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29)
不可思議的李白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李白此詩句的不可思議是顯而易見的——一條“大道”,它怎麼就能“如青天”?“大道如青天”這樣的比喻簡直就是荒唐的:大道有固定的形狀,有硬度,有自己的起點和終點,這些性質是青天所沒有的,而一條“青(藍)”色的大道倒是難以想象的。
單純的荒唐是無意義的,問題是,緊跟“大道如青天”之後的還有“我獨不得出”。
“不得出”有這樣的意味:一個人想要“出”,但就是不能“出”,換言之,這個人實現不了自己的願望。這就是痛苦。“我獨不得出”的意思是:只有我一個人(忍受)不得出(的痛苦)。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我們終究可以品出這兩句詩內容上的關係:前一句詩是原因,後一句詩是結果。換言之,這兩句詩外觀上是一條知識。
知識是什麼?知識首先是一種自身荒謬的東西——“大道如青天”無論如何都難以想象是“我獨不得出”的原因啊。更嚴重的是,知識會引起“損人不利己”的後果:“我”不想“獨不得出”,“我”就會根據這一知識,想方設法,努力地讓“大道”不再是“如青天”,其結果也就不再是“我獨不得出”,而是“我”之外有其他人也“不得出”了。總之,李白此詩句中,“知識”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李白此詩句從根本上是一則幽默,而且像大多數幽默一樣,它還是解釋的產物——“我”為什麼是“獨不得出”?那是因為“大道如青天”。“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洛不出書,吾已矣乎”,這是孔子的名言,其實也是一則幽默,是用其含義按照常識也是不可思議的前三句話,來解釋“吾”為什麼就“已矣乎(完蛋)”。
李白詩集中屢屢出現而且通常都容易吸引讀者注意力的詞語,包括“鏡子”、“明月”和“孤帆”,動詞則是這個“出”字了。“仰天大笑出門去”、“兩岸青山相對出”,都是。值得注意的是“江入大荒流”,其中的“入”是“出”的反義詞,問題是,這條“江”“入大荒”之前是在“山”間穿行,所以,說“江入大荒流”,不如說“江出群山留”。李白一生似乎都在想着從某種被拘束的狀態中脫身出來,也就是“脫穎而出”。這或許就是典型的“天才式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