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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一
送交者: 亦明_ 2021月11月12日07:47:47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回  答: 方舟子在1997年抄襲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張顯清亦明_ 於 2021-11-12 07:37:37

10、“有我福,無我壽”

 

這是《嚴嵩的末日》第七段話的下半部分:

 

“他知道,以後的政權會是徐階的了。自己先前迎合皇帝陷害、得罪了許多人,得給子孫們留條後路了。他以前曾得意洋洋地說過:‘有我福,無我壽;有我壽,無我夫婦同白首;有我夫婦同白首,無我子孫七八九;有我子孫七八九,無我個個天街走。’現在這些個個天街走的子孫反而成了包袱,得依賴別人的扶持了。於是他辦了酒席宴請徐階,席間令子孫們團團拜倒在徐階腳下,舉杯對徐階託孤道:‘嵩旦夕死矣,此曹唯公哺乳。’徐階表面上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連連說道‘不敢當,不敢當’,內心卻開始琢磨如何給嚴家以致命的一擊。”

 

稍有一點常識的人都會知道,一個堂堂正正的大明進士兼“頗負盛名的詩人”,是不大可能“得意洋洋地說”什麼“有我福,無我壽”這樣的話的。事實是,嚴嵩“成功”的關鍵就是“柔媚”二字——張顯清說“嚴嵩處處表現得柔媚、謙卑、忠勤”【22, p.120】——,他怎麼可能像四百多年後閩南雲霄的偽狀元一樣,那麼喜歡“得瑟”呢?果然,根據《嚴嵩傳》,那段順口溜出自明朝傳奇劇本《鳴鳳記》:

 

“《花樓春宴》一出描寫了嚴氏害死夏言之後,嚴世蕃、趙文華、鄢懋卿共飲萬花樓,同賀‘仇亡恥雪之樂’的狂喜忘形之態。嚴世蕃唱念道:‘家君近喜破奸仇,柱國威權獨自收,機務與誰籌?朝命盡經吾手。斬蛇須斬蛟,獵獸須獵虎,除卻萬人雄,天下惟有我。嚴世蕃陰藉家君,位同卿相,陰險勝如蔡卞(蔡京之弟[],智謀遠過王髣(王安石之子)。前日夏言老賊與我父親爭權,被我家直至典刑,妻孥盡皆流徙,我父子背始帖席矣。且喜君王寵眷,獨掌朝綱,兒孫滿堂,並食天祿。我父親嘗自題家慶曰:“有我福,無我壽,有我壽,無我夫婦同白首,有我夫婦同白首,無我子孫七八九,有我子孫七八九,無我個個天街走。[笑介]我父之樂如此,我為子者可知。到此地位,富貴極矣。但前日擺布夏言多賴羽翼趙文華為通政,沉捺保救之章,鄢懋卿為御史,阻塞直言之路,二人之功尤大。今日父親分付,着我置酒萬花樓上,請二人同飲,並賀仇亡恥雪之樂。”【22, p.433

 

方舟子再怎麼愚昧無知,他也應該看出這是嚴嵩的仇家——據說是王世貞——在蓄意醜化嚴嵩。而他之所以要假裝天真地以為那段順口溜真的出自嚴嵩之口,就是出於他構陷他人的天性:他後來蓄意構陷華中科技大學教授肖傳國“造假”、“圖財害命”、“草菅人命”【65】、上海青年作家韓寒“代筆”【66】、美國科羅拉多大學教授傑佛瑞·比爾“收取保護費”【67】,其“證據”全都是這麼搞來的;並且,他明明知道,他用來“打假”的那些“證據”都是假的、偽的、專門用來欺騙人、陷害人的。實際上,“寒戰”期間,就有個叫“朽木之一”的網友通過一個非常簡單的“釣魚”實驗,令人信服地證明了這一點。【68

 

11、“不敢當,不敢當”

 

那麼,方舟子上面那段話中,嚴嵩與徐階的對話是怎麼來的呢?當然還是來自《嚴嵩傳》:

 

“嚴嵩見皇帝將寵愛轉移到徐階身上,不免憂心忡忡,恐懼不安。為求徐階諒解,特置酒席相敬。席間,嚴嵩令子孫跪拜於徐階之前,然後舉杯相托:‘嵩旦夕死矣,此曹唯公哺乳。’徐階佯裝驚訝,連說:‘不敢當’。”【22, p.345

 

張顯清的注釋是:“王世貞:《嘉靖以來內閣首輔傳》卷四《嚴嵩傳》。”查該書,相關文字是:

 

“嵩故與階㕁,懼而置酒,要階入內,使子孫家人羅拜之。舉觴屬曰:嵩旦夕死矣,此曹唯公哺乳。階謝不敢當。”【38, p.473

 

《明史》對此幾乎全部抄錄:

 

“嵩懼,置酒要階,使家人羅拜,舉觴屬曰:‘嵩旦夕且死,此曹惟公乳哺之。’階謝不敢。”34, p.7918

 

也就是說,“佯裝驚訝”、“連說”云云都是張顯清的私貨。好笑的是方舟子:他不僅照抄《嚴嵩傳》,他還有所發揮,將張的“佯裝驚訝”改成“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根據張的“連說”二字,他“連寫”了兩個“不敢當”。

 

事實是,在當時,嚴嵩與徐階的官階相同——張顯清就說“徐階不僅已經同嚴嵩一樣官至‘少師’,而且皇帝的寵愛也超過了嚴嵩”【22, p.345】;方舟子本人也說“徐階加官少師,與嚴嵩平起平坐了”——,嚴嵩向他賠小心,他“佯裝驚訝”就已經是在明顯做戲了,他如果再向前邁一步,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那豈不是把戲演砸了?所以說,方舟子雖然自稱“智商高超”【69】,但他實際上是“愚不可及”。事實是,林延清就根據《明史》這樣寫道:

 

“徐階雖對嚴嵩恨之入骨,表面卻不露聲色,還親切地撫慰一番。”【70, p.230

 

何寶善則根據《明實錄》這樣寫道:

 

“徐階雖然對嚴嵩恨之入骨,但不象夏言那樣志驕氣溢,而是將仇恨暫時埋在心底,不露於色,不但滿口答應,還親切地進行安慰。”【71, p.138

 

你說誰更接近原始文獻?

