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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加拿大--楓葉國之夢(一)
送交者: 輕不狂 2009年08月27日23:00:15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詞曰:

萬里大洋分亞美,潮卷文化西東。楓旗明岫物華豐,

葉紅他國殊,月意故鄉濃。

出國學人歧奔路,暑寒曲直追夢。漏船遙岸帆幾風,

瀑濤翩紫燕,霞晚見驚鴻。

第 一 章

1-1 曲折痛心的路

北京,首都機場國際航班出港口,唐家老小在給唐根華送行。奶奶泣不成聲,媽媽和他扶着老人家,三個人都淚流成行。“根娃兒,你這一走隔洋隔海遠天遠地的,我得掐着指頭,月圓月缺地等你回來,我能等得你回來嗎?怕是等不到你回來了,我的根娃兒。奶奶能熬過了冬又能熬得了夏嗎?恐怕我見不上你的面了。”

唐根華給奶奶擦着淚說:“奶奶,您甭急,我出國訪問一年半就回來了。給您帶西洋參回來,回來給您叩頭過七十二大壽。您哭得我心亂如麻,怎麼去學習進修呢。”

唐益民勸老母親道:“媽,甭難過,是大好事。國家科委人才濟濟之地,選根娃兒往加拿大訪問進修,不容易。源山、賀蘭地委都傳紅了,給國家做事,給您爭氣,給咱先人爭光。好得很!好得很的大好事。男兒志在四方。人就活了個志氣,快慰人心啊!”

奶奶又對唐根華說:“人家洋人的地方,沒親沒友的。你工作起來又不顧就個家(自己)。我只愁你餓着凍着,病了沒人問。娃呀,你象一隻孤雁只顧往前飛,有食沒食都不知道,你把我的心扯去了。”

唐益民老伴安慰奶奶道:“媽,加拿大發達富裕,吃住繳纏(花費)都不用愁,您放心。”

小妹唐蕙華從外地趕來為大哥送行,拉着媽媽擦着淚。妻子田豐高興地幾乎不知姓啥。兒子唐再興一手拉着爺爺一手拉着爸爸說:“爸爸,我想你怎麼辦?”哭出了聲。

唐根華把兒子抱起來,又向站在遠處出租汽車停車點,拭淚搖手的昔日同窗戀人徐琢招手道別,心中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出國訪問學者,人們羨慕得了得。可只有這些訪問學者自己知道:出國箱子裡,除了英漢詞典和應付場合的西裝領帶外,更多的是可用於一年多的四季衣服、毛巾牙膏香皂洗衣粉;醬油干、味精調料和辣椒麵;還有擦臉油、感冒藥、抗生素和維生素片劑以及紙煙捲、鞋襪等,盡一切可能去儉省,省出幾個美元來,回來帶台彩電冰箱什麼的,以顯示出過國的優越性。

唐根華和奶奶從小生活在大西北黃河邊源山下的小鄉村里,直到他二十歲參加工作。三十多年前,其父唐益民在賀蘭地委工作。曾將老母親和大兒子接到城裡住。老母親不習慣城裡的生活,不上半年就住不下去了。忠孝不能兩全,唐益民只得將祖孫二人送回老家。實際上,祖孫倆的感情比父子、母子的深。唐益民現任賀蘭地區文教局局長,快退休了。退休後想搞什麼種樹植蔭。閒來,一壺清茶,間或叫老伴準備兩個小菜,熱得一壺酒來,幾個同窗好友老漢們聚在一起,品茶飲酒、吟詩、評閱唐宋範文詩詞,也不乏是一種享受。

據說,這唐家先祖是唐朝直言上書敢忤權貴的大忠臣陳子昂的幕僚,忠亮死節之臣。北征契丹之時,陳子昂得罪了武則天的弟弟武攸宜而被陷害死。其先祖遂留落於此。今年夏,唐益民把家鄉先人留下的老房收拾了一下,不然,退休回鄉居住都成了問題。娃姨父姨娘都來幫忙。姨娘跟老姐和奶奶在拉家常,聽姐夫說報紙上披露:湖山地委副書記和商業、工業局長一干人貪污支農資金,並收取巨額賄賂,搞自己的小洋樓基本建設。

唐老先生氣憤不過:“這些揣着紅色黨票,號稱人民公僕的官倉之鼠,極盡謀私之能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在他們那裡變成了‘先天下之樂而樂,後天下之樂而樂’,真是悲哀!”

