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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象哲學一樣生存在人間
送交者: ucando 2008年02月07日14:59:01 於 [海 二 代] 發送悄悄話

一條魚搖着尾巴游來,乞求莊子的愛情,莊子敲敲魚的腦袋,告訴它:你擁有,就會失去。你若沒有生的快樂,就不會有死的痛苦。所有擁有就是失去,死就是生。相濡以沫,最終還是要在光陰中彼此迷失。我們為什麼走那麼多彎路呢?結局清清楚楚地擺在前面,它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抵達。

他告訴魚:你還是回海里去吧,江長湖寬,生命只是一場體驗。

中國人的達觀有一部分來自於他,來自於距我們2400年的這個我們稱作“莊子”的人。縱橫生死,豪邁豁達,終其一生,莊子一直對生命嚴肅而幽默,從未褻瀆。這個夜裡我翻開他的書,聽他用河南口音說“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感到徹骨的涼意。

我不知道莊子的人生觀和世界觀是如何形成的,但毫無疑問他是一位真正的哲學家。他在池塘前問魚,在墓道里問骷髏,在夢裡問翩翩飛臨的蝴蝶,他的問題穿過了茫茫的光陰,依然使我們傷透腦筋。他對世界的看法和我們用無數方程解出來的那個結果如此相似,使我們在千載而下依然望着他喜笑顏開,或痛哭流涕,莊子告訴我,這兩種表情並無分別。

象哲學一樣生存在人間,這也許是莊子對自己的終極認識。他的哲學本源只有一個字:道。道為萬有之無。時間和空間,茫茫的宇宙和一生,所有的存在,所有的 “有”,都只是“無”。當世間的一切都放在你的面前,你就什麼都沒有。因為一切都會在剎那間滅失,不,是變化,一個事物不見了,它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這世間,一切都沒有消失,所以一切也未曾存在過。死或者生、死在哪裡都沒有分別,把你掛在樹上,你會成為鷹的一部分;把你埋在土裡,你就會變成螻蟻,這無關宏旨。

(一)人和蝴蝶和魚的故事

這是一個讓人類頭疼了幾千年的問題。莊子有一天睡覺,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雙翼飄舉,遊歷花叢,他在花瓣和木葉間大聲地笑。醒來之後的莊子如陷濃云:是我作夢變成了蝴蝶呢,還是蝴蝶作夢變成了我?如果是我變成了蝴蝶,為什麼我會體會到蝴蝶獨有的飛翔之樂?如果蝴蝶作夢變成了莊周,為什麼這一切會出現在莊周的記憶里?

這個孤獨的夢不可言說。成為中國人心底里永遠的浪漫。多年後有個叫李商隱的青衣詩人高唱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李商隱的表情無比滄桑。

“魚們在水裡多快樂啊!”莊子穿着自己編的草鞋,站在水邊長長嘆息。

“你又不是魚,怎麼知道魚是快樂的呢?”惠施問他。

“咦?”莊子嚴肅地反問,“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

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永遠都是主觀的,客觀只不過是主觀的一種概率。你站在歷史之外,可以肯定某些事情是必然會發生的,但如果你站在莊子的池塘邊,你會知道,事情本來可以有無窮無盡的選擇。

莊子的意念穿越了水和時間,和魚兒合為一體,水象情人的手緩緩滑過,岸上的莊子在水裡無比開心。是的,我知道,游泳是快樂的,岸邊的那朵花悄悄綻放,和蜜蜂熱烈地親吻,它也是快樂的,水上的惠施有些憂鬱,但他也是快樂的。

“更奇怪了,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是快樂的呢?”惠施生氣了。

“我知道,”莊子在水底摟着那條魚笑道,“我知道,不要和我辯論,我知道你是快樂的。”

因為知覺。因為感受。“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我知道,所以我反而忘記了我知道些什麼,我是如何知道的。

世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要它如此。如果它不如此我就不能站在這裡觀察它。我是世間的公理,永不被證偽。

不要說是對還是錯,這是哲學。

(二)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我們珍惜生命,是因為生命里有死亡。

我們珍重愛情,是因為愛情會變成背叛。

可是,你珍重了,就會不死嗎?愛情就會永恆嗎?