 

12、“誣罔大臣”

 

這是《嚴嵩的末日》的第八段話:

 

“要扳倒一位大臣,普通的辦法是指使親信聯合上疏彈劾。這一招,徐階在三、四年前就試過了,不靈。嘉靖三十七年,徐階的門生刑科給事中吳時來和刑部主事張〔羽中〕,以及同鄉刑部主事董傳策三人同日上疏彈劾嚴嵩。皇帝一眼就看穿了這是徐階想要搶班奪權:嚴嵩這麼老了,你徐階就不會再等一等,何必這麼急?下旨把三人逮捕入獄,定成‘相為主使’‘誣罔大臣’之罪發往煙瘴衛所充軍。徐階為此被迫韜晦了幾年。現在皇帝的恩寵逐漸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又可以再試一試了。那麼有沒有別的辦法出奇制勝呢?”

 

張顯清在《嚴嵩傳》中花了很長的篇幅來講述上面這個故事,但該書中與方舟子引文直接相關的文字卻只有下面這二百多字:

 

“在首輔與次輔微妙的爭鬥中,皇帝還沒有下定以徐階換易嚴嵩的決心。他嫌徐階操之過急,搶班奪位,自言自語地說:‘階(徐階)固賢,雖然嵩(嚴嵩)老矣。何不小需歲月,而忍若是?’①乃下旨逮捕三人入獄,‘追究主確之人。’聖旨云:吳時來‘原非真忠為主,本懷譏怨朕躬事玄怠政,故先言一二遠臣(楊順、路楷),次及首輔,此必有主使同計者。’②鎮撫司詔獄對三人百方拷問,備極苦毒,三人咬定沒有主使,完全是‘高廟(明太祖朱元璋)神靈教臣為此言爾!’幸虧錦衣衛都督陸炳與嚴嵩亦生芥蒂,心向徐階,經其斡旋,最後以三人‘相為主使’,‘誣罔大臣’之罪結案,俱發煙瘴衛所充軍。徐階這才得以從危機中解救。”【22, p.338

 

張顯清給出的出處分別是:“①王世貞:《嘉靖以來首輔傳》卷四《嚴嵩傳》”、“②《明世宗實錄》卷四五七,嘉靖三十七年三月。”

 

查這兩本書,前者不僅沒有“誣罔大臣”,它連“相為主使”都沒有【38, pp.470-471】;而在《明世宗實錄》卷四五七,有如下文字:

 

“疏上,嵩乃大疑階,密奏三臣同日構陷必有人使之。且時來已遣使琉球,疑其悔行欲藉口自脫。得旨邊臣不忠。欺君禍國,已處治之。時來原非真忠為主,本懷譏怨朕躬事玄怠政,故先言一二遠臣,次及輔首。此必有主使同計者。又日久奉使不行,輙以亡命自待,假此沽名,錦衣衛其逮送鎮撫司嚴刑訊鞫,同翀與傅策各追究主確之人以聞。已而三臣逮對,詔獄百方,掠訊備極楚毒,竟不言主使者,曰此高廟神靈教臣為此言爾。鎮撫司乃以翀傅策相為主使,並時來俱以誣罔成獄讞。上詔俱發煙瘴衛所充軍。嵩尋亦乞罪,上優詔不允。”【30, pp.7741-7742

 

也就是說,“誣罔大臣”是張顯清杜撰的。那麼,方舟子言之鑿鑿的“誣罔大臣”,又是從哪兒搞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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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襲鐵證之五:“誣罔大臣”

張顯清在《嚴嵩傳》中說,嘉靖三十七年三月,三位大臣同日上疏彈劾嚴嵩,嘉靖皇帝懷疑他們背後有人主使,命令有司嚴刑拷問,“最後以三人‘相為主使’,‘誣罔大臣’之罪結案。”方舟子所說與張顯清基本相同,但他沒有交代出處。張顯清給出的出處是《明實錄》和《嘉靖以來內閣首輔傳》,但這兩部書中,均沒有“誣罔大臣”這四個字。

 

13、“今日有奸臣奏事”

 

《嚴嵩的末日》第九段主要是講徐階利用道士藍道行向嘉靖帝進讒言,扳倒嚴嵩之事:

 

“大臣聽皇帝的,但皇帝又聽神仙的,誰能代表神仙呢?道士。也許突破口就在這裡了。計謀已定,徐階便向皇帝推薦了一名來自山東的道士藍道行,此人的特長是會降紫姑扶乩。道教山山有仙,處處有神,這位紫姑,就是主管廁所的女神,據說她的乩語最靈。在扶乩之前,皇帝把所問之事寫在紙上密封好,讓太監帶到扶乩之所焚燒,再請神仙降臨以乩語答覆。如果乩語不准,皇帝不是怪道士不靈,而是責備太監污穢不潔,神仙不願降臨。這麼給怪罪幾次,太監們也學乖了,燒以前先偷看皇帝所問的內容,再轉告藍道行,這樣降下的仙語自然是百發百中,句句說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皇帝也就對藍道行的道行深信不疑。宮外呢有徐階在通風報信。嚴嵩將有密札呈奏皇帝,徐階先派人通知藍道行,扶乩的時候就預言說:‘今日有奸臣奏事。’皇帝正在納悶誰是奸臣,嚴嵩的密札送到了,嚴嵩也就成了神仙口中的奸臣。神仙的話,皇帝能不信嗎?”

 

毫無疑問,上面這段話又是抄自《嚴嵩傳》:

 

“為了促使皇帝早日下定驅逐嚴嵩父子的決心,徐階還利用皇帝信奉道教的特點,設法表明罷黜嚴氏乃是神仙玉帝的意志。道士藍道行,山東膠州人,善降紫姑和扶乩術,來到京師,出入公卿門下。經徐階推薦,皇帝將他召入西苑,使之預告吉凶禍福,以為決斷政務的依據。據說,他言之每每奇中,皇帝甚為信任。箇中自有奧妙。原來,皇帝有所卜問,先將所疑之事寫於紙上,加以密封,交太監至扶乩之所焚燒,然後由藍道行扶乩,詭作仙筆,作出答覆。如果‘神仙’未能降乩,或者回答的不如皇帝心願,那麼皇帝就要歸咎於太監污穢不潔,不能請神降臨。太監經此責罰,便與藍道行合謀作弊,欺矇皇帝。其辦法是,在扶乩之前,先偷偷把密札啟封,窺知所問內容之後,再行焚燒,扶乩,或者用偷梁換柱之術,將偽造的皇帝密札燒掉,而將真跡匿藏碼來。這樣,每次扶乩所得的‘仙語’都很符合皇帝的意願。在這種特定環境下,至尊無尚的君主也要為道士和太監所耍弄。

