中國留美的青年學子紛紛擠在一起學電腦專業。G有意想去試試,W也支持他去學。
他化了一 千多快錢註冊了一門課。他白天在餐館打工,晚上聽課,幾次課下來收效
甚微____還是英文瓶頸無法突破!W決意扶老 公一把____當然也不能讓學費白白地
交。W每天一下班就趕到NCSU , 坐在G的旁邊一道聽課,回到家幫助G完成作業。中
國古代有“相夫教子”一說,到了這裡恐怕得改為“相子教夫”了。學期終於結束
了,G還考了一個A。 不過接下來的學期G就沒再繼續上了。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
人,他是個莘莘呵護家的男人,他是一個寧可自己多吃點苦也要老婆孩子幸福的男
人。只可惜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縱有一腔熱情,幾多遠景,都付之東流。他終沒
做成他想做的那種男人:不說是叱吒風雲的英雄,也應是有自己一片天地;不說是
富比石崇,也該讓妻兒不愁吃穿。來美國七八年,走南北,打零工,一直沒用上他
的專長。說錢沒能夠掙到几子,說志沒能得伸張一時。在外沒有一個叫得出來的TITEL,
在家是個直不起腰的男人。美國呀,叫人怎麼愛你?又叫人如何恨你?要當初留在
國內他也不至如此窩囊。中年移民就這般無奈。他不抽煙____抽煙也許能幫他解悶;
他不喝酒____喝酒說不定能幫他消愁;他不善交友____狐群狗黨的活法可能會給人
帶來更多的人生啟示。W說,別看他表面一付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樣子,其實他內心很
苦悶很壓抑。心裡有事總不跟人說,硬要撐着男子漢的架子。後來我體味出G臨行前
電話里那一聲臨喪不哀輕鬆而滿不在乎的回答____“哎,三個月我就回來了”里的
虛假。W說沒告訴他真實病情,其實他未必一點也不察覺,不然他就不必那麼誇張地
強調“輕鬆”,強調“滿不在乎”。是的,直到生命的最後,他也想活得象個男人!

當我們醒來的時候便聞到了一股烤火雞的味香。動身之前W已在電話里說到
她已經準備好了一隻火雞。我們想告訴她別忙乎了,來了就簡單吃點,多留出些時
間說說話。再者我們一家對烤火雞並不十分感興趣,嫌它質粗味淡。可是感恩節就
叫火雞節,沒有火雞怎麼對得起這一年一度的節日呢?W說她三天前就醃製這支火雞,
保證入味。五年前,W的醃火雞我們在路易絲安娜州時就品嘗過,那時W和我的太太
都在LSU念書。後來我太太先轉學到北卡NCSU,W不久找工作也找到了北卡,並且和
我們同在一個城市RALEIGH。我們兩家人又經常湊在一起。緣分,把世界變得那麼小。
我們都驚異和珍惜這份上蒼的安排。我們註定要在一起,我們註定要相互關照,注
定要患難與共。自打聽到他患病不幸消息的那天開始,我們受到的打擊和他們一樣
沉重,我們訴之蒼天的報怨和他們一樣多,我們的焦慮和他們一樣焚心,我們的祈
禱和他們一樣在每天的早早晚晚、、、
怎麼有點糊味?哇,是往烤火雞身上塗了蜂蜜之後沒把火關小,急火攻擊
(雞)。出門買清洗隱型眼鏡的藥水的兩位小姐回來了,說是姐姐忘了帶錢在身,問
LINDA妹妹借了六塊多錢。>是W喜愛的四川方言電視連續劇,W陪着與大
陸電視劇久違多時的我太太和丈母娘盡興地看了前幾集,“馬屎外面光,裡頭一包
糠”。“說話輕巧,吃了燈草”。幾集下來,我太太的成都方言長進不少。
感恩節的晚餐已經準備就緒,老少咸集,圍了一桌。眾女士杯中都斟滿了
或白或紅的飲料,唯剩我一個男士杯空無物。W 問我喝點什麼。我說啤酒即可。這
酒不提則罷,把酒瓶握在手中卻找不見昔日與我謝酒之人。說是“謝”是說G不喝酒,