莊子說:“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生者,假借也。”

生命是我們在這世間暫時借用的一個軀殼,不可以濫用,我們遲早要將自己交還給冥冥中的那個神祗。你和這軀殼所擁有的一切,最終都會象水一樣蒸發,象河流一樣遠走,象夢一樣無可追尋。你珍惜或是揮霍,不足以改變這個結局。竊鈎者人誅,竊國者天誅,沒有分別。莊子在2400年前憂傷地沉思:那麼,思考或者不思考,有區別嗎?有我或者無我,在宇宙最高處的那尊神看來,有什麼不同?

當然莊子是無神論者,但我相信,當他面對浩浩長空,面對生死離散,他一定會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一條魚搖着尾巴游來,乞求莊子的愛情,莊子敲敲魚的腦袋,告訴它:你擁有,就會失去。你若沒有生的快樂,就不會有死的痛苦。所有擁有就是失去,死就是生。相濡以沫,最終還是要在光陰中彼此迷失。我們為什麼走那麼多彎路呢?結局清清楚楚地擺在前面,它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抵達。

他告訴魚:你還是回海里去吧,江長湖寬,生命只是一場體驗。

老婆在他的臂彎中死了。千千萬萬年,造化安排的這一次絕無僅有的相逢結束了。在幾個小時前,她還在勸告兒子要讀書,還在用樹葉和紅薯煮粥。莊子看着她漸冷的面孔微笑,他放下妻子,在宋國的街市中敲着盆大聲歌唱。

“你怎麼了?”有人問。

“哦,我的老婆死了。”他說,繼續歌唱。

莊子望向天空。雲朵在頭上不停變幻,太陽散發出美麗的光輝,他看見死去的妻子正在慢慢擴散,變成雲,變成泥土,變成陽光,變成包圍自己的空氣。

“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噍然隨而哭之,是不通命也。”

莊子喃喃地說,妻子睡在天地的大屋子裡,她即將永恆,她再也不會有窮苦和疼痛,這是她的歸宿,人人都有這樣一個歸宿,所以我要為她慶賀。

數千年的光陰如飛鳥一樣落在他的頭上,他霎那間明白了生命的道理,死一直隱藏在生之中,死去也就意味着得到永生。而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得“道”,因為人有知覺、有形狀、有質量。只有死去才可以。他在宇宙的最遠處看着自己微笑。

(三)在權貴的冷眼中桀驁不馴

終莊子一生,他始終對自己忠誠。他穿着打補丁的衣服穿行帝闕,向王候亮出寶劍;他和林間的枯骨、河裡的漁夫結成朋友,向飛鳥和青草深情凝視。他在向人借錢的時候依然不放棄骨子裡的驕傲———你可以不借給我,但你不能欺騙我,他笑笑說,魚渴的時候,你只要給他一口水就行了,不用引來大海。

莊子的哲學似乎和魚很有緣份,這讓我們聞到噴香的海鮮味道,而不象孔子有腐爛的氣息。

他從骨頭裡藐視金錢和名位。擠膿的得一輛車,舔痔瘡的得五輛車,你有這麼多車,給當官的舔了幾次痔瘡?讀這種書讓人感覺暑汗頓消,兩腋生風。

他自己編草鞋換米,我想他編草鞋的時候嘴裡一定還哼着風雅頌的小曲兒,心中無比自豪,出將入相又怎麼樣?堂呼階應、起居八座又怎麼樣?如果人有了精神上不朽的追求,那麼物質只不過是貓頭鷹嘴裡腐爛的老腐屍體。

“不要跟我說當官的事!”他捂上了耳朵,“與其殘民以逞,不如曳尾於泥塗。”我是一隻烏龜,你還是讓我在泥里艱難的爬動吧,這樣我就能用更多時間來關懷世界,關懷我自己。

莊子留給我們的,只是三十三篇短文,魯迅說他“汪洋辟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我感到很開心。

當然我們能看到的,只不過是他的衣角,他的精神和思想,還在高天之上,俯瞰着眾生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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