 

“一日,嚴嵩有密札將要呈奏皇帝。徐階將此事事先通知藍道行。藍道行偽裝紫姑降臨,向皇帝預告說,‘今日有奸臣奏事。’皇帝正在遲疑之間,嚴嵩密札送至。這樣,嚴嵩就與‘仙語’中的‘奸臣’對上了號。”【22, pp.346-347

 

關於方士藍道行,不僅方舟子所說的三部“必讀書”——,《明史》(卷三〇七)、《明史紀事本末》(卷五十、卷五十四)、《國榷》(卷六十三),——都有記載,那些大牌“非必讀書”,如《明實錄》(卷五〇九)、《國朝獻征錄》(卷十六)、《明通鑑》(卷六十二)、《嘉靖以來內閣首輔傳》(卷四)、《萬曆野獲編》(卷八)等書也都有記載。但不論是其中的哪本書,你都找不到“徐階向皇帝推薦藍道行”這個說法以及藍道行“預言說:‘今日有奸臣奏事’”這個故事。也就是因為如此,張顯清在上面這兩段話中,沒有給出任何出處——其注釋用於解釋什麼叫“紫姑”和“扶乩”,所以方舟子才會知道“這位紫姑,就是主管廁所的女神”這碼事兒。

 

事實是,方舟子和張顯清講的這個故事不僅在古書中難覓蹤影,即使在今人的作品中,如何寶善的《嘉靖皇帝朱厚熜》【71, p.138】、林延清的《嘉靖皇帝大傳》【70, p.230】、卜鍵的《嘉靖皇帝傳》【72, p.323】、韋慶遠的《隆慶皇帝大傳》【73, pp.63-64,也都不曾提及。而沈敖大、沈依雲在其《大明名相徐階傳》中,明說藍道行在見到嘉靖皇帝之前,沒見過徐階。【74, pp.232-233

 

那麼,張顯清和方舟子的故事到底是哪兒來的呢?原來,在明人于慎行的筆記《谷山筆麈》中,有這樣一條筆記:

 

“膠州有藍道行者,善降紫姑,走住長安,出入公卿門下。華亭欲逐分宜,念無以間其寵,有言道行者,因薦之。上召入禁中,使言禍福,奇中,上甚信其言,待以決事。一日,分宜有密札言事,華亭以報道行,道行即為紫姑語‘今日有奸臣奏事’。上方遲之,則分宜札上矣。上即疑焉。或以告鄒御史應龍,鄒以為奇貨,恐有先之者,即遽上劾。不及盡得其事,惟取一二著者列之,使稍從容,當頗詳耳。”【75, p.505

 

張顯清雖然沒有在上面的引文中給出出處,但他在《嚴嵩傳》中卻曾引用《谷山筆麈》十餘次。【22, p.136, 152, 274, 322, 325, 331, 334, 336, 359, 408】也就是說,他的故事來源肯定就是這本書。可惜的是,雖然有人說《明史》總共從《谷山筆麈》中引用了二十餘條史料【76】,但那部正史卻沒有引用上面這一條。為什麼呢?大概是“無徵不信”、“孤證不立”這樣的古訓在起作用。其實,沈德符就說,“嚴氏敗,亦由術士藍道行扶乩傳仙語,稱嵩奸而階忠,上元不誅而待上誅。時皆云徐華亭實使之。”【33, p.210】也就是說,關於徐階利用方士構陷嚴嵩的故事,幾乎全都是流言,難怪連蔡東藩在撰寫《明史演義》時都沒敢採用于慎行的這個故事。而《四庫全書》之所以會收錄于慎行的《谷城山館集》但卻不收他的《谷山筆麈》,想來必有原因。

 

至於語文狀元方舟子,他哪裡曉得這些內情。事實是,在新語絲網站,不要說“谷山筆麈”這四個字,即使是“于慎行”這仨字兒,都從來就不曾出現過——至今如此。所以,請方舟子回答:你的故事和引文到底是從哪裡搞來的啊?

 

14、“賢不竟用,不肖不退耳”

 

《嚴嵩的末日》的第十段話如下:

 

“嘉靖四十一年五月的一天,御史鄒應龍出門碰上了大雨,到一位內侍太監家避一避,順便打聽點宮內的動靜。這位太監連連搖頭:說不得啊說不得。這一來鄒應龍好奇心大起,不停地追問,太監也就講開了:最近皇帝密令藍道行扶乩,問的是天下何以不治。神仙回答說是因為‘賢不竟用,不肖不退耳。’誰是賢,誰是不肖呢?神仙說是賢者如徐階、楊博,不肖者如嚴嵩父子。皇上又問了:我也知道嚴嵩父子很貪婪,上帝怎麼不處死他們呢?神仙回答說:我如果處死他們,就會加深了重用他們的人的罪責,所以留給你自己處置。皇上聽了,沉吟了好一會,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呢?”

 

上面這段話的部分內容雖然在《嚴嵩傳》中也能找到,但方舟子在其中添的那些雲霄油、加的那些閩南醋,如“這位太監連連搖頭:說不得啊說不得”、“皇上聽了,沉吟了好一會”,等等,卻另有來源。

 

原來,在撰寫《嚴嵩的末日》之前,方舟子曾寫了一篇《張居正二三事》。如前所述,那篇文章完全照抄復旦大學教授樊樹志的《萬曆傳》。在當時,方舟子很可能還沒有讀過朱東潤的《張居正大傳》;但在“寫作”《嚴嵩的末日》之時,他卻肯定看過這本書。而就在這本書中,有這樣的話:

 