姨娘接過話來:“你看縣城裡,當官退休的,什麼科長局長的,有多少蓋的不是小洋樓?一磚到頂,洋灰摸面,新式門窗,暖和亮堂。誰象你呢,還是個當官的,看收拾的這房子:木頭架子土坯牆,玻璃窗口紙糊的窗,不比我們莊稼漢的強。”

唐益民說:“這房冬暖夏涼。過春節,還可貼剪紙窗花。”

姨娘說:“說的比唱的好,沒錢的話說。你大人清廉,源山泉水清,喝不飽人。”大家都笑了。

唐益民夫婦有兩兒一女,長子唐根華頗為成器,要去加拿大,訪問學者。長孫唐再興長得虎頭虎腦。小兒子唐振華在省醫院當消化科主治醫生。小女兒和女婿在武漢,女兒唐蕙華在市醫院當護士,老在喊爸媽帶奶奶往黃鶴樓一游,至今尚未成行。老伴怨他‘窩裡老’。現在,兒女們都成家立業了。老母親身心還好,天天念叨着她的大長孫。老兩口心景比以往都好。

巍峨積翠的八達嶺上,雄偉的長城像巨龍騰躍,沿燕山崇嶺之巔逶迤向西。唐根華伏在中國國際民航加拿大航班的窗口上,俯瞰着祖國海岸線遙遙漸去,從心底里道聲:“祖國,再見!”。他按捺住內心的興奮,幾年的出國夢,今日總算成行。飛機已起飛五個多小時了,機窗下白雲飄處:山巒起伏,山頂冰川如帽;海浪細騰,大洋浩瀚無際。飛行圖顯示他們已過白嶺海峽往阿拉斯加上空飛去。

唐根華耳邊又仿佛響起了北京熱力工程所侯再望主任的送行聲:“小唐,你快四十歲的人了,走了許多彎路,大器晚成。俗話說‘官大一品壓死人’,學位也是一樣的。你研究生畢業獲得碩士學位,跳出來了。不然,很難有今天的。就因為工農兵學員的背景耽擱了你許多年。社會風潮,習慣性的偏見,使很多優秀的人才被工農兵學員之名所務害。你考取了博士研究生沒讀成 , 可惜了。此次出國進修,拿出你十幾年拼搏的幹勁來,回來這擔子得你們接着,我們這些老傢伙們也該歇歇腳了。”

“是啊, 十年文革至今有多麼曲折痛心的路!”唐根華心潮起伏,依稀的記憶把他帶回到了一九七九年的夏,那時,他北京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國家科委西北研究中心,在北京火車站淚襟惜別了他的同窗戀人徐琢,登程返回。

唐奶奶把她的大學生長孫唐根華拉到身邊坐下來,全家美酒佳餚為他洗塵。 飯後,唐父對兒子說:“在家裡休息一周,陪陪你奶奶你媽;帶上你帶來的京城果脯,進城看看老田書記、丁大媽他們去,他們還牽心着你的傷臂呢。你原單位縣農機廠楊昌龍廠長打電話問我你分配到哪了,能不能再回廠?說你上了大學還想着廠子,添上自己的獎金,給廠里聯繫買來了重要機床設備,全廠都感謝你呢。去看看師傅們,早點回銀川上班去,要以事業為重。”

唐根華依依不捨的離開了縣農機廠。縣農機廠給他的獎金他回贈給了廠子,添上給職工們辦福利,只接受了那床提花純毛毯,提着去看丁大媽和老書記田培苗。

丁大媽一見唐根華,緊步喜顏迎了過來,說:“這可回來了,來看你丁大媽,快坐下,喝杯茶,今兒那都不准去,吃大媽的餃子拉麵。胳膊還疼嗎,讓我看看,我心裡老掛着,多虧你冒了生命危險為你丁大伯報了仇。” 丁大媽沏了茶來,捲起唐根華的袖子,大臂上一條七八公分的傷痕棱又橫在了她的眼前,大媽淚又涌了出來。往事不堪回首:

那是十年前的一九六七年九月底的一天,秋蕭深重,西北的源山已寒氣逼人,文化革命一派混亂。青少年的唐根華在源山一中的校園裡碰到了他的同學好友丁大寬、路曉明他們,現在都是紅反團(紅色造反團的簡稱)的造反派。他問他們急急忙忙地幹什麼去?這時,革戰團(革命戰鬥團的簡稱)的宣傳部長,馬玉林匆匆趕了過來,一見唐根華就說:“喂!逍遙派(沒有參加文化革命中的群眾造反組織者),看見海報了沒有?革戰團和縣委七一總部聯合在縣電影院大門前開批判大會,批判縣委副書記走資派田培苗和縣文教局局長走資派丁育仁,批判舊的十七年資產階級教育路線。走!跟我們去。” 說完,跑步去了。瘦猴子路曉明說縣農機廠開批判會,要他們去支援,十一點開會,時間很緊。去的人不多,紅反團的作戰部長暴徒邢寶犢在那催着,喊叫着。

縣農機廠距縣一中大約有四五公里,這縣農機廠的前身原是一家私人的農具修理鋪,三五人,公私合營後發展到有十來人的農具修理站。廠長楊昌龍六二年省工業大學畢業後,自願要求回家鄉參加支農建設,被分配到縣農機廠任廠長,把廠子搞起來。

楊昌龍帶着幾個人,幾乎從零作起:辦技術夜校講座,培養青年工人,強化老工人的技術,從手工業轉為機械工業,加上縣上全力支持,三年多,把一個小小的農具修理站發展成了具有五六十人的縣農業重點機械技術力量,修理拖拉機、小型運輸機械、農用發電機等。現在該廠已能生產拖拉機的部分大配件,變成了像模像樣的廠子。

