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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學術著作錯譯劣譯是否俯拾皆是?
送交者: Pascal 2015年11月13日15:20:45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我一輩子最大的訣竅,就是向自己(和別人)的錯誤學習。

—— 少將召忠


金吾倫,1937年11月生,浙江蕭山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主要研究方向為科學哲學、科學技術與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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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科學革命的結構》新譯本

孫小淳

[美]托馬斯•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北京大學科技哲學叢書),金吾倫、胡新和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頁,2003年1月,定價:14元。

托馬斯•庫恩的《科學革命的結構》(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1](以下簡稱《結構》)算得上是二十世紀學術史上最有影響的著作之一。其影響不僅僅限於科學史、科學哲學、科學社會學等相關領域,而且延伸到社會學、文化人類學、文學史、藝術史、政治史、宗教史等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對於從事科學史研究的人來說,《結構》當然是一本必讀之書。


近來因準備開設“科學史導論研討班”課程,自然要把《結構》列入該課程的必讀參考書目。但大陸的老譯本現已不易找到,正巧我在書店中看見北京大學出版社最近出版的《結構》新譯,頓時眼睛一亮。此新譯本由金吾倫和胡新和合譯,收入吳國盛主編的“北京大學科技哲學叢書”之一[2]。據吳國盛“總序”講,此套叢書的宗旨是為了學科建設,為科技哲學教師和學生提供經典教科書。這是促進學術和教學發展的功德無量的好事,而且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所以我懷着既讚賞又感激的心情買下這本書,準備推薦給我的學生。


當我拿起《結構》來讀時,購書時那種眼前一亮的感覺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不解。我發現此新譯本中大大小小的錯誤實在不少。100多年前,嚴復提出“譯事三難,信、達、雅”,有人視之為翻譯的標準,這可能求之過高;但僅就“信”而言,此譯本也是大有問題的。


先說行文。該譯本的“歐化”傾向非常明顯,這本身不是什麼壞事,因為翻譯歐美著作,出於邏輯表意上的需要,中譯文“歐化”,是情有可原的。但該譯本的問題是,行文中詞不達意、語句不順的地方可以說是非常多,更有許多文法、句法錯誤。這幾個因素湊在一起,可以想象此譯本是如何難讀。因此,我的困惑是:為什麼我們的譯者就不能多花一點功夫對文字進行必要的潤色呢?


再說文義。譯一本書,首先必須通讀原文,對原文的內容和論點有一個總體上的理解與把握,然後再逐句逐段地去翻譯。如果匆匆下筆翻譯,那麼譯文難免遣詞不當、偏離原意。有時因沒有弄懂原文,譯出來的東西譯者也感到自相矛盾,所以不得不設法彌合,其結果只能是曲意篡改,以致乖戾於原義。認真的譯者必然要仔細琢磨,遍檢辭書,以求正確把握,可馬虎的譯者卻是另一回事。試看第一章最後二段的交接處,原文是這樣的:


In the preceding paragraph I may even seem to have violated the very influential contemporary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context of discovery” and “the context of justification.” Can anything more than profound confusion be indicated by this admixture of diverse fields and concerns?
Having been weaned intellectually on these distinctions and others like them, I could scarcely be more aware of their import and force. For many years I took them to be about the nature of knowledge, and I still suppose that, appropriately recast, they have something important to tell us. Yet my attempts to apply them, even grosso modo, to actually situations in which knowledge is gained, accepted, and assimilated have made them seem extraordinarily problematic. (9)

[新譯] 在前一段中,我甚至似乎有可能已經違反了“發現的範圍”(Context of Discovery)和“辯護的範圍”(Context of Justification)這個當代非常有影響的區分。還有什麼能比通過這種對不同領域與不同關注點的混合所展示的混亂更深刻的嗎?


當在觀念上放棄了這些區分以及與之類似的其他區分時, 我一時還難以更清晰地意識到它們的重要性和力量。多年來我一直把他們視作關繫到知識的本質,而且我現在仍然認為,經過適當的重鑄,它們還能告訴我們某些重要的東西。然而,當我力圖把它們應用到獲得、接收和消化知識的實際情況時,甚至是廣義的應用,也使得它們似乎是非常成問題的。(7-8,粗體是後加的,以標出錯誤部分。下同。)

第一段,原文句中是說“似乎是”不是說“似乎有可能”;“context”譯成“範圍”不是佳譯,不如譯成“背景”、“過程”、“情境”或“語境”;“極大的混亂”不能說是“深刻的”“混亂”;“grosso modo”是西班牙文,是“大致上的”、“粗略的”的意思,“廣義的”不是其確切意義,也不是庫恩的意思。這些算是小錯。這一段的修辭問句是說:“把不同的領域和不同的問題摻和在一起,除了引起極大的混亂,還能有什麼呢?”譯者顯然沒有讀懂原句,結果在所謂的“深刻”上造出了比較級:“more than profound”變成了“more profound.”


第二段,第一句把文義正好譯反了。原文是說:思想上長時間受這一類的概念上的區分的影響,我對它們的重要性與影響力可以說是再清楚不過了。現在卻譯成“放棄了這些區分……還難以更清晰地意識到……”這裡的問題出在什麼地方?第一,沒有正確理解“wean on”。“wean”是“斷奶”、“丟棄”的意思,“wean on”卻不是,而是指“靠……滋養”的意思。仔細查一下字典就很容易看到這個解釋。第二,對“scarcely be more aware of”中的雙重否定不清楚。這裡是說對某樣東西很清楚,再清楚不過。當然新譯文也可以當作雙重否定來理解,但不符合中文表達習慣。第三,譯者對上下二段語義上的轉承不清楚。庫恩要取消那種概念上的劃分,他以堅持這種區分的人的口吻發問:混淆了這個,這還了得?但他解釋說,他不是不重視這個,而是一直受其影響,認為這種區分很重要。但後面他說還是不得不放棄這種區分,原因是這種區分不適合理解知識增長的實際過程。譯者不理解這種語意轉承,所以覺得譯出來的東西有點自相矛盾。怎麼辦?只好加進“一時”之類的詞眼,試圖把矛盾掩蓋過去,結果越來越偏離原文的意思。這兩段文字試譯如下:

在前面的一段文字中,我似乎違背了當代頗有影響的區分“發現的情境”與“證明的情境”的做法。把不同的領域和不同的問題摻和在一起,除了引起極大的混亂,還能有什麼呢?


思想上長時間受這一類的概念上的區分的影響,我對它們的重要性與影響力可以說是再清楚不過了。許多年來,我一直認為這些區分事關知識的本質,而且我現在仍然以為,只要適當地修正,它們仍然可以為我們說明一些重要的問題。但是當我試圖把這些區分應用到我們獲得、接受和消化知識的實際情況時,即便是粗略的應用,也是非常成問題的。

再看另一段。
[原文] In its established usage, a paradigm is an accepted model or pattern, and that aspect of its meaning has enabled me, lacking a better word, to appropriate ‘paradigm’ here. But it will shortly be clear that the sense of ‘model’ and ‘pattern’ that permits the appropriation is not quite the one usual in defining ‘paradigm.’ 23

[新譯] 按照其已確定的用法, 一個範式就是一個公認的模型或模式(Pattern),在這一意義上,在我找不出更好的詞彙的情況下,使用“Paradigm”(範式)一詞似頗合適。但人們很快將會看出, 許可這種合適的模型和模式的意義, 並不完全是在“範式”定義中通常包含的意義。(21,黑體字是本文作者所加)
此段譯文讀起來很彆扭,意思也不清楚。問題出在譯者只知道“appropriate”作為形容詞是指“合適的”,而不知其作為動詞是指“借用、挪用”。“appropriation”則是名詞,指“借用”這個做法。所以正確的譯文應該是這樣的:

按既定的用法, 範式就是一種公認的模型或模式。由於有這一層意思,使得我能夠在找不到更合適的用語的情況下,在這裡借用“範式”這個詞。但是後面即會明白,“模型”和“模式”的意思允許我們借用“範式”一詞,但同“範式”最通常的意義,並不十分相同。

需要指出,《結構》一書此前至少已有兩個中譯本。1980年,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出過李寶恆、紀樹立的譯本(以下稱“舊譯”)[3];1989年台灣出過一個譯本,由程樹德、傅大為、王道遠和錢永祥合譯(以下稱“台譯”,本文參考的是1994年的新版本)[4]。新譯的“譯後記”中沒有提及“台譯”本。說到李、紀二氏的翻譯,新譯者之一金吾倫說“由於當時條件的限制,版本較舊,譯文尚有錯訛……” 雖不強烈否定舊譯,但言外之意是,新譯肯定要比舊譯好。我比較了一下,發現“舊譯”本中錯誤確實很多,但這些錯誤,絕大多數並沒有在新譯中得到糾正,令人感到不解的是新譯本中的錯誤甚至更多些。於是問題出來了:“舊譯”本固然稱不上精品,可是既然要重譯,新的譯本起碼要有所改進吧?然而現在看來,此新譯本恐怕還不如那個“舊譯”本。
看到上面的這些議論,讀者可能懷疑我是不是在吹毛求疵?因為任何翻譯都免不了出錯,在其中找出十處八處錯誤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由此而下結論,未免有失公允。於是我轉念一想,為什麼不把庫恩論述“範式”的地方找出來,看看譯得如何。這樣也許可以得到一個較理想的抽樣檢查結果,其中發現錯誤的概率當是全書翻譯水平的比較客觀的反映。
庫恩的《結構》發表後,許多學者對書中“範式”概念進行過分析和批判,其中有一位學者在《結構》中找出了“範式”的二十多種說法[5]。我把三種中譯本中對應的地方找了出來,共有22小段文字,對它們進行了比較,結果發現:“新譯”在12段中有錯,少則1處,多則幾處,其中在2段的翻譯中有重大的錯誤,意思都搞反了;“舊譯”在9段中有錯,其中重大錯誤也在2段以上;而在“台譯”中,只在1段中有錯,沒有重大錯誤。篇幅所限,這裡就不一一舉例了。至於行文,“舊譯”比“新譯”更通順。(就前半部而言);“台譯”出自多人手筆,行文風格變化較大,但總的來說比較文雅。所以我的結論是:“舊譯”限於時代有較多問題,但“新譯”並不比“舊譯”更好,二者都不如“台譯”。
想想“舊譯”是在“文革”之後不久,那時百廢待興,學術規範很不健全,西方學術對中國學者來說很陌生。“舊譯”實際上是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開了風氣之先,把國外的學術新思想介紹進來,大開了學術界的眼界。雖然翻譯有不少錯誤,但也是可以原諒的。 可是“新譯”是在“舊譯”二十多年之後,此時學術之境界已大有改觀,學者與國外的交往也已是家常便飯(譯者之一與庫恩本人都有較深的交往 — 見“譯後記”)。在這種情況下,“新譯”還不如“舊譯”,實在是不太應該。

必須指出,當我比較“新譯”和“台譯”的時候,還有另一個意外的發現。讀至新譯本的後半部時,我發現譯文突然變了風格,行文變得通順,譯得也相當準確(當然錯誤還是有的)。這時我才注意到“譯後記”中的說明:“第九至十三章及‘後記--1969’由胡新和翻譯。”新譯的後半部譯得不錯,本當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但我卻不能這樣說。
把新譯本的後半部與“台譯”本比較,就會發現,兩者在文風上非常相似。我不能說兩者文字一模一樣,但兩者的相似性可以說是驚人的。搞計算機編程的人都知道,兩個同樣功能的軟件,如果是不同的人所編,就會有不同的“印記(signature)”。反過來說,如果程序出自同一種構想,任憑各種手段改頭換面,“印記”還是不變的。殺毒軟件就是利用這一原理,確認“病毒”文件的。我的感覺是,胡氏譯文與“台譯”有着類似的“印記”。讓我任選一小段原文,比較一下兩種譯文。

[原文] Probably the most striking of these is what I have previously called the transition from the pre- to the post-paradigm period in the development of a scientific field. That transition is the one sketched above in Section II. Before it occurs, a number of schools compete for the domination of a given field. Afterward, in the wake of some notable scientific achievement, the number of schools is greatly reduced, ordinarily to one, and a more efficient mode of scientific practice begins. The latter is generally esoteric and oriented to puzzle-solving, as the work of a group can be only when its members take the foundations of their field for granted. (178)

[台譯] 也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個科學領域從前典範時期到後典範時期的轉變。我曾在本書第二章中勾畫過這個轉變的過程。在它發生之前,這一領域中有許多學派在逐鹿中原。此後,在一些顯著的科學成就出現後,學派的數目大大地減少,通常只剩下一個。然後一個更有效率的科學研究模式開始了。這個研究模式一般而言外人難窺其堂奧,以解謎為主要任務,這隻有在它的成員將他們領域中的基本觀點視為當然才能進行。(238)

[新譯] 或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問題,就是我所說的一個科學領域的發展中,從前範式時期到後範式時期的轉變。我在上面的第二章中勾畫過這種轉變的過程。在它發生之前,這一領域中眾多學派逐鹿中原。其後,隨着一些著名的科學成就的確立,學派的數目極大地減少,通常只剩下一個。接着一個更加有效的科學實踐模式開始了。這一模式一般而言限於一定範圍,並以解謎為己任,這就要求其成員承諾他們領域的基本觀點才可以進行。(160)

再任選一段。
[原文] Until the term can be freed from its current implications, it will avoid confusion to adopt another. For present purposes I suggest ‘disciplinary matrix’: “disciplinary’ because it refers to the common possession of the practitioners of a particular discipline; “matrix’ because it is composed of ordered elements of various sorts, each requiring further specification. All or most of the objects of group commitment that my original text makes paradigms, parts of paradigms. or paradigmatic are constituents of the disciplinary matrix, and as such they form a whole and function together. They are, however, no longer to be discussed as though they were all of a piece. I shall not here attempt an exhaustive list, but noting the main sorts of components of a disciplinary matrix will both clarify the nature of my present approach and simultaneously prepare for my next main point. (182)

[台譯]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避免混淆起見,我寧願採用另一個詞來表達我的意思。 我建議用“學科基質”這個詞:“學科的”(disciplinary), 因為它指涉一個特定的學科的工作人員所共有的財產:“基質”(matrix), 因為它由各種種類不同的元素組成, 每一個都需要進一步界定。 所有或大部分我在本書中當作典範、典範的成分、或具有典範性質的團體信守對象, 都是學科基質的組成份子, 就是因為這樣, 它們形成一個具有功能的整體。 不過, 我不再把它們當作一個整體來討論。 我也不會在這兒開出一張詳盡的基質成分的清單, 但是觀察一個學科基質的主要成分類別, 可以澄清我現在的進路的性質, 也可同時為我下面一個主要論點鋪路。(241-2)

[新譯] 在範式能擺脫其眼下的含義之前,為避免混淆我寧願用另一個詞。這個詞我建議用:“學科基質”(disciplinary matrix): 用“學科”一詞是因為它指稱一個專門學科的工作人員所共有的財產; 用“基質”一詞是因為它由各種各樣的有序元素組成, 每個元素都需要進一步界定。 所有或大部分我在原書中當作範式、範式的一部分或具有範式性的團體的承諾對象, 都是學科基質的組成成分, 並因而形成一個整體而共同起作用。 不過, 我不再把它們當作一個整體來討論。 我也不會在這兒開列一份其成分的詳盡清單, 但是指出學科基質的主要成分種類, 既可以澄清我目前研究途經的性質, 也可同時為我下一個主要論點鋪路。(163-4)