“就在這年,御史鄒應龍給嚴嵩一個嚴重的打擊。初夏是多雨的時節,一個陰雨濛濛的日期,應龍在內監家裡躲雨。淅淅的雨聲在窗外打個不住,應龍和內監說:‘近來內里有些什麼事咧?’內監當然知道的。但是說,‘啊,說不得,說不得!’這一來便引起鄒應龍底追問。內監只得說道:事情是這樣的。內里來了一個藍道士,叫藍道行,扶得一手好鸞。皇上相信的了不得。一天皇上問乩仙,‘天下為什麼不治呢?’那時乩盤沙,沙地動,你看上面留着幾個什麼字?啊,說不得,說不得!九個大字,‘賢不竟用,不肖不退耳!’皇上吃了一驚,便問賢不肖是那幾個。乩仙判着,‘賢如徐階、楊博,不肖如嵩。’皇上又問‘那麼乩仙為什麼不除他呢?’沙,沙,沙!又是一陣,乩盤上還是六個字,‘留待皇帝自殛。’相公,你看怎樣?當時皇上着實沉吟了一下,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77, p. 52-53

 

在《張居正大傳》的序言中,朱東潤說,“中國所需要的傳記文學,看來只是一種有來歷、有證據、不忌煩瑣、不事頌揚的作品”——顯然是在以此自許或自勵。但是,上面那段話,卻既“沒來歷”,也“沒證據”,即他沒有給出任何出處。事實是,關於鄒應龍彈劾嚴嵩的發端,《明史》只說“未幾,帝入方士藍道行言,有意去嵩。御史鄒應龍避雨內侍家,知其事,抗疏極論嵩父子不法”【34, p.7918】,《國榷》也說“鄒應龍避雨一內侍所,內侍言狀,遂劾嚴氏”【35, p.3977】。而《明史紀事本末》則說,鄒應龍夢中得知嚴嵩將倒,於是“遂上疏劾世蕃”。【37, p.829】傳奇《鳴鳳記》、小說《明史演義》採用了避雨橋段,小說《綠野仙蹤》採用了做夢橋段,而朱東潤則兼收並蓄,把兩個橋段全都用上了。這是他接下來的文字:

 

“一場雨聲,透漏了內里底消息。看看雨也小了,鄒應龍謝過主人,在風雨料峭中回去。這一晚他對着燭光發愁。嚴嵩是奸臣,凡是御史、給事中,都得替皇上除害。但是想起沈煉、楊繼盛、吳時來底前途,何嘗不值得擔心?一封奏章,要是倒不了奸臣,至少便得充軍三千里。可是也許皇上已經動心,只要再動一下,還愁倒不了一個嚴嵩!應龍真有些躊躇。朦朧之間,他竟昏昏地睡去了。他做了一個夢。據說是在東風中,他帶着隨從出去打獵。遠遠地看見一座高山,他對準放了一箭,那箭颼颼地不知那裡去了。加上一鞭,他騎着馬迎着東風走去,當前又是一座山,可是小得多了。山旁一座樓,下面全是田。田裡只看到一堆米,米上蓋了草。他曉得北方沒有稻田,就算有一點罷,也不會在春天把米苫在田裡。奇怪得很。不管他,且發一箭。不發還好,一發以後,只聽到嘩喇一聲,象天塌下一樣,米堆倒了!樓倒了,小山倒了,連帶大山也倒了。這一場大亂,嚇得應龍渾身大汗,原來是做了一個夢。燭光在東風中搖恍,因為燭花長了,顯見得黯淡了許多,滿桌都是燭淚。應龍把燭花剪過,重新對着燭光沉思。據說當時他在桌上亂畫着‘高山,高山’幾個字。模糊中他看到‘山’字連到‘高’字,正是嚴嵩底‘嵩’!‘好啊!’應龍拍着案,得到了新的啟示。事情是容易了。東面的樓是‘東樓’。他在桌上寫一個‘田’字,上面是‘米’,‘米’上加‘艸’,明明是一個‘蕃’字。他明白了,這一枝箭,不讓它颼颼地落空,一定對準了射去。在燭光搖恍底當中,他起草,他謄清,一分鐘沒有放過。這是御史鄒應龍底奏章……”【77, pp.53-54

 

顯然是因為源於“自創”,朱東潤沒有給出這段話的“來歷”和“證據”。而就是這段沒來歷、沒證據的一家之言,被方舟子抄了過來,寫成《嚴嵩的末日》的第十一個自然段:

 

“是啊,這是什麼意思呢?雨停回家後,鄒應龍反反覆覆仍然想着這一個問題。如果皇上真的已經動心,決定除去嚴嵩,搶先告發自然是奇功一件。但是如果皇上還沒動心呢?重者殺頭,輕者流放,從前的沈煉、楊繼盛、吳時中等人就是前車之鑑。鄒應龍想了一夜,仍然決定不了該怎麼辦,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見自己帶了隨從出去打獵,看見遠處有一座高山,對準了放了一箭,箭卻不知飛到了哪裡。繼續往東走去,前面又是一座山,不過要小多了,山邊有一幢樓,下面全是田,田裡有一堆米,米上蓋着草。他又發了一箭,這下子,樓倒了,小山倒了,高山也跟着倒了下來,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驚醒過來。做了這麼個奇怪的夢,是什麼意思呢?高山,高山,合起來不就是一個‘嵩’字嗎?這麼想下去,夢中的情景就一一可解了:東邊的樓是‘東樓’,那是嚴世蕃的字,田上面有米,米上面再加草,合起來可不就是‘蕃’字嗎?明白了,這個夢是要告訴他對準了嚴世蕃攻擊,連帶着打倒嚴嵩。他不再猶豫了,連夜修成《貪橫蔭臣欺君蠹國疏》,控告嚴世蕃貪污誤國……

 

整整十年後,已經成為“打假鬥士”的方舟子在《中國青年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凱庫勒的夢中發現之謎》,其中心內容就是打德國化學家凱庫勒的“假”,說他宣稱自己在夢中發現苯環結構是“別有用心地捏造”,因為“我傾向於認為凱庫勒是從勞倫那裡抄來的想法。”【78】顯然,張嘴“科學”、閉嘴“理性”的方舟子,是不相信——至少是要別人相信他不相信——夢境的,所以“痴人說夢”、“白日做夢”是他“打假”時的口頭禪。可是,在冒充“明史專家”之時,他卻把朱東潤編造的“鄒應龍做夢倒東樓”當成“史實”來講述。更好笑的是,在2006年,方舟子還曾在《中國青年報》上發表文章,指斥《史記》不可信,因為其中“充斥了神話、鬼話、傳聞和小說家言”【79】他當然不會告訴世人,他這個“打假鬥士”就是靠講神話、說鬼話、編瞎話起家的。總之一句話,在方舟子看來,他本人可以胡作非為、為所欲為,但任何其他人,不管他是中國的首席太史公,還是德國的大牌科學家,都是方鬥士砧板上的魚肉,任他宰割、任他烹製。

