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塊朵頤之大閘蟹
潘城
祖母常說:“九雌十雄”,那是等着吃大閘蟹的時節。農曆九月宜吃母蟹,蟹黃似鹹蛋黃而遠勝之,十月西北風起,該吃起膏的公蟹,滿嘴連喉嚨糊在一處,說話都不利索,也顧不上說話。現在大規模養殖,蟹提前肥,蟹卡成為送禮佳品,公母重量都有編號,少了挑蟹的樂趣。
從小我們一家吃蟹特別起勁,其它一切菜都靠邊站。蘸料是“南湖香醋”,我不吃醋,唯獨吃蟹時好這口。嘉興醋淡而鮮,別地的老陳醋總覺有股腳臭味。薑末切的細,再來幾勺白糖。攪拌的工作每次由我負責。
祖母抿一口“賢湖亭”黃酒說:“法海和尚跟白娘子鬥法,斗不過,逃進蟹斗里。”吃淨蟹斗,把頭部那個三角囊撕破一翻,裡面果然盤腿坐着一個小小的“法海和尚”,細如螞蟻,卻眉眼畢現。還有一種玩法,將兩個掰斷吃空的公蟹大鉗各取有白色骨片那一半,對稱一拼,牆上一貼,形似蝴蝶,蟹鉗茸毛上的湯汁自帶黏性,幹了以後半年不會掉。吃兩隻,可得一對梁山伯與祝英台。貼上牆還可標榜一下:咱家吃過螃蟹啦!
文人標榜食蟹文化,總要提“蟹八件”,或錘、或鉗、或撬、或挑,高明者吃干淨整隻蟹,能將空殼完整還原。這種文雅吃法的前提大概已經吃飽了!吃大閘蟹就得牙舌並用,靈巧自如,或啃、或咬、或嘬、或舔,連吃二三隻,舌尖鮮的發痛,方能盡興。《紅樓夢》裡寶釵詠蟹詩得了冠軍,“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把螃蟹罵了一頓。她不知道螃蟹里還有白蛇與梁祝的浪漫,不如我祖母。
祖母五十多歲時,我祖父就沒了,常以與家人飲酒食蟹為樂事。如今九十多,長年臥床,食蟹亦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