兩種譯文有着相同的“印記”,這一點我想讀者也能看得出來:斷句和關鍵詞幾乎一模一樣;只要在用詞上稍作變化,或作一些語序上的小小變化,就可以從前一段譯文得到後一段譯文。值得指出的是,這樣的情況並非偶出,翻遍第九至十三章及“後記”,通篇皆然。有興趣的讀者不妨自己檢驗一下。想想依據同樣的原文翻譯,李氏、金氏、程氏等譯文風格如此不同,何以胡氏的譯文和“台譯”就正好如此相似呢?所以我推測,胡新和在翻譯時是大大地參考了“台譯”的,甚至可以說以“台譯”為藍本,他所做的工作相當於一種“改譯”或“校譯”。看得出來,胡新和在做這項工作時,還是相當用心地對照了原文。有些地方改譯了之後,使行文更接近大陸中文表達習慣,也改正了一些錯誤, 是一種改進;但改錯了的地方也為數不少。下面我舉兩個例子來說明。第一例:

[原文] Cumulative acquisition of unanticipated novelties proves to be an almost non-existent exception to the rule of scientific development. (96)

[台譯] 科學從未因累積始料所不及的新奇現象而發展過 — 這種情形即使有也是個例外。(149)
[新譯] 科學從未因累積始料不及的新奇現象而發展過 — 這種情形的例外幾乎不存在。(88)
這兩種譯文的意思正好相反,誰對誰錯呢?問題在於“這種情形”是指什麼。如果是指前半句話,那“台譯”把原意搞反了;如果是指前半句話否定的情況,那“台譯”又是正確的。但後者有點自相矛盾: 既然“從未”,怎麼又有“例外”?至少句法不佳。 所以我認為是前者 — “台譯”錯了。 因此,這裡“新譯”可以說是改正了“台譯”的錯誤。(這也說明新譯者是認真看了原文的 — 這一點令人感到欣慰。)但同時也暴露了根據“台譯”改譯而存在的問題。 其實如果跳出“台譯”的框架,完全可以把原文翻譯得更準確,而且不易產生誤解。“舊譯”就譯得比較清楚:
由積累而獲得沒有預料到的新穎事物,對科學發展的規則來說已證明幾乎是不存在的例外。
更確切的翻譯應該是:
意料之外的新發現,日積月累,積少成多,這已證明不是科學發展的規律,即便有之,也是微乎其微的例外。

第二例:

[原文] If two people stand at the same place and gaze in the same direction, we must, under pain of solipsism, conclude that they receive closely similar stimuli. … Individuals raised in different societies behave on some occasions as though they saw different things. If we were not tempted to identify stimuli one-to-one with sensations, we might recognize that they actually do so. (192-3)

[台譯] 要是兩個人站在同一個地點,注視同一個方向,我們 —為了要避免唯我論的危險— 必須承認他倆收到了幾乎相同的刺激。……不同社會養育出的人在某些時機的行為,像是他們看到了不同的事物。要是我們不再相信刺激與感覺有一對一的關係,我們也許便能看出他們的確看到了不同的事物。(252-3)

[新譯] 如果兩人站在同一地點並注視同一個方向,我們即使冒着唯我論的風險,也必然推斷他們受到幾乎相同的刺激。……在不同社會裡培育出的人在某些場合,像是看到了不同的事物。如果我們不再試圖鑑定刺激和感覺間的一一對應,我們或許會認識到他們事實上確實看到了不同的事物。(173)

這段原文,“台譯”是正確的。但“新譯”在兩處黑體標出的地方都改得不妥。第一處正好把意思譯反了。英文“under pain of solipsism”意思是說,你必須怎樣做,否則你將受到被判為“唯我論”者的“懲罰”, 不是“新譯”中所說的意思。其實“新譯”此處自相矛盾是非常明顯的:“唯我論”是指一切都以個人感覺而定,否定客觀標準;既然推斷對同樣事物有同樣刺激,就不是“唯我論”,哪裡是在“冒着唯我論的風險”呢?譯者若是仔細想想,就不會出這種錯誤。第二處原文說:“如果我們別再受誘惑想着去找出刺激和感覺間的一一對應,……”“台譯”採取了意譯,意思是正確的。“新譯”把“identify”譯成“鑑定”,意思有點走樣。庫恩在這一段是說:刺激相同,但感覺可以不同;刺激不與感覺一一對應。所以建議放棄尋找一一對應的妄想,這樣才能認識到人們“的確看到了不同的事物”。
據我看來,“台譯”本是比較好的譯本,所以在“台譯”本的基礎上進行改譯,重新出中譯本,應該說是一件好事。可是我們的兩位譯者,一位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台譯”本存在,花費了很多精力,卻沒有多少進步;而另一位譯者,據我判斷是參考了“台譯”,但為什麼就想不到提一下前人的工作,以示尊重呢?學術的增長是日積月累、後來居上的事情。在這點上我們可不能採用庫恩關於科學的增長的觀點,說科學不是累積漸進的,是不可通約的“範式”科學的轉變。所以在學術上,如果我們能站在前人的肩頭看得更遠,就沒有必要羞於提及自己是站在前人的肩頭。


我寫此“譯評”時的心情是沉重的。眾所周知,目前國內出版的學術譯著,其翻譯水平低劣,是一個普遍的現象。大量西方學術著作被譯成中文,這是解放思想、繁榮學術的好事。可是這種“繁榮”卻正受着兩種因素的侵蝕而失去其光彩:一是不良的商品經濟運作,二是學術上的好大喜功。而兩者結合,其危害就更大。出版商唯利是圖,要求出書“短、頻、快。”譯者迫於壓力,自然就無暇精雕細琢;粗製濫造,勢不能免。一些學者,想通過組織翻譯西方學術著作來改造國內學術,其見識之高、用心之善,是無可懷疑的。但是往往急於求成,結果被出版商鑽了空子:經濟之“狐”借學術之“虎”威,使低劣學術大行其道。我注意到此譯本作為“北京大學科技哲學叢書”之一,還受到“北京大學創建世界一流大學計劃”資助,可是這樣的譯本,居然能夠“入流”,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我覺得,如果要創建一流的大學,就必須要創造一流的學術。翻譯西方學術名著,確實是學科建設的一項基礎性工作。許多優秀的西方學術著作,如果認真負責地翻譯過來,就不僅有益於當代,而且有益於將來。反過來,如果粗製濫造、濫竽充數,那也許會造成一時的學術“繁榮”的假象,但這種“繁榮”不僅會像“泡沫”一樣迅速破滅,而且流毒深遠,貽害讀者。所以,我在此斗膽提議:把本學科內一些重要的西方譯著重新拿來,仔細檢查一遍,優則存之,差則改之,劣則去之,進行重譯。此或被譏為不切實際之空想,但書生意氣,吶喊一聲,惟冀今後中國大陸少一些“泡沫”學術,多一些文化精品。

劉華傑副教授的翻譯和學術腐敗 ·方舟子·

 反科學文化人在國內是以科普翻譯的權威自居的,我就親眼見過他們與
出版社討價還價,聲稱要請他們翻譯某一本書,必須要比一般稿酬高一倍才
行。所謂“京城四條漢子”中,吳國盛、劉兵和田松的翻譯水平低劣到什麼
程度,我們已經見識過了。剩下還有一個劉華傑,一直沒有機會見識其翻譯
水平。最近他在網上張貼一部譯著的初稿徵求意見,大概想在網上讓人為其
做免費校譯,卻也使他的翻譯水平露了陷。

 這本書,譯的是美國科學院、工程院和醫學研究院聯合出版的《論當一
名科學家》(On Being A Scientist),這是為新從事科學研究的人編寫的
一本有關科研道德的小冊子。劉華傑將書名譯成《身為科學家》,聽上去像
是某個科學家的經驗總結。譯著據說將做為“北京大學創建世界一流大學計
劃”的“北京大學科技哲學叢書”之一出版。該叢書已出版的吳國盛等人
譯的《哥白尼革命》、金吾倫、胡新和譯的《科學革命的結構》,都是不合
格的劣質翻譯,我們以前已經揭露過。

 在這裡我當然不想來為劉華傑副教授做免費校譯,只從中舉出兩個已被
別人提起的例子,看看劉華傑副教授是否有足夠的英語能力來從事翻譯工作。

例子一:

【原文】The new postdoc, upon hearing the story, said, "That's 
ridiculous. They just don't want to give you a break."