 

15、“憑藉父勢”

 

在從《張居正大傳》中抄來六百多字之後,方舟子回過頭來繼續抄襲《嚴嵩傳》:

 

“他不再猶豫了,連夜修成《貪橫蔭臣欺君蠹國疏》,控告嚴世蕃貪污誤國:‘工部侍郎嚴世蕃憑藉父勢,專利無厭,私擅爵賞,廣致賂遺。……’最後是請斬嚴世蕃,休退嚴嵩。”

 

怎麼知道這是抄襲《嚴嵩傳》而不是《張居正大傳》呢?因為後者說的是“工部侍郎嚴世蕃憑藉父權”,並且在“廣致賂遺”之後使用的是逗號;而《嚴嵩傳》則與方舟子的引文一樣,使用的是“父勢”和句號。不僅如此,在《張居正大傳》中,鄒疏的結尾是:“嵩溺愛惡子,召賂市權,亦宜亟放歸田,用清政本!”【77, p.54】而在《嚴嵩傳》中,鄒疏的結尾確有“休退”二字:

 

“臣請斬世蕃首懸之篙竿,以為人臣兇橫不忠者之戒。其父嵩受國厚恩,不思圖報,而溺愛惡子,播弄利權,植黨蔽賢,黷貨敗法,亦宜亟令休退,以清政本。”【22, p.349

 

你看方舟子是不是把《嚴嵩傳》當成《聖經》了?可惜的是,他沒有注意到張顯清在下一頁對自己如何摘錄鄒疏給出了這樣的解釋:

 

《明世宗實錄》卷五〇九,嘉靖四十一年五月。鄒應龍:《貪橫蔭臣欺君蠹國疏》,《明經世文編》卷三二九。《實錄》與《文編》所載各有詳簡,今據二者摘錄。”【22, p.350

 

事實是,《明經世文編》收錄的鄒應龍疏長達兩千餘字,《明實錄》將之縮減到約六百餘字,《明史》的縮寫版則只有四百餘字。朱東潤照抄《明史》,而張顯清則確實是融合了《明實錄》與《明經世文編》,寫成了一千二百多字的“張氏改編本”。可惜的是,這個改編本的第一句話,也就是方舟子抄錄的那句話,就出現了失誤:它顯然來自《明實錄》,因為鄒疏《明經世文編》版原文第一次提到嚴東藩是這樣一句話:

 

“切照工部左侍郎嚴世蕃,本以父官,得承簡命,歷升清要,位貳冬卿。”【80, p.3523

 

而《明實錄》的記載則是:

 

“壬寅,御史鄒應龍劾奏大學士嚴嵩子工部侍郎嚴世蕃,憑席父勢,專利無厭,私擅爵賞,廣致賄遺……”。【30, p.8386

 

大致說來,目前流行的《明實錄》影印本共有兩個來源,一個是梁鴻志在四十年代根據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藏抄本影印的“梁本”;一個是台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在六十年代根據北平圖書館藏紅格抄本的縮微膠捲放大影印的“台本”。【81】而不論張顯清看到是其中的哪一個版本,它都寫着“憑席”二字,但張顯清卻把它抄成了“憑藉”。而方舟子呢?他當然也是“憑藉”。事實是,“憑席”並非抄寫《明實錄》之人造成的筆誤,因為在于右任為《黃帝功德紀》撰寫的序言中,就有“憑席威靈”之語。【82】天知道張顯清為什麼要擅改古書,但我們明確地知道方舟子擅改古書的原因:照抄張顯清。

 

最好笑的是,2004年,方舟子將自己的“文史隨筆”送交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此即後來的《江山無限》一書。而就是在這本書中,雖然“憑藉”二字沒有改動,但“父勢”二字卻被改成了“父權”。【16, p.37】在當時,方舟子與該出版社的責任編輯打得不可開交,即使是為了一個標點符號的改動,方舟子都要與對方吵得青筋暴起、恨不得拔刀相向。【83】可是,對於這個以“權”代“勢”的改動,方舟子卻沒敢吭一聲。這是為什麼呢?顯然,該編輯以為方舟子是在抄《明史》,所以就根據《明史》對之做出了相應的修改。但方舟子對此卻茫然無知,以為該編輯看出了他前文全都抄自《張居正大傳》,因此根據《張居正大傳》做出了那個修改。既然自己行竊的秘密被編輯看破,所以就不宜在這個問題上與之辯爭——這點兒高超的“智商”,閩南雲霄方衙內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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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襲鐵證之六:“憑藉”

在其《嚴嵩傳》中,張顯清根據《明實錄》和《明經世文編》整理出了一份鄒應龍彈劾嚴嵩的奏疏,其第一句話來自《明實錄》,但將其“憑席”抄成“憑藉”。方舟子在其《嚴嵩的末日》中,只引用了鄒應龍奏疏的一句話,它與張顯清版鄒應龍奏疏完全一樣,即也是“憑藉”。(七年後,福建人民出版社的編輯根據《明史》將“父勢”改成“父權”,方舟子對此腆顏笑納。)(註:上圖上半部分為兩個不同抄本《明實錄》的相關頁面,左為“梁本”,右為“台本”。)

 

16、“出位恣肆狂言”

 

緊接着“休退嚴嵩”,方舟子寫道:

 

“類似的奏疏,十一年前錦衣衛經歷沈煉、九年前兵部車駕司員外郎楊繼盛都上過,結果一個以‘出位恣肆狂言,排陷大臣,計取直名’之罪流放,後以謀叛罪被斬,一個被抓住了奏疏中‘或問二王(裕王、景王),令其面陳嵩惡’一語,定成‘詐傳親王令旨’罪被殺。至於吳時中三人彈劾嚴嵩父子被流放,不過是四年前的事。”

 

顯然,方舟子的這段話又是在抄襲《嚴嵩傳》——這是方舟子前一句引文的來源:

 