強勸也無濟於事。只好由他以飲料代酒算是和我碰杯。我太太問他為何不喝酒,說
少喝點於身體卻是有益。他笑笑答道:“等革命勝利的那天再喝。”此為戲言,記
不清出自哪部革命傳統電影。可我是把它當作認真的話來聽的。因為在我的心中也
同樣企盼着有這樣的一天。記得那天他做的最後一道菜是拔絲蘋果。我們每個人面
前都準備好了一碗水。還沒端上來他就在廚房喊道“大家準備動手,拔絲蘋果要乘
熱吃!”大夥一起往盤裡下筷,卻要十分用力才能夾起蘋果。動作慢的人就無法得
手,蘋果全部黏在一起了。W可惜地直喊:“G,糖老了,拈不起來了。”我不喜正
餐里的甜食,故無遺憾,倒覺得那一盤金黃色亮澄澄地放在桌上卻憑添了幾分喜氣。
男F-2在美國扮演的就是這樣的角色:外出打工,回家做飯,帶孩子。對一個家庭來
說,我確實認為今日就是G所盼望的勝利的那一天了:W 已經畢業工作了幾年了,年
薪七萬,綠卡到手,現下工作還穩定;二十幾萬的房子買了;女兒從小學上的就是
天才學校,聰睿過人,漂亮健康;他因有了身份,找工作的自由度大大優於從前。
今天是該高興的日子。今天應該是慶賀的日子!嘿!老朋友,你在哪裡?你說好今
天開戒和我一道喝酒的?你還在忙什麼?還在做拔絲蘋果嗎?你何必那麼認真,反
正做得好做不好我都不在乎。難得一聚,我只想和你好好喝幾杯、、、
是夜,雪靜風清。
誰的一聲臨空長嘯:“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巾”。
早起,W說他的那輛MAZDA 626已經有五個多月沒動了,要我去熱熱車。厚
厚的白雪足有兩三寸覆蓋了整輛車。掃去積雪我才發現這車我並不陌生,那時在RALEIGH,
他買來之後我是見過的。我當時有幾分驚奇:“怎麼你也買個MAZDA?”因為我開的
就是一輛同樣品牌的車。打開車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我坐到車裡,空踩了幾下
油門,扭動鑰匙發車。沒有動靜,車內的所有燈都無信號。電瓶沒電了。我把鑰匙
拔出時,我發現鑰匙差點被我擰折了。我不認為這是他的意志,他大概以為是陌生
人在動他的車了。他知道為他平安回國轉院,我們特地打電話要我在上海的哥哥嫂
嫂幫忙清掃W借好的房子,購買簡單的臨時生活用具。夜裡到機場把他們接回住地。
這點點實在無足掛齒,我們只想能不能為他做得更多些。打開後車廂,我想找到工
具去連上我的車的電瓶把車JUMP起來。一雙黑色的舊皮鞋平壓在一個裝工具的紙箱
最上面。是他平日打工穿的,看得出上面還沾有中餐館的油污。就在那一霎間,我
差點兒落下淚來!W曾告訴我們說G到了紐約之後一時找不到工作,W建議他暫時到中
餐館再干一段時間的WAITER。他憤怒地說:“打死我也不去中餐館!”其實中餐館
沒有錯,是我們註定
的迷失而無可奈何地求救於中餐館。於是你只能屈從,只能忍受,只能墮落。鳳凰
非梧桐不棲就得餓死,除非你堅持做一支餓死的鳳凰!面對在美國的生活的艱辛,
有時不免和G談到打道回府的話題。G聽了是一口否定:“哎,就象現在這副樣子回
去,我跟你好說,就是我的那班哥們面前也不好交代。”我不知道G出國前在他那班
哥們面前拍着胸脯作過什麼保證,但那份決意浪跡天涯終無後悔的固執讓我印象極
深。夏天,LINDA放假要回國去玩,W要G帶孩子一起去,G是一百個不肯。後來不知
怎麼終於被說動,他才同意和女兒一道回國看望久別的親人。W說他在家是個孝子,
很是能體貼父母。來美後有一年,G得知父親病重住院,立馬給家裡寄去3000美元。
3000美元對打工仔來說不是個小數。說來G來美已快十年的光景,現在綠卡也已在手,
為什麼他竟然拒絕回國,即使短暫的探親也不願意?箇中滋味誰人知曉?