【劉譯】聽到這一說法,那位新來的博士後說:“荒唐。他們只不過不想讓
你輕易取得突破罷了。”

【方譯】這位新來的博士後聽了事情經過後,說:“這很荒唐。他們不過
不想給你方便罷了。”

 劉華傑副教授以前嘲笑過別人把“體質人類學”翻譯成“物理人類學”,
他在這裡對一個常見得不能再常見的習語所作的異想天開的翻譯,足以與之媲
美。不知劉華傑副教授如果聽到有人對他說“Give me a break!”(“饒了我
吧!”或“得了吧!”),是否也理解成“給我一個突破!”?

例子二:

 這是劉華傑副教授的網上求教:

請教一則翻譯:關於validated

送交者: huajie 於 August 22, 2003 21:13:25:

我沒在美國的實驗室工作過,相關要求也不熟悉,對於下面段落中“they may 
need to have their laboratory notebooks validated and dated by others”
的確切含義把握不了,其中validated and dated的用法有多嚴肅?是指法律上
的用法嗎?
如果是,validated是否指“具有法律效力”? 以下暫時按普通用法,譯作“使...
可靠”或“使..詳實”。請哪位行家指點一二?

(註:英文出版美國“三院”公共政策委員會編的On Being A Scientist,1995,
http://www.nap.edu/readingroom/books/obas/)

-------
In research that has the potential of being financially profitable, 
openness can be maintained by the granting of patents. Patents enable 
an individual or institution to profit from a scientific discovery in 
return for making the results public. Scientists who may be doing 
patentable work have special obligations to the sponsors of that work. 
For example, they may need to have their laboratory notebooks 
validated and dated by others. They may also have to disclose 
potentially valuable discoveries promptly to the patent official of 
the organization sponsoring the research.

在具有潛在經濟收益的研究當中,成果的公開可以通過專利許可的方式維持。作
為成果公開的回報,專利可使個人或者機構從一項科學發現中獲利。其科研成果
可申請專利的科學家,對於研究的資助方負責有特殊的責任。比如,他們需要使
實驗室的記錄本記錄詳實並由他人簽署日期。他們也必須及時地向該研究之資助
方的專利官員披露潛在的重要發現。

(引文完)

 劉副教授似乎把自己的翻譯問題歸結為“沒在美國的實驗室工作過,相關要
求也不熟悉”,其實真正的問題在於英語閱讀理解能力太差。在這段翻譯中,存
在的問題,不僅僅是如何翻譯“validated”一語,還有多處由於沒有掌握英語
基本語法而出現的閱讀理解錯誤。例如:

 “validated and dated by others”:即使不知道“validation and date”
(確認並註明日期)這種做法的準確含義,從語法結構上看也應該知道,它們都
是“由他人”做的,而劉副教授卻能把它們拆開,當成了“記錄詳實並由他人簽
署日期”。

 “the granting of patents”:這指的是“授予專利”,而不是“專利許
可”。

 “potentially valuable discoveries”:potentially修飾的是valuable而
不是discoveries,說的是“可能會有重大(經濟)價值的發現”,劉副教授卻把
它當成了“潛在的重要發現”。

 不過這裡最荒唐的是,劉副教授竟然把後兩個may(可能,也許)都跳過不譯,
把可能性愣是當成了必要性。如果按這個譯文所說的要求來做,要製造多少學術腐
敗的冤案!(比如我以前所在實驗室申請專利的成果,實驗室記錄本就都沒有請
人確認並註明日期。按劉副教授所譯的“要求”,豈不是都違反科研道德)

 事情之可怕就在這裡。這不是一般的科普讀物,而是一本有關科研道德的指
導文件。現在中國正在打擊學術腐敗,正需要這種國外指導文件做參考。反科學
文化人正在拼命拍中國科技界領導人的馬屁,聲稱中國科學院院長和科技部部長
都認同他們的反科學觀點。說不定長官大人一高興,下令中國科技工作者人手一
冊劉華傑譯《身為科學家》認真學習充當指南,譯者固然會大發橫財,學者卻要
大受其苦。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要防患於未然,提醒大家不要把一本劣質
翻譯當回事。當然,此書還未定稿,在出版之前還有可能做修改,但以劉副教授
暴露出來的英語水平看,再怎麼改也不會有多大的改進,除非請有合格的英語翻
譯能力的人將之從頭到尾校一遍,但如果有這時間,還不如自己翻譯。

 pp評論說:“不敢相信真是劉華傑的翻譯。如果是真的就太過分了。不是翻
譯不翻譯的問題,是人格有問題,這樣的水平也敢趟翻譯的渾水, either psycho 
or liar。”還有個學術界對劣質翻譯缺少鑑別、監督的問題。讓這種不具有合
格的翻譯能力的人翻譯指導學術道德建設的重要文件,本身就是一種學術不道德
行為。

2003.8.23. 
 吳國盛亂譯《哥白尼革命》舉例 ·方舟子·

 北京大學出版社最近出了一套由“北京大學創建世界一流大學計劃”資助、吳國盛
教授主編的“北京大學科技哲學叢書”,其中包括美國哲學家托馬斯·庫恩著《哥白尼
革命——西方思想發展中的行星天文學》中譯本 。

... ...

 庫恩雖然是哲學家,但是其文風與一般哲學家不同,非常平實,措辭、句式都非常
簡單,有中級英語水平的人就不難讀懂他的著作,翻譯難度還比不上卡爾·薩根的科
普,更不要說古爾德、威爾遜的思想隨筆了。但是就是這樣易懂的名著,雖然被中國最
著名大學的“哲學家”煞有介事地翻譯了兩遍、校對了兩遍,錯誤、漏譯、亂譯之處仍
然比比皆是。下面我就從號稱由吳國盛重新譯出的第一章的前面幾頁挑出幾個例子出來。
這第一章帶有引論性質,應該比其他各章更為好懂。但是只要它用到了慣用法,句式稍
微複雜一點,我們的“哲學家”就開始犯胡塗了。像把“以前的理論提供”譯成“前人
提供”,把“同時處理”譯成“立即處理”這類無關緊要的小錯誤就不舉了,只舉嚴重
的錯譯。

吳譯:

 但這場革命也揭開了天文學研究中許多最晦暗和最隱秘的細節。

方譯:

 然而這場革命卻取決於天文學研究中最晦澀隱秘的細微之處。
(Yet the Revolution turned upon the most obscure and recondite minutiae of
astronomical research.)