源山一帶屢遭雹災。特別是秋後,眼看着豐收到手的莊稼,一時三刻被冰雹打殘在地,損失慘重,嚴重影響着農業產量和群眾生活,是縣上十分頭痛的事。楊昌龍在縣委的支持下,調研、學習、翻閱資料製成了防雹彈,相當於爆炸力很大的土炸彈,用防雹高射炮打入雹雨雲層中爆炸,促使雹雨雲層散開,使雹災明顯減少,災情大大減緩。縣地省委三級領導非常重視,嘉獎表彰。楊昌龍是縣地省有名的先進工作者,農民群眾都稱他是防雹保收的福星廠長。這現在,楊昌龍成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造反派奪了權,廠里亂成一鍋粥,生產幾乎停產,幹部工人憂心如焚。今天上午又要批判楊走資派。

縣農機廠也成了兩大派。一派是保楊昌龍的扶農戰鬥隊,一派是要打倒他的工新戰鬥隊。工新戰鬥隊人少勢單,多是亂中混、打砸搶分子的烏合之眾,就請了暴徒邢寶犢帶上紅反團的人馬支援他們。扶農戰鬥隊覺得文化革命,人家開批判會也不能硬阻,只好讓他們開了,只要不過火就行。

上午十一點半,革戰團和縣委七一總部的聯合批判大會也在縣電影院大門前吼開。台階上面,田培苗和丁育仁兩人脖子上掛着大牌子:“我是走資派田培苗”,“我是走資派丁育仁”,戴着紙糊的有半米高的尖高帽子押站在那裡。大喇叭里高唱着:“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來,就是好!就是好!……”院子裡口號扯起:“打倒走資派田培苗!拒不認罪,死路一條!” “砸爛走資派丁育仁的狗頭!丁育仁不交代死路一條! …… ”

文化革命初期,曾當過舊的十七年資產階級教育路線的五好學生、‘保皇狗’、現在的逍遙派唐根華還是不明白:“田培苗,爸爸的同學,人稱好帶頭人的縣委副書記。丁育仁,爸爸的同事,仁心撲在縣教育事業上的好幹部。他們何罪之有?”他不忍心看他們二人又挨整,就站在會場的最後面。

丁育仁面黃肌瘦,慢性肝炎。肝疼,身體向前彎着,有點發抖,腿腳不斷地換着站立的姿勢。他太弱了,這幾個月輪流批鬥折磨得他精疲力竭。兒子丁大寬和他劃清了界限,給他精神上的打擊是可想而知的。前幾天城關第二小學批判他時,丁大寬帶頭喊:“打倒丁育仁!打倒走資派丁育仁!”只有老伴給他送飯到牛棚。他的工資被扣,每月只給三十元生活費。他、老伴和丁大寬三人,怎麼活?丁大寬只是政治上和他爹劃清了界限,生活上還不敢劃清界線,沒有他爹的那三十塊錢支持全家的生活,他丁大寬就得餓死。別說感情良心,就是他需要吃飯活着這一點,那丁育仁都不可以打倒的。但爹是走資派,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他丁大寬,紅色的革命事業接班人,怎能和走資派的爹同流合污!家裡生活十分拮据。丁育仁沒有好的營養,病加失眠,又死不認‘罪’。人家叫他低頭認罪,他把頭抬得高高的,被壓下去,又抬了起來。他什麼都不說,只是有氣無力地喊:“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很多群眾和幹部都暗暗為他流淚。有些人勸他隨和一點,少受些罪。

他說:“我自參加革命打日寇,剿馬步芳土匪,至今幾十年來,掏心為黨為人民。人不知道,我自己知道。你說工作上的錯誤是有的,但說我反黨,反社會主義,走資派,我就是死,我也不會承認。我無罪,低什麼頭!”

批判大會已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前面是工人,教師,學生發言批判,兩個花崗岩腦袋的走資派態度相當不好,拒不交代,拒不認‘罪’,一言不發,‘負隅頑抗’。站在最前面的秦富衝上了台,指着田培苗的鼻子,叫交代迫害革命幹部(指他自己,曾為公社主任,貪污支農救災款,文革前被田罷免)的罪行;張洪祥也沖了上去,叫丁育仁交代栽贓陷害革命教師(指他自己,誘姦女學生,文革開始時被丁開除公職)的罪行。這兩個走資派用蔑視的眼光看着這兩個案犯,毫無懼色。秦張二人聲嘶力竭地吼着,唾沫噴在了兩個走資派的臉上。這邊,秦富一把抓住田培苗,提離了地面,狠狠地往台下摔去。那邊張洪祥將弱不經風的丁育仁一拳打倒在地,在丁右肋下肝部用大頭硬皮鞋猛踢,又抓住丁那蒼白的頭髮,將頭向洋灰地台階上連連猛碰。田培苗被摔下了台階,腰墊在台階棱上,慘叫一聲昏過去了;丁育仁被打倒在台階上,抽搐了幾下不動了,走資派的‘狗頭’真砸爛了。血,殷紅的血,從他的腦後漫出,染紅了洋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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