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一隻棕綠色的鳥媽媽都會來我家屋檐下築窩孵蛋。那個鳥窩雖然從前門那裡看起來很隱蔽，但是若從二樓的書房看出去，卻是一覽無餘。我們經常偷偷地趴在窗戶邊，看鳥媽媽銜來殘枝敗葉將四周層層加固；看斑斑點點的小橢圓蛋兒靜臥窩中；看剛孵出的小傢伙們如何爭着讓媽媽餵食；看羽毛漸豐的小鳥兒怎樣小心翼翼的跳出窩外練習飛行……然後忽然一天，鳥媽媽和小鳥兒都沒有了，只留下碗口大的小窩窩，孤孤零零地嵌在小角落裡，等待着下一個春天的來臨。

前幾日，女兒告訴我鳥媽媽又來了，我觸景生情、戀戀不捨地跟她說：等小鳥兒離窩飛走的時候，你也要離家遠行了——不是嗎？該是放飛的時候了！只是我不能像鳥媽媽那樣帶着你一起出去飛翔，而只能守着這個窩，等着兒女間歇回來落落腳——回想起孩子從小到大的一點點變化，預想到兒女即將外出的獨立生活，我這個當媽媽的是否比鳥媽媽還要失落呢？

想當年老爸老媽留校當老師，是對着“計生辦”的老太太立下 了“不晚婚、定晚育”的 誓言後，才被允許走進圍城裡的兩人世界的。“淑女一言，駟馬難追”， “晚育先進單位”的後腿俺絕對不能拖。不緊不慢地過了“一年新，兩年淡，三年不打也不鬧”的磨合期後，忽得一指標：俺兩口子有資格升級當父母了！於是積極響應“過期作廢，抓緊做人”的號召，周密準備，跟女兒裡應外合，緊密合作，密謀九個月之後，終於在父母五周年結婚紀念日時三方隆重會合，標誌着我家新紀元的開始！

一．  初來乍到

我，小名嘉嘉，早就從父母的一遍遍叫喚中得知此稱謂，只是以前隔牆聽音總不真切，今天當我從黑暗中衝破層層阻力終於見到光明時，聽到媽媽喊：“嘉嘉出來了！”我頓時激動萬分，禁不住使出全身的力氣，大聲叫喚：“媽媽，我來了！”可是那些醫生護士們，卻不聽我的叫喚，自作主張地把我抱到另一邊的小桌子上，又是清洗又是檢測，我叫得更響了：“趕快把我抱到媽媽身邊去！”她們看我長得結實滾圓，叫得底氣十足，終於停止例行檢查，把我高高舉起給媽媽亮了個相，說“是個漂亮的女孩！”我趕緊瞟了老媽一眼： “還好，不是美女！”據說女孩子最怕的就是攤上個美女老媽了——漂亮了那是老媽遺傳得好，難看了卻被責問怎麼不挑點好的長，永遠被罩着，現在我總算可以放心了。

我在娘胎里就下決心要做個懂事乖巧的孩子，只是我不但好動還特別好奇，剛從一個黑乎乎的混沌天地里走來，猛一見外面這花花綠綠的世界，我的眼都看花了，再加上大家給我買的小玩具、小衣服，五彩斑斕的多可愛啊，我是白天看不夠夜裡接着玩；外婆家的人也太多，誰都親我沒個夠。我剛打個盹，就有人在耳邊說：“小嘉嘉，你不要這麼乖嘛，趕快醒來跟我們玩吧！”我只好打個哈欠提醒她“我歇會兒，等下再玩吧。”；可是沒一會兒，另一個又來了，“快來看，嘉嘉邊睡邊笑呢！”，於是一大幫人又蜂擁過來，圍在我的小床邊，對着我評頭品足；我懶得搭理他們，假裝睡覺，一個甜甜的吻又不合時宜地落在我臉上；我掄起小拳頭想給他們一拳，可是他們竟捏着它又親又聞，好像那是塊香軟的奶油糖；我不經意打個噴嚏吹個小泡泡什麼的，也會惹得他們又驚叫又拍照；我有時嫌煩瞪着他們，他們卻錯會我意，還互相轉告：“沒出月子的孩子，一雙眼睛就這麼有神！”看來他們真是把我當成小天使了。

我最喜歡外婆了，每天早晨一大早她就來幫我洗臉擦身，完了還撲上香噴噴的粉，再換上酥酥暖暖的“和尚服”。當我會笑以後，我就把最美的笑臉送給她；會唱歌以後，我也是把最動聽的歌聲獻給她，外婆總是誇我像只鳴翠柳的小黃鸝。

後來我大了一些，白天吃、拉、睡、玩輪流進行，日程排得很緊。媽媽還忙裡偷閒地將我擺成不同的姿勢照相，每次照片印出來後，大家就搶着傳看，就像欣賞明星照一樣。其實我知道自己純粹一胖妞，沒有腰身不說，還常有不雅的鏡頭，比如打哈欠、打噴嚏什麼的。本來挺鬱悶的，老媽的審美是否有問題呀？為什麼不捕捉些美的瞬間？但是看見一大家子人都愛看，我又有點懷疑起自己來，莫非是我對自己的形象信心不足？

最受不了的是晚上，三個姨娘都帶着兒女回家去了，就剩我和老媽兩個人呆在樓上的房間裡。老媽給我餵奶、唱催眠曲，想讓我睡覺，可是我忙乎了一天，只有這個時候能跟老媽單獨玩玩，怎麼願意失去這個機會呢？於是我一邊吸奶，一邊把小手伸到媽媽的嘴邊讓她親，或是把小腳丫舉得高高的，讓她握在手心裡輕輕摩挲；她唱完一首歌，我就接着哼哼哈哈地唱下一首；她把我放到床上，我就開始又踢腿又扭腰，開練自編小體操；沒想到才練了一小會兒，一不小心又尿身上了，老媽只得乖乖地起來幫我換尿片；運動量太大，我有點口乾舌燥想吃奶了，老媽以為我該安當了，可是我補充了營養，立即又變得神氣活現起來，接着想出各種招兒跟老媽玩，老媽只好夜夜強打精神作陪。

我越來越能鬧了，老媽一個人漸漸精力不濟，於是三個姨娘就輪流來值夜班，抱着我從唱歌開始步步升級直至跳迪斯科，所有的把戲都做完了也不能把我忽悠到安然入睡。有時我即使睡着了也留個心眼，只要一碰到床，我立即就醒，別以為我是個小人兒就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