 按:上句提到這場革命一直被認為是西方思想發展的轉折點(turning point),
此處turned upon就是承這一句而來,指出其轉折之處只是天文學的細微之處,然後下
一句問什麼它卻會有那麼重大的意義。吳譯大概以為upon就是on,turn upon就等於
turn on,不就是“打開”嗎?“打開”不就是“揭開”嗎?聯想能力固然可嘉,卻完
全脫離了上下文。


吳譯:

 無論是就日常哲學還是就麵包黃油而言,當代的西方文明比起以前的文明更加依賴
科學概念。

方譯:

 當代西方文明在日常哲學和日常生活兩方面,都要比以前的任何文明更依賴於科學
概念。
(Contemporary Western civilization is more dependent, both for its everyday
philosophy and for its bread and butter, upon scientific concepts than any 
past civilization has been.)

 按:吳教授如果看到有人說:“It is a pity for any man to quarrel with his 
bread and butter.”大概要以為是在和麵包黃油吵架。

吳譯:

 原始的宇宙概念基本上由地上的事件來定形,這些事件直接地影響了宇宙體系的設
計者。

方譯:

 雖然各種原始的宇宙觀念表現出相當大的差異,但是它們全都主要地是被地上的事件、
那些最直接地刺激着體系設計者的事件所定形的。
(Though primitive conceptions of the universe display considerable substantive
variation, all are shaped primarily by terrestrial events, the events that 
impinge most immediately upon the designers of the systems.)

 按:吳譯可能理解不了前半句,乾脆來個偷工減料的編譯。

吳譯:

 在原始宇宙論中,天僅僅被簡略地添加成為大地提供的一個套子,它的上面住着神話
人物並被它們所推動,這些神的任性的能量,因着他們與地界的直接距離的增加而增加。

方譯:

 在這種宇宙論中,天只是簡略地被描述為包圍着大地的東西,上面住着神仙,並被
神仙所推動着,這些神仙與地界的直接距離越遠,則在靈界統治集團中的級別越高。
(In such cosmologies the heavens are merely sketched in to provide an enclosure 
for the earth, and they are peopled with and moved by mythical figures, whose
rank in the spiritual hierarchy usually increases with their distance from the
immediate terrestrial environment.)

 按:能把“靈界統治集團中的級別”翻譯成“任性的能量”,非要有超群的想象力
不可。

吳譯:

 顯然,這個宇宙是對埃及人所知道的世界的一個模仿:他們生活在一個由水包圍着的
拉長的圓盤中,這惟一的拉長的方向是他們曾經探索過的;

方譯:

 顯然,這個宇宙的幾個主要結構特徵,是埃及人根據他們所知道的世界聯想出來的:
他們的確生活在一個拉長的圓盤中,由在他們曾經探索過的唯一方向上的水劃定了界限;
(Clearly several of the main structural features of this universe were suggested 
by the world that the Egyptian knew: he did live in an elongated platter bounded 
by water in the only direction in which he had explored it;)

 按:“方向”不是拉長的方向,而是水所在的方向。

吳譯:

 是永遠地庇護來世的地方。但是對天象觀察做這樣的描述還是很少見的。

方譯:

 是屬於永遠享福的來世的區域。但是像這種天象觀察的痕跡是很罕見的。
(the region of the eternally blessed afterlife. But such traces of celestial
observation were rare.)

吳譯:

 其他一些粗糙的宇宙論也都表現了現代人類學家所研究的當代原始社會的
特點。從表面上看,所有這些宇宙結構的草圖都實現了一個基本的心理需要:

方譯:

 現代人類學家調查過的當代原始社會的一個特點是都有着其他粗糙的宇宙
論。很顯然,所有這種對宇宙結構的簡略描繪都滿足了一種基本的心理需求:
(Other crude cosmologies characterize the contemporary primitive 
societies investigated by the modern anthropologist. Apparently all 
such sketches of the structure of the universe fulfill a basic 
psychological need:)

吳譯:

 人類若不發明一個宇宙論是不會持久地生存的

方譯:

 人類不會長期不去發明一種宇宙論
(Man does not exist for long without inventing a cosmology)

 按:吳譯沒有讀懂這句話,譯得莫名其妙。

吳譯:

 舉例來說,我們不會相信一個以神來解釋物理世界的平常行為的宇宙論;
近幾個世紀以來,我們已經堅信更接近機械的解釋。

方譯:

 例如,我們將不會認可一個用神來解釋物質世界的日常行為的宇宙論;
至少在近幾個世紀以來,我們一直在堅持要求更接近機械的解釋。
(We will not, for example, credit a cosmology that employs gods to 
explain the everyday behavior of the physical world; in recent centuries, 
at least, we have insisted upon more nearly mechanical explanations.)

 按:這不是“我們”自己信不信的問題,而是提要求的問題。

 如果要靠這種粗製濫造的譯著“創建世界一流大學”,未免太欺負“世界”。
連這種通俗易懂的著作都讀得不明不白,他們是否能讀懂那些故弄玄虛的“後現代”
更令人懷疑。下次如果有人要再來高談用“後現代”反科學,不妨問一句:你讀懂
了原文了沒有?

2003.2.17. 
令人哭笑不得的《論契合》中譯本 ·方舟子·

 我已寫了五篇文章證明田洺教授不具有及格的英語閱讀能力,他翻譯的科普
著作雖然大多由三聯書店這樣的著名出版社出版,卻除了《雙螺旋》是幾乎全盤
剽竊別人翻譯外,其他都是胡編亂譯。本來已不打算再花時間去校對田教授的其
他譯作。今天一位網友寄來田教授最新出版的譯作、愛德華·威爾遜著《論契合:
知識的統合》(Consilience: the Unity of Knowledge)(三聯書店2002年出版)
前面十幾頁的掃描,出於好奇我校對了一下,邊校邊笑,差點笑岔了氣。如此富
有娛樂價值的“妙譯”不與大家分享,未免太自私。希望這是我最後一篇剖析田
教授的大作,除非他正在糟蹋的威爾遜的另一名著《社會生物學》如期出版,那
樣的話我還會再拿來娛樂一番。田教授的英語水平不如李大光、吳國盛,想像力
卻遠遠超過了他們,因此其譯文的娛樂價值也就超過了他們。校對這種譯文,本
身就是一種樂趣。樂完了又不由覺得可悲。一家為廣大讀者所信任的著名出版社
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把世界名著交給連簡單的英文句子都讀不懂的人糟蹋,是可
忍孰不可忍!受騙上當買了《論契合》的讀者應該把我這篇文章打印下來連書一
起退給出版社。事實上買了田洺其他譯著的讀者也都應該把它們退給相應的出版
社。這些譯著沒有閱讀、保存價值,除非你有收藏壞書的癖好。三聯書店如果對
得起讀者的信任的話,應該停止發行這些譯作。

 我不想再逐句或逐段校對,只從《論契合》第一、二章挑出一些特別可笑的亂
譯,供大家欣賞欣賞田教授的創造能力。(順便說一個外行也許不覺得好笑的笑話:
研究生物學哲學、在高校教進化論的田教授竟然連當今進化論的主流學說“新綜
合學說”(New Synthesis,也稱“現代綜合學說”)都不認得,在此書中把它
一再譯成“新系統學”(p.2))

田譯:

 愛因斯坦這位物理學偉大統一的締造者,本質上就是愛奧尼亞人。或許他最
強烈地體驗過愛奧尼亞人的夢境。(p.4)

方譯:

 物理學大統一的設計師愛因斯坦是徹底的愛奧尼亞人。那個遠見也許是他最
大的力量。
(Einstein, the architect of grand unification in physics, was Ionian
to the core. That vision was perhaps his greatest strength.)