“皇帝命大學士李本票擬聖旨。李本‘畏嵩之威’,差人詢問嚴世蕃如何票寫。嚴世蕃乃同嚴嵩義子趙文華‘擬票停當’,由趙文華‘袖入’,遞與李本。李本‘抄票封進’。皇帝忠奸不辨,遂以‘出位恣肆狂言,排陷大臣,計取直名’之罪,將沈煉杖責數十,流放塞外保安(今河北涿鹿東北)為民。”【22, p.192

 

雖然張顯清沒有給出引文的來源,但他的故事卻明顯來自楊繼盛的奏疏;而其皇帝的聖旨則來自《明世宗實錄》卷三六九:

 

“煉先以作縣壞事被調,即今考察,自揣不免,乃敢出位恣肆,狂言排陷大臣,計取直名而去,錦衣衛捕系杖治之,尋發口外為民。”【30, p.6603

 

也就是說,張顯清把句首的“乃敢”二字刪去了,方舟子也將之刪去;張顯清把句尾的“而去”二字刪去了,方舟子也是如此。問題是,張顯清既然刪去了“而去”,他為何不連“出位”二字也一併刪去呢?那豈不會使引文朗朗上口嗎?無論如何,張顯清他沒有那麼做。而方舟子呢?當然也是保留“出位”。

 

17、“或問二王”

 

那麼,方舟子所說的“或問二王(裕王、景王),令其面陳嵩惡”是怎麼來的呢?看看《嚴嵩傳》中的這兩段話:

 

“七十三歲的嚴嵩畢竟是久經戰陣的官場老手。對於楊繼盛所列事實他雖然無法反駁,但仍能巧妙地找到‘把柄’而置其於死地。他老謀深算,在楊繼盛洋洋五千餘言的奏本中,一下子就抓住了‘皇上或問二王,令其面陳嵩惡’這樣一句話,作為密構其罪的法寶。而年輕氣盛的楊繼盛則‘愚憨而取重罪’,恰恰在這朝廷里最為敏感的問題上不會圓通規避。

   

“原來,嘉靖皇帝有八個兒子.其中五個兒子早夭,只剩次子朱載壑、三子朱載垕、四子朱載圳長成。嘉靖十八年,立次子朱載壑為皇太子,封三子為裕王、四子為景王。二十八年太子逝世,按正常次序,三子裕王當繼立為皇太子。但是皇帝在二王之間猶豫不決,由此引起二王奪嫡的明爭暗鬥。同時道士陶仲文又提出‘二龍不能相見’之說,皇帝信之,遂令二王居於宮外,莫睹龍顏。這種父子隔絕的狀況,也增加了皇帝的猜疑,生怕二王背着他有什麼不軌行為。”【22, p.237

 

看到方舟子括號內“裕王、景王”這四個字是怎麼來的了嗎?

 

事實是,“或問二王”只出現在楊繼盛的原疏之中【80, p.3092】,《明實錄》【30, p.6912】、《明史紀事本末》【37, p.821】、《國榷》【35, p.3809】都將之改成“或召問二王”;而《明史》則將之改成“或召問裕、景二王”【34, p.5541】。請問方舟子:你的引文,到底是從哪兒搞來的啊?方舟子當然可以說他是從楊繼盛的原疏中搞來的。只不過是,楊疏長達萬言,不要說方舟子壓根就沒有閱讀那篇奏疏的能力,即使有,以他偷奸取巧的本性,他也不可能在閱讀了那篇文章之後,僅從中引用幾個字,並且還不作任何張揚。

 

18、“詐傳親王令旨”

 

那麼,方舟子說楊繼盛“被……定成‘詐傳親王令旨’罪被殺”是怎麼回事呢?這是張顯清接着上文的話:

 

“如果楊繼盛上書與二王有關,那則為勾通親王干預朝政,法當斬首,即使無關,嚴嵩同樣可以為其編織罪名,那就是‘詐傳親王令旨’,而這在法律上也是死罪。因此只要把‘二王’點出,一定能給皇帝以強烈的刺激,勾引出極大的懷疑。”【22, p.237-238

 

顯然,這就是方舟子的根據。

 

根據《明實錄》:

 

“問官以疏詞引二王,當詐傳親王令旨,律絞。獄具,詔杖之百,系獄待決。居二歲,竟死西市。共冤之。”【30, pp.6912-6913】

 

根據《明史紀事本末》:

 

“獄具,杖百,送刑部。尚書何鰲受嵩意,欲坐以詐傳親王令旨。郎中史朝賓曰:‘疏中但云二王亦知嵩惡,原無親王令旨,三尺法豈可誣也!’嵩怒,降朝賓為高郵判官。侍郎王學益助成其說,竟坐絞系獄。”【37, p.822

 

根據《明史》:

 

“獄上,乃杖之百,令刑部定罪。侍郎王學益,嵩黨也。受嵩屬,欲坐詐傳親王令旨律絞,郎中史朝賓持之。嵩怒,謫之外。於是尚書何鰲不敢違,竟如嵩指成獄,然帝猶未欲殺之也。系三載,有為營救於嵩者。其黨胡植、鄢懋卿怵之曰:‘公不睹養虎者耶,將自貽患。’嵩頷之。會都御史張經、李天寵坐大辟。嵩揣帝意必殺二人,比秋審,因附繼盛名並奏,得報。……遂以三十四年十月朔棄西市,年四十”【34, pp.5541-5542

 

也就是說,楊繼盛被判“詐傳親王令旨”罪不假,但他的“被殺”,卻是在兩年多之後,其直接原因是嚴嵩使用了陰招兒——至少按照《嚴嵩傳》是如此。

 

19、“祗順天時”

 

緊接上段話,方舟子寫道:

 

“然而時勢變了。現在皇帝讀着這封奏疏,想到的是上帝要他處死嚴嵩父子的乩語。聖諭曰:‘嵩小心忠慎,祗(下有一點)順天時,力贊玄修,壽君愛國,人所疾惡,既多年矣。卻一念縱愛悖逆丑子,全不管教,言是聽,計是從,不思朕優眷。其致仕去,仍令馳驛,有司歲給祿米一百石資用。……’”

 

這是《嚴嵩傳》中的相應文字:

 