在那件事情上我們不願沒有主動開口,我們實在不忍心去撕破還未結牢痂
面的傷口,我們不忍看到W淚流滿面的悲傷狀____她已經流了太多的眼淚。儘管我們
的到來已經表達了我們的關切,但沒有聲音語言的交流讓我們難受不堪!我們現在
已經眼睛對着眼睛,呼吸聽着呼吸,為什麼我們不能直接地相互傾訴,表達關懷和
撫慰?也許我們只能這樣做:少給W回想的沉重,多給她一些遺忘的輕鬆。關於G的
故事我們多知道點少知道點又有多少意義呢?W比我們想象的要堅強,或者說她要在
我們的面前顯示出堅強。她沒有有意讓我們聽有關G的大段的回憶,只是提到某事時
就自然地帶出了G。
我們在廚房一起做飯。
“G吃了晚餐,他母親陪他在醫院樓下散步,回來之後就讓他母親回家休息。
到了夜裡10點多鐘時就出現昏迷。醒來之後對床邊的妹妹說要母親不要太難過。保
重身體。告訴你嫂好好照顧好孩子和自己。他走的時候很平靜,沒有痛苦。直到現
在,他的父親和我的父親都還不知道他的事,他們都生着重病。能瞞到哪天算哪天。”

在出發到紐約發拉盛中國城的路上。
“平時到紐約都是他開車,我只熟悉我上班的路。他生病後我們開車再到
紐約,一路上他告訴我從哪裡轉彎,從哪裡上高速公路,從哪裡進CHINA DOWN。”

在說到要處理掉G的車時。
“我的車是TOYOTA CAMARY,自動檔。他開的是手動檔。他要我經常去發動
車,發動時要把離合器和煞車同時踩下。”
我問W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做的力氣活。
“從國內回來以後許多事要做而沒做,譬如說敲棵釘子,搬個東西。老想
着等G回來,他會做的。”
我們得坐下來好好說說話了,因為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了。
“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他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整理和布置,我們
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呀!、、、G這輩子太苦了,就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這些日子我
常常自責自己沒照顧好他。”
“多想讓你們留下來多住些日子。你們來了,這屋裡熱熱鬧鬧的。才從國
內回來時我不願回家,不想在家裡多呆。”
樓下臥室一面牆角平放着一架古箏。W說那是在G生病前買的,她已經學了
些日子。在我們的催促下W勉強彈了一首曲子。曲罷,W說她準備把箏賣掉。
箏,顫、按、滑、揉、抓、掃、搖。雖“悲歌能使喜者墮淚;改調易謳,
能使戚者起舞”,但更契悲傷憂怨之情。岑參>:“汝不
聞琴箏聲最苦,五色孱弦十三柱”。故羈旅之人不宜彈,神弱之人不宜彈,孤悲之
人更不宜彈。彈箏就要獨處,獨處就要靜心,靜心就會多思,多思就會生情,生情
就會傷身。“綿綿此恨,曷其有極!”我不敢想象我們走後,她獨處一室,四壁空
寂。撥一弦顫顫驚驚,按一音哀哀幽幽。恐怕鐵騎會頓聲屏息,雁過也會嗚咽撒淚。

在寒風裡,我們相互道別,各致珍重。此時W已是滿眼淚水。我們無法把W的
痛苦帶走。但願我們的安慰與關愛能留下來陪伴她們。
山林遠去,雪原遠去,我們又啟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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