 按:能把“那個遠見也許是他最大的力量”譯成“或許他最強烈地體驗過愛
奧尼亞人的夢境”需要何等的夢想能力,田教授究竟是在翻譯還是在做夢?

田譯:

 我從骨子裡懷有信仰、希望和慈悲,而且和成千上萬人一樣,相信我的救世
主耶穌·基督會佑護我一生。(p.5)

方譯:

 (當時)我對信仰、希望和仁愛刻骨銘心,而且和數以百萬計的其他人一樣,
我知道我的救星耶穌基督將會讓我獲得永生。
(Faith, hope, and charity were in my bones, and with millions of others
I knew that my savior Jesus Christ would grant me eternal life.)

 按:瞧瞧,連基督教的基本信仰他都給改了,從獲得永生變成了保佑一生。
另外,在“耶穌”和“基督”之間加一點幹什麼?把“基督”當成姓?

田譯:

 但是現在,在大學,當一些人對宗教採取了青春期般的反抗態度時,我則選
擇了懷疑的態度。(p.5)

方譯:

 但是現在上了大學,在類固醇驅使下進入青春期反叛心態,我樂於懷疑。
(But now at college, steroid-driven into moods of adolescent rebellion,
I chose to doubt.)

 按:田教授不認識“類固醇”,跳過不譯,倒也罷了,怎麼就把反叛心態強
加給別人呢?

田譯:

 我發現很難相信我們最深層的信念要根據兩千多年前近東農業社會中石頭上
銘刻的文字來決定。(p.5)

方譯:

 我發現很難接受這個觀點:我們最深沉的信仰是在兩千多年前,由地中海東
部的農業社會固定死了的。
(I found it hard to accept that our deepest beliefs were set in stone
by agricultural societies of the eastern Mediterranean more than two
thousand years ago.)

 按:這個翻譯,與吳國盛的“黃油麵包”有異曲同工之妙,田教授是不是覺
得基督教信仰是由“石頭上銘刻的文字來決定”的?

田譯:

 毋寧跟柏拉圖、培根和雪萊一起遭譴責,也不和佩利、馬爾薩斯一起進天堂。
(p.6)

方譯:

 雪萊說過,跟柏拉圖和培根一起下地獄,也勝於跟佩利和馬爾薩斯一起上
天堂。
(Better damned with Plato and Bacon, Shelley said, than go to heaven
with Paley and Malthus.)

 按:雪萊抱着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勇氣,卻被輕描淡寫成了“遭譴責”,
而且還被剝奪了名言創作權。

田譯:

 但是,總的來說,施洗教神學對於進化論並不設防。《聖經》的作者們已經
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啟示!(p.6)

方譯:

 但是,最重要的是,浸信會神學沒有為進化論做任何準備。《聖經》的
作者們漏掉了最重要的啟示!
(But most of all, Baptist theology made no provision for _evolution_.
The bibical authors had missed the most important revelation of all!)

田譯:

 難道可以認為上帝時(是)真的有可能不與個人的利害休戚相關?(p.6)

方譯:

 他們會不會並非真的明白上帝的思想?
(Could it be that they were not really privy to the thoughts of God?)

 按:誰能告訴我田教授何以連這麼簡單的英文都看不懂,能想到如此“妙譯”!

田譯:

 按照我孩童時期遇到的那些善良可敬牧師的說法,他們真的受到了不公的
對待?(p.6)

方譯:

 我兒童時期的牧師雖然善良又可親,但是他們會不會搞錯了呢?
(Might the pastors of my childhood, good and loving men though they
were, be mistaken?)

 按:誰能告訴我田教授何以連這麼簡單的英文都看不懂,能想到如此“妙譯”!

田譯:

 天下太大,自由太令人陶醉。(p.6)

方譯:

 這一切太讓人受不了了,而自由是多麼甜蜜。
(It was all too much, and freedom was ever so sweet.)

 按:是的,田教授的翻譯“天下”太大了!

田譯:

 我遠離了教堂,不是出於明確的不可知論或無神論,而是因為施洗教徒不多了。 
(p.6)

方譯:

 我離開了教會,還不完全是不可知論或無神論者,只是不再是個浸信會教徒。
(I drifted away from the church, not definitively agnostic or atheistic, 
just Baptist no more.)

 按:原來田教授把威爾遜想像得如此勢利眼,威爾遜離開教會不是因為接受
進化論,而是因為“施洗教徒不多了”!

田譯:

 他們渴望的目標大於他們已經實現的目標。(p.6)

方譯:

 他們渴望有一個高於自身利益的目的。
(they yearn to have a purpose larger than themselves.)

田譯:

 如果這些問題尚未回答,應該給予原諒。如果放棄了這些問題,它們還會被
人們從其他的途徑進行探討。(p.7)

方譯:

 如果那些投身這個探索的人失敗了,他們將被原諒。如果他們迷失了,他們
將找到另一條路。
(If those committed to the quest fail, they will be forgiven. When lost,
they will find another way.)

 按:如此簡單的英文,田教授居然一點都沒蒙對。

田譯:

 人文主義的精神原則只是去努力,無論是否成功,無論這種努力是令人尊敬
還是被人遺忘。(p.7)

方譯:

 人文主義的道德使命就是努力而已,只要效果是可敬的而失敗是不被遺忘的,
就不管成功與否。
(The moral imperative of humanism is the endeavor alone, whether
successful or not, provided the effort is honorable and failure memorable.)

田譯:

 我喜歡從相反的角度來思考,他的勇敢代表了一種要求拯救人類的高貴。(p.7)

方譯:

 我認為,相反地,他的大膽代表了一種可取的人品。
(I like to think that on the contrary his daring represents a saving human
grace.)

 上面第一章是引論,相對較為容易理解。以後各章開始具體論述,田譯更是
把他的創作力發揮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只從第二章挑出幾個與原文無論如何也對不
上號的例子以見一斑,結束本文。

田譯:

 時間的流逝已經影響到客觀實在。要注重知識,不能再無所事事。明智的
政策選擇應建立在與教育政策協調的基礎上,而不止是知識分子和政治領導人
才去思考這些以及類似的問題,以及從何處開始並走向何處的問題。(p.11)

方譯:

 現在已是在現實中達成這種歷程的時候了。這並不是一種做為知識分子的樂
趣的閒暇遊戲。如何明智地做出決策,將取決於受過教育的公眾(而不只是知識
分子和政治領導人)是否能夠很容易地沿着這些和類似的迴路做思考,從任何一
點開始並向任何方向移動。
(The time has come to achieve the tour in reality. This is not an idle
exercise for the delectation of intellectuals. How wisely policy is 
chosen will depend on the ease with which the educated public, not just
intellectuals and political leaders, can think around these and similar
circuits, starting at any point and moving in any direction.)

 按:此處的“歷程”和“迴路”指的是書中畫的一張“環境政策-倫理-
生物學-社會科學”圖表(中譯本刪掉了這張關鍵的插圖)。可憐田教授對這段
話一句都看不懂,乾脆自己亂編。

田譯:

 並不能認為新的特殊性只是意味着集中於某一項研究。在一個領域中只能產生
出新穎的觀點和更高級的技術。(p.11)

方譯:

 這些新專業中,每一個都被認為只不過是一種研究重點。每一個都是新穎觀念和
新進技術的產業。
(None of the new specialties is considered more than a focus of research.
Each is an industry of fresh ideas and advancing technology.)