“皇帝得疏,思量着嚴氏父子貪贓枉法的罪惡,回憶起近來對嚴嵩的種種不快,體味着上帝囑其誅殺嚴氏父子的乩語,遂下定決心對其加以懲處。下令逮捕嚴世蕃及有關人犯治罪。而對嚴嵩,顧念其‘力贊玄修’之功,不忍劇加其罪,只以‘縱愛逆子’,辜負聖眷之過令其致仕休退,罷相還鄉。聖諭云:‘嵩小心忠慎,祗順天時,力贊玄修,壽君愛國,人所嫉惡,既多年矣。卻一念縱愛悖逆丑子,全不管教,言是聽,計是行,不思朕優眷。其致仕去,仍令馳驛,有司歲給祿米一百石資用。疏內有名各犯,錦衣衛逮送鎮撫司拷訊。應龍盡忠言事,當令特嘉,吏禮二部其擬官以聞。’②”【22, p.350

 

注釋②是:“《明世宗實錄》卷五〇九,嘉靖四十一年五月。”

 

查“台本”《明世宗實錄》卷五〇九,其原文是:

 

“疏入,上曰:嵩小心忠慎,祗順天時,力贊玄脩,壽君愛國,人所嫉惡,既多年矣。卻一念縱念悖逆丑子,全不管教,言是聽,計是行,不思朕優眷。其致仕去,仍令馳驛,有司歲給祿米一百石資用。疏內有名各犯,錦衣衛逮送鎮撫司拷訊。應龍盡忠言事,當有特嘉,吏禮二部其擬官以聞。”【30, pp.8388-8389

 

查“梁本”《明世宗實錄》卷五〇九,其原文是:

 

“疏入,上曰:嵩小心忠慎,衹順天時,力贊玄修,壽君愛國,人所嫉惡,既多年矣。卻一念縱愛悖逆丑子,全不管教,言是聽,計是行,不思朕優眷。其致仕去,仍令馳驛,有司歲給祿米一百石資用。疏內有名各犯,錦衣衛逮送鎮撫司拷訊。應龍盡忠言事,當有特嘉,吏禮二部其擬官以聞。”【84, p.8

 

張顯清引用《明實錄》,從不註明版本。【85】但不論他根據的“台本”還是“梁本”,他的引文都存在一個筆誤:根據“台本”,張顯清將“一念縱念”誤抄成“一念縱愛”;根據“梁本”,張顯清將“衹順天時”誤抄成“祗順天時”。怪異的是,“方舟子本”既不同於“台本”,也不同於“梁本”,但卻與“張本”一模一樣。你說他抄的是誰?張顯清可以說自己是“徑改”古書之誤,但方舟子卻不可以這麼說,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判斷古書之誤的能力——所以他才會在“祗”後註明“下有一點”。在當時,他很可能以為那個字應該是“衹”,而張顯清將之抄錯,所以特意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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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襲鐵證之七:“祗順天時”或“一念縱愛”

在《嚴嵩傳》中,張顯清從《明實錄》中抄錄了一條聖旨,但根據兩種流行的《明實錄》影印本,他或者把“衹順天時”誤抄成“祗順天時”,或者把“一念縱念”誤抄成“一念縱愛”。而在方舟子的《嚴嵩的末日》一文中,那條聖旨與《嚴嵩傳》中的一模一樣。(註:《嚴嵩的末日》原文在“祗”後有一括號,其中有“下有一點”四字。)

 

20、“以威服還主上”

 

這是《嚴嵩的末日(上)》的最後一段:

 

“皇帝畢竟還念着嚴嵩的種種好處,不忍加害,只以縱愛逆子之罪令其致仕還鄉。嚴世蕃也未被處死,而是流放到雷州衛。然而二十年的老宰相終於倒了!首輔是徐階的了,連嚴嵩原先的辦公室西苑直廬也是他的了。他在直廬的牆上寫了三句話,向大家宣布自己的執政方針:‘以威服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依然是一副與世無爭、無為而治的模樣,但是他是不會甘心讓嚴嵩安度晚年的。”

 

這是《嚴嵩傳》的相應文字:

 

“新任首輔徐階深知除舊與布新必須兼顧。他抓住時機,對嚴嵩黨羽加以清洗,並醞釀步驟準備對嚴氏父子再作一次毀滅性的打擊。……皇帝把前任首輔的直廬賜給他,他書寫了這樣三句話懸掛在直廬的牆壁上,宣告了自己新的執政方針:‘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並且提出‘事同眾則公,公則百美基,專己則私,私則百弊生’的與閣臣共事原則。①新宰相執政之初,給人留下開明、廉潔的良好印象,因此‘天下翕然想望風采’,以‘名相’譽之。”【22, pp.351-352

 

“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這二十個字見諸明人王世貞的《嘉靖以來內閣首輔傳》【38, p.483】,見諸清人張廷玉《明史》【34, p.5635】和夏燮的《明通鑑》【86, p.526】,見諸今人朱東潤的《張居正大傳》【77, p.55】和樊樹志的《萬曆傳》【87, p.76】。天知道方舟子把“威福”改為“威服”是因為他以為天下的所有進士舉人秀才專家教授都不如他這個“語文狀元”的學問大,還是在刻意製造“細微差別”,以備東窗事發。好笑的是,他的這個失誤,竟然混過了《江山無限》那位責任編輯的法眼,沒有將之糾正。【16, p.38】或許那位編輯真的被這位“假打狀元”打怕了。

 

更好笑的是,按照方狀元的理解,徐階懸掛“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這樣的條幅,是在顯示自己的“與世無爭、無為而治”,而不是在顯示他要撥亂反正、大展宏圖。方狀元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理解呢?原來,在講完“徐階操之過急,搶班奪位”慘遭敗績這個故事之後,張顯清寫道:

 

“徐階為了迷惑皇帝和嚴嵩,把謙卑退讓、與世無爭之態表演得更加逼真。”【22, p.338

 

所以我說方舟子把《嚴嵩傳》當成了《聖經》。這也突出地說明,他在撰寫《嚴嵩的末日》之前,對嚴嵩及其周圍的人物幾乎一無所知,所以他才會惟張顯清的馬首是瞻——這樣的例子可以說是比比皆是,如他說嚴嵩是“二十年的老宰相”。在那之前,方舟子還曾說過嚴嵩在嘉靖四十年“居相位也已近二十年”這樣的話。

 

