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的故事(之 二)

一個母親對孩子說：“有了你，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事。”
唔，我想大概沒錯。
她又說：“母親的愛，是無條件的。我從來也沒有後悔過生了你。”
我有點含糊了。想一想，條件還不少：乖，聽話，吃東西，不弄髒房間，做我說的
事，考慮我的問題，考上最好的學校，發展最有利的才能，如此這般。

你回去吧，我不要你了

寶寶過了一歲生日不久。我們就要搬家。

說到搬家，我和丈夫有全然不同的看法。人們普遍認為，改換住房布置好過度假。
而對我來說搬家更好，因為總是越搬條件越好。新地方環境好，購物方便，或是新
地方房間大，有前後花園，還有洗衣房等。對丈夫來說，搬家意味着要賣掉舊的地方，
要找到新的地方，意味着向銀行借更多的錢。但他說，讓他最感壓力的是收拾，打
包，搬到新地方，再收拾。如果說，喪失親人、離婚、失業，給人壓力從以遞減順序
排列。他把搬家，排在喪失親人和離婚之間。也許這是實話。他說過他有輕微的自閉
症。我觀察他，特別不喜歡變化，銀行、醫生、飯館、理髮只去一家，所以那些年也
只鰾着我這一個女朋友。

家不大，東西卻不少。一切都要打包整理。除了搬抬重東西，別的事指不上丈夫。
我在超市找來一些包裝箱，忙得不可開交。搬家那天，凡事不求人的丈夫把寶寶送
到了他表姐家裡。等把東西運到新家，到了午飯時間，叫了幾個Pizza，招呼那三個
的人吃。(為了省錢，找的東北人的搬家公司，每小時80元，按半小時結算。他們把
吃Pizza 的半小時也算進去了。)我們擔心寶寶會想我們，會害怕，會發脾氣。丈夫
的表姐和姐夫都六十幾了。忙又去接寶寶回家。出乎我們意料，丈夫的表姐說：孩
子很乖，任何時候都歡迎你們把他送來這裡。

第二天丈夫去上班，我又忙着拆包開箱，布置房間，忙的精疲力盡。寶寶一個人在
樓下玩得安靜。我下來查看。一看，差點把我氣暈。

寶寶打開了一個箱子，又打開了裡面的一個盒子，拿出了裡面的一管管的Acrylic
(聚乙烯？) 顏料，打開蓋子，擠出來，黑的，藍的，紅的，白的，塗在臉上，衣服
上，頭髮上，牆上，地上。他站在那裡，看着我，高興地沖我笑。一下子，我好象
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寶寶張開沾滿油彩的手走向我懷裡，我一把
將他推倒在地上，哭着說：你回去吧，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 寶寶站起來，又向我走來，我又把他推倒，一邊更大聲地對他哭喊。寶寶這才哭
了起來。

那些顏料，是我早先為在陶瓷、玻璃上畫畫買的。難以清洗。畫過的盤子、花瓶等，
放在烤箱裡烤過，可以永久不掉色。眼前的局面，怎麼才能清理乾淨？還有那麼多
的東西要整理。似乎第一次，我有了生養兒女的挫敗感：寶寶為什麼不體諒我的辛
苦？現在有一個寶寶，就這麼累，肚子裡又有了兩個，我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呢？一時
我真後悔了，後悔不該生下的孩子，讓人生如此累贅。假如，可以把孩子送還回去的
話，我會那樣做的。

衝動時，有時會過分。事後沒有對寶寶道歉，他也沒有記恨我。

寶寶的隨性不羈，我的任性衝動，經過了無數次的交鋒，再升級，雙方的力度，也
變得敏感難測，傾向於均衡。

最近發生的一件事

不久前，我看到寶寶數學小測驗結果，八道題錯了三道。(他總說數學太簡單。小
學在天才班，六年級已學過七年級數學。寶寶快十二歲了。他考得全額獎學金，上的
是悉尼最好的私立學校。)我不悅地說：我並不懲罰你，你只把錯的題再做一遍。他
撅着嘴，慢慢騰騰地。一會兒，我發現，寶寶沒有重做，只是在抄寫答案。我來氣
了，說：你有沒有自尊？你知道那答案是其它學生寫出來的。你也好意思抄!
他說：你說我沒有自尊？我的老師都不會這樣說我。
我說：你的老師不是我，我是你母親，我更在意你。寶寶仍是一付不服的樣子，眼
里還含着淚。我抄起廚房的木勺，威嚇地在他面前揮來揮去，這是在寶寶頂嘴時我慣
用的招式。
他不示弱地說：你是一個angry parent，你不滿意你自己的生活，就把你的憤怒
發泄到我身上。
我一勺子打在他抬起來的手臂上，說：我不是一個angry 的母親。我就是看不得你
的懶惰、沒有上進心。
寶寶氣得大哭。邊哭邊說：你竟然打我! 我受夠了你，十年了，你PUSH我! 你總是
批評我!
而寶寶的盛怒，使我冷靜，思量着對策，我說：我打你是不對，但這不是因為我自
己要出氣，我是覺得你不該。你無視我的要求，還動不動掉眼淚，好象如何委屈，這
讓我不能容忍。其實，我是很欣賞你的。平時對你表揚得不夠。我也自認為不是一個
Push 的家長。這你是看到的，別人的母親是怎麼做的。

寶寶的氣很快消了。過會兒他說：真不相信，我剛才失去了控制。

寶寶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