田譯:

 但是如果上萬年原始人的歷史可以在上萬年前的類似地球的星球上追溯出來,
而且能夠綜合研究這些歷史的經驗,並檢驗和其中所含的原則,那麼史學——即對
於歷史趨向的解釋,便會成為一門自然科學。(p.12)

方譯:

 但是如果能在一萬顆類似地球的行星上追蹤一萬個類似人類的歷史,並且通過
對那些歷史做比較研究,從中發展出實證檢驗方法和原理,那麼史理學——對歷史
趨勢的解釋——將會已經是一門自然科學。
(But if ten thousand humanoid histories could be traced on ten thousand
Earthlike planets, and from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ose histories
empirical tests and principles evolved, historiography -- the explanation
of historical trends --- would already be a natural science.)

田譯:

 這種統一的議程並非已在專業哲學家那裡構想完成。我所談到的這個主題
有其自己的考慮,有其正式的思考框架,可以用它們自己的語言來表達。它們
將提出下列控告:異文合併,簡化主義,本體還原論,科學主義以及其他由
這種嘲笑性的後綴所正式標明的原罪。對此我指控是有罪,有罪,有罪。(p.12)

方譯:

 這個統一的議程讓一些專業哲學家感到格格不入。對我討論的議題他們有
自己的想法,用他們的語言和正式思想框架加以表達。他們將會做出這種指控:
拼湊、過分簡單化、本體還原主義、科學主義和其他用鄙視性後綴正式提出的
罪名。對此我承認有罪,有罪,有罪。
(The unification agenda does not sit well with a few professional
philosophers. They will draw this indictment: conflation, simplism,
ontological reductionism, scientism, and other sins made official by
the hissing suffix. To which I plead guilty, guilty, guilty.)

 按:田教授把“主題”設想得像人一樣,大奇。

田譯:

 他得出結論,“當然,現在不可能有什麼問題科學根本無法解答,但是
最終,儘管所有的事實都存在,還是有些問題科學就是無法解答。”(p.12)

方譯:

 他得出結論說:“當然了,從長遠來看,在所有的事實都有了之後,可能
不存在科學不能逐漸加以解答的任何問題,但是現在肯定存在着科學還不能夠
回答的問題。”
("now of course, " he concludes, "there may not be any questions that
the sciences cannot answer eventually, in the long run, when all the 
facts are in, but certainly there are questions that the sciences cannot
answer yet."

 按:把一句“科學主義”的引言翻譯成了“反科學主義”的引言,難怪田
教授會聲稱威爾遜強調科學的局限性。

田譯:

 科學家與哲學家之間一直沒有很好地合作過,尤其是在涉及到生物學、社會
科學和人文科學之間的交叉領域時更是如此。(p.12)

方譯:

 現在是科學家和哲學家合作的最好時期,特別是他們在生物學、社會科學和
人文學之間的交界處相遇時更是如此。
(There has never been a better time for collaboration between scientists
and philosophers, especially where they meet in the borderlands between
biology, the social sciences, and the humanities.)

田譯:

 哲學是對未知的沉思,並不是張揚的領域。(p.13)

方譯:

 哲學做為對未知事物的沉思,其領域正在縮小。
(Philosophy, the contemplation of the unknown, is a shrinking dominion.)

 按:田教授反覆犯這種剛好與原意相反的錯誤,不知是不是因為帶了“反科學”
有色眼鏡的緣故?

2003.2.18. 
劣質譯著:我們遭遇另一種學術腐敗 《中國教育報》2003年3月20日第5版 

 “抄襲”現在已經是一種人人喊打的學術腐敗了,但另一種學術腐敗卻一直
為人們所忽視。本報2月20日刊登的《一本糟糕透頂的譯作》一文,作者北京師
范大學檀傳寶先生憑着知識分子強烈的責任感和正義感,對正損害當前學術界、
知識界聲譽與純潔性的譯著質量低劣問題進行了尖銳的批評。文章發表後,在學
術界、知識界引起了強烈的呼應,除了接到大量的讀者來信外,許多專家學者也
紛紛對譯著質量問題表示了深切憂慮和關注。在本報的倡導下,部分專家學者召
開了一個關於譯著質量問題的座談會,對當前譯著中存在的質量問題進行了理性
的探討和分析。 

 學術譯著影響深遠,必須有虔誠恭敬之心。應建立學術翻譯批評機制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宗教系博士生導師何光滬教授 

 現在翻譯質量大滑坡,一些所謂“譯著”的水平,低到了歪曲作者、欺騙讀
者的地步。情況嚴重,有目共睹,在此且不多言。我只說兩點: 

 一、學術著作的翻譯,同文學作品的翻譯相比,對社會對歷史的影響,在
政治、經濟、文化等重大領域的影響,可能更大。高質量的翻譯會有巨大的正面
影響。例如佛學方面,唐代曾有極認真、極負責、極嚴謹的程序化翻譯工作,且
不說對佛教傳播,甚至對中國哲學的提高、深化(宋明理學)也影響極大,對中國
語言的豐富也大有貢獻(如“世界”、“平等”、“實際”等詞彙所示)。再如明
末耶穌會士同徐光啟等學者合作的翻譯,對西學東漸、中學西傳和中國數學和科
學技術均有巨大貢獻,清末民初的學術翻譯對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對中國社會的
全面改造之貢獻,更是難以盡述。那些譯者或是兼通文理,或是學貫中西,且都
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對譯事“正心誠意”,對作者和讀者誠敬謙恭,這是翻譯的
起碼條件。(順便說說,重要概念的誤譯會造成很大混亂,如納粹主義的意譯
“民族社會主義”,被譯成 “國家社會主義”,“公民社會”被譯成“市民社
會”,都是如此。) 

 二、除了上述起碼條件,還有三個必須條件:1、相關外文要吃透,2、中文
表達要合格,3、相關內容要明白。但是,沒有條件硬要譯的人到處都有,水平
高低、責任心大小只是相對的,僅僅呼籲“嚴肅認真”、“提高質量” 效果不
大。現在質量普遍下降,得從制度上找原因,想要情況有總體的改善,必須進行
相應的制度建設。因此我建議:第一,建立、健全或加強學術翻譯方面的團體或
機構,進行學術翻譯方面的教學、研究、術語統一標準制定等工作;第二,開展
學術翻譯方面的評審、評獎活動,這類活動除了要有學術翻譯團體參加或主持,
還要有新聞出版界特別是出版社廣泛參與;第三,建立健全學術翻譯方面的批評
機制,鼓勵和規範正當的批評,這有助於形成尊重被批評者的人格尊嚴但又尊重
真理、維護學術尊嚴的正常風氣,可以創辦一個嚴肅的“翻譯批評”雜誌,作為
第一個具體措施。 

 翻譯是一種修正,翻譯要解決兩種錯誤 

 清華大學外語系學術委員會主任、比較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翻
譯》編委、博士生導師 王寧教授 

 中國翻譯工作者協會第五屆理事會在今年年底就要召開,以前我們也有過
很多這樣的學術討論會,如文學作品翻譯中的“信、達、雅”問題,人文社科等
學術著作的翻譯問題,以及把中文翻譯成英文的問題。我的經驗,從事翻譯實踐
越多,就越感到翻譯之難。有一位意大利學者曾認為翻譯是一種背叛,但我認為
翻譯實際上是用另一種語言對原文的修正,也就是說,沒有純粹忠實的翻譯,翻
譯永遠是一個未完成的過程,尤其是文學作品更是這樣,因此我們就有了名著重
譯和經典重構的問題。但我們今天討論的翻譯中的錯誤只是一些常識性的,並未
上升到那麼高的層次,對於這樣的錯誤應當徹底杜絕。翻譯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
文化問題,翻譯時應該儘量譯出原文中包孕的文化內涵。修正不是沒有標準的,
我指的不是那些不懂裝懂的常識性錯誤,而應是可以在學術範圍內討論的深層意
義的修正,對此我們應予以區分。現在國內的翻譯界批評的恰恰更多的是一些常
識性的錯誤。 