事實是,早在四十年代,朱東潤就已經指出,嚴嵩雖然從嘉靖二十三年就開始當首輔,但他只當了一年多,就因為老首輔夏言被重新啟用而退居次位;只是在嘉靖二十七年夏言倒台之後,嚴嵩才重新坐上首輔的寶座,直到嘉靖四十一年。【77, pp.14-17】到了八十年代,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歷史系教授蘇均煒(Kwan-wai So, 1919-2005)在給嚴嵩翻案時,更是駁斥《明史》所說的嚴嵩“竊政二十年”,強調“合算起來,他一共當了比十五年多一點的首輔。”【88】朱東潤的《張居正大傳》是所有張居正傳記中影響最大的一部;而蘇均煒的《大學士嚴嵩新論》則可以說是引領了中國明史學界對嚴嵩重新認識與評價的風氣和潮流。【89】但方舟子卻只信張顯清的《嚴嵩傳》,因為其中就一再說嚴嵩當了二十年的宰相:

 

“這死者便是這部傳記的傳主、作過二十年宰相的嚴嵩。【22, 前言】

 

“嚴嵩正是憑靠這兩件武器的威力先後挫敗了首輔翟鑾和夏言,而居相位二十年。”【22, p.105

 

“嚴嵩於嘉靖二十一年入閣,不久位踞首輔,獨柄朝政近二十年。”【22, p.106

 

為什麼張顯清在明明知道“嚴嵩在首輔寶座上剛剛坐了一年,又被趕了下來,還得屈居夏言之下,充任次輔”【22, p.135】這個史實的情況下,非要一口咬定嚴嵩掌權二十年呢?當然是因為掌權時間越長,他就越應該為“給國家帶來深重災難”負責、“因此他的悲慘結局”也就越是“咎由自取”了。【22, p.365】換句話說就是,張顯清和方舟子之所以非要讓嚴嵩當“二十年宰相”,就是在為“嚴黑”不擇手段地“黑嚴”製造“合理”的根據。而這一“瞪着眼睛給敵人加罪、讓他們罪有應得”的招術,後來被方舟子頻繁地運用到自己的“打假”實踐中。

 

21、“路歧方浩浩”

 

《嚴嵩的末日(下)》以下面這段話開篇:

 

“嘉靖四十一年六月二日,嚴嵩滿懷悲傷,出了北京廣渠門,沿着運河南下,經過兩個月的長途跋涉,回到了闊別四十餘年的故鄉江西袁州府分宜縣。這位曾經名震海內的詩人,四十年來把文才花在了替皇帝撰寫青詞上,現在是再也無青詞可寫了,突然煥發了詩的青春,一路南回一路吟唱:

 

“‘承詔賜休退,整駕念徂征。出晝心已結,辭天骨猶驚。佇立獨踟躕,淚落忽沾纓。上戀聖主恩,下懷知愛情。遠樹千重隔,滄江雙櫓鳴。路歧方浩浩,紛思何由平?’(《南還稿·六月二日出都作》)

 

“‘路歧方浩浩,紛思何由平?’幾十年的宦海生涯使他預感到這不會是最後的結局。”

 

毫無疑問,上面這218字的核心內容,從時間、地點、路徑,到詩作和詩作的出處,全都來自《嚴嵩傳》。事實是,連“這位曾經名震海內的詩人……突然煥發了詩的青春”這句話,都脫胎於張顯清的“他在執掌朝柄之前,曾是一位頗負盛譽的詩人,權力失落之後,似乎又恢復了詩人的氣質”【22, pp.352-353】這句話。而我之所以要把這段話完整地抄錄出來,並不是要證明它來自抄襲,而是要分析一下“方詩人”對詩歌的理解能力。

 

眾所周知,方舟子不僅以“詩人”自詡【90】,他還到處宣稱自己有“詩人氣質”、“內心是詩”【91】,並且要“在千家注杜中再加入”一個“雲霄方家”【92】。而從上面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對詩歌的理解,哪裡是什麼膚淺,而是根本就不上道。

 

簡言之,“路歧方浩浩,紛思何由平?”這十個字,不過表達了嚴嵩面對着遙遠的返鄉路途,感受着自己從天上跌落到地下的巨大落差,不由得心潮起伏、思緒萬千——所以張顯清說“下面幾首詩真實地描述了他離京時波瀾起伏的思緒。”實際上,除了方狀元以外,沒有哪個人能夠從中看出嚴嵩當時“預感到這不會是最後的結局”,因為不要說嚴嵩不可能有那樣的“預感”,即使是其他人,也很難想象以徐階為代表的那幫“嚴黑”會使用那麼陰險惡毒的手段來“黑嚴”。如果說詩中真的流露出什麼“預感”的話,那實際上是嚴嵩對嘉靖皇帝的不切實際的幻想。【93

 

事實是,《六月二日出都作》是一束組詩,題下共有八首,張顯清抄錄了其中的五首,而方舟子只從其中抄錄了第一首,顯然以為可以用它來給下文起興。方舟子如果真的懂詩、並且真的讀過嚴嵩的《南還稿》的話,他就會發現,嚴嵩在作到第二首時,就已經悟出“代謝歸其根”、“此道古所存”的道理;而在寫到第七、第八首時,他已經“見鳥羨高逝”、“日數歸園程”了。這是《南還稿》最後一束組詩《新作溪上小舟》之一:

 

近溪因學置扁舟,玩水尋山得自由。好是中朝謝榮寵,歸來真作五湖游。【94

 

如果說嚴嵩此時已經處於“此間樂、不思蜀”的狀態,那也並非誇張。而此時,距離嚴世蕃再次事發又近了一年。假如嚴嵩一出都門就有不詳的“預感”的話,他此時的預感豈不應該更為強烈?

 

所以說,方舟子之所以要時刻高舉“打假”、“反偽”的旗號,動不動就罵別人是“騙子”——在新語絲網站,含有“騙子”二字的網頁共有三千五百多個,其中五分之一以上的作者是方舟子;在過去七年中,方舟子僅在推特上就吐出了七百多次“騙子”,平均每年一百個——,唯一原因就是他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假和偽。事實是,我早就看出他是一個“裝出來的詩人”【95】,而他裝詩人的目的當然只有一個,那就是行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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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續二 - 亦明_ 11/12/21 (1225)
    續三 - 亦明_ 11/12/21 (1216)
      結語 - 亦明_ 11/12/21 (1197)
        參考文獻 - 亦明_ 11/12/21 (1162)
          附表:方舟子在《嚴嵩的末日》一文中的引文來源 - 亦明_ 11/12/21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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