 翻譯有着常識性錯誤和深層次錯誤之區別,深層次錯誤可能是不同的譯者對
原文的文化內涵理解上出現的偏差,要避免這種深層次的錯誤應該具備三個條件:
一是應至少懂兩三門外語,翻譯時相互參照才可以譯得更準確。二是翻譯時要對
中文的原意儘可能吃透。我認為香港和台灣的翻譯在理解上要比大陸的不少譯者
強,因為他們大多在歐美學習過,外語功底比較好,而他們的問題則在於知識結
構方面和漢語的表達上。一般來講他們的文字表達都比較老化和拗口。在中譯外
方面我們更應該注意在學術水平和外文水平上同時並重。現在國內搞翻譯的人大
多不是學外語出身的,學相關專業的人更多一些,這比起學外語的靠語法死扣的
翻譯要靈活些,他們往往在揣摩上下文的意思時可能更準確。但是假如碰到他們
不懂的東西則會出錯。三是學科方面的準備應紮實。 

 有些著作的重譯是必要的,有些則不必要。我們儘量要從第一手原文翻譯,
翻譯《易卜生文集》最好要從挪威文原文翻譯,翻譯克爾凱郭爾的《非此即彼》
要從丹麥文翻譯。另外,我們有些時候翻譯可以用二手資料,但引用的外文必須
用第一手的原文資料,這樣才能儘量避免深層次錯誤。另外,國家新聞出版署對
不具備翻譯資格的人應進行限制。 

 翻譯者必須是所譯相關學科的優秀學者,應該對文學批評界和文學理論界的
譯錯、譯偏的術語進行清理 

 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系主任、博士生導師 楊乃喬教授 

 如今翻譯成風,尤其翻譯外著成為出版界的一個熱點。但是我們現在的翻
譯質量很成問題,我對此也深有同感。現在好像有這麼一種認識,即只要過了英
語六級或八級就可以搞翻譯,事情遠不是這樣,翻譯者必須是所譯相關學科的優
秀學者才能搞翻譯,另外在翻譯時還必須把原文吃透,在翻譯完後還應該反覆回
顧自己的譯文,多改幾次,才能譯得準確。譯者在翻譯時必須本着對學術負責的
態度去翻譯。我們現在的翻譯有很多是硬傷,這是絕對應該避免的,這就不必說
了。關鍵的是我們對於一些重要術語的翻譯,我們一旦把它翻譯錯了則會造成對
漢語學術界的誤導。這種情況嚴重時可能會產生一個與原著不同的奇怪體系和奇
異思路,所以我們應該對文學批評界和文學理論界的譯錯、譯偏的術語進行清理。
比如我們在翻譯結構主義時,把一個術語翻譯為“語言中心主義”,它的正確的
譯法應該是“語音中心主義”,因為英語不像漢語,它是以聲音意義出場的。再
比如,我們在翻譯存在主義文論時把being和the being等都譯成存在,這也是
很成問題的。 

 我們要區別另一種翻譯,比如前些時候有一位外國專家把中國的《文心雕龍》
翻譯成英文,實際上他是用當代英文來翻譯古代漢語,是一種站在當代英語學術
界的角度翻譯的。他的這種翻譯可以說是一種二度創作,所以不能算錯誤。 

 劣質譯著也是一種學術腐敗,知識分子應做社會清流

 北京師範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博士生導師檀傳寶教授 

 我對一些劣質譯著感到很惱火的是:其實翻譯者只要在翻譯時多查查詞典,
就完全可以避免許多很簡單的錯誤。 

 應該怎麼看待劣質翻譯這種現象的性質呢?我認為胡亂翻譯實際也是一種
類型的學術腐敗,或者說是學術腐敗的一個變種、一個表現。出現這一現象的原
因有兩點:首先是外在原因。教育市場是一個很肥的市場,利益的驅動使許多人
以不負責任的態度來搞“翻譯生產線”。但也正是由於教育市場是一個很大的市
場,所以一旦劣質書充斥市場,那麼這個市場就會成為一個危害很大的市場。我
想由於教育是人的再生產,這一危害並不亞於假種子、假化肥、劣質食品和假藥。
其次是內在原因,即現在的學術浮躁問題。現在許多人熱衷於翻譯,有的想有經
濟上的效益,有的想出出風頭。教育市場很肥,面對它就有許多人不能靜下心來
扎紮實實做應該做的工作。市場誘惑越大,活做得就越粗糙。學術著作譯者心態
的浮躁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當然這裡更多的是機制問題。出版社等方面沒有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出版
社雖然有責任編輯、編委、顧問,但是他們很多人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我想主
要是因為缺乏適當機制的約束。但我仍然想說,這裡有一個知識分子良知的問題,
在利益的驅動下什麼都敢幹,決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知識分子應做的事情。知識分
子應該做社會的清流。從我們自身的角度來說,要杜絕劣質譯著問題,我想有必
要呼籲兩點:一是譯者要保持平和的心態,做好自己想做的翻譯工作;二是知識
分子始終應當有一種批判的精神和責任,必要時要敢於把劣質的東西暴露在陽光
之下,警醒一些人。 

 要創建相應監督機制,保證譯著質量

 首都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博士生導師 孟繁華教授 

 在當今功利主義取向非常嚴重的情況下,檀教授能對譯著質量問題發出批評
的聲音,我認為這是難能可貴的,可以說這在保障譯著質量的輿論導向上開了個
好頭。 

 當前出版物質量良莠不齊,一些譯著質量不高,反映出少量作者和出版部
門急功近利的浮躁之風。一方面是導向上的問題。評職稱的評價體系往往重視數
量,看你發表了多少篇論文,寫了多少本書,至於成果的質量很少納入評價體系。
導向上出了問題,結果可想而知。另一方面,缺乏相應的監督機制。工作如果缺
乏監督制約機制,很難保證其正確性。一本譯著的誕生要講程序,譯者和主審都
必不可少,不能翻譯完後立即出版。設想,初稿翻譯完後分別交由幾個專家認真
審查,行使監督權,問題一般就可以消失或減少。 

 為了保障譯著的出版質量,我認為需要做好以下多方面的工作:一是要對譯
者的學術水平和專業資格有一個標準。首先英語水平要高,不能剛過四、六級就
搞翻譯。其次要有較高的學科專業水平,是從事這個領域的研究或教學的學者。
二是譯者要自律,對自己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如果覺得吃力,就不要接手這個工
作,這是對讀者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三是出版社要把好關,要真正做到嚴格
選題,嚴格審查,不是走形式。四是要建立一種有批評和監督的大環境,讀者、
專業人士、報紙等媒體都可以介入。現在的書評幾乎都是宣傳式的,極力鼓吹該
書的可讀性、創新性等,至於缺點很少談及或一筆帶過。對於質量問題,既不能
搞大批判式的聲討,也不能對質量問題聽之任之、不聞不問,要創建一個規範的
學術批評和學術監督機制,形成一種實事求是的學術氛圍。 

 劣質譯著也許法律上無辜,但道德上有罪,建議實行圖書召回和翻譯認證制
度 

 首都師範大學英語教育系 張衛族教授 

 國際譯聯已把2001年定為翻譯道德年。對於搞劣質翻譯的人,我想引用一部
外國電影中的一句台詞來評論他,即:“法律上,你是無辜的;道德上,你是有
罪的。” 

 問題最大的是那些賺錢最多的暢銷書,因為它們的銷售量往往非常大。前
一陣子在市場上非常暢銷的《誰動了我的奶酪》、《傑克·韋爾奇自傳》等書中
譯錯之處就非常多,根據我自己的統計,《傑克·韋爾奇自傳》中共有1800多處
錯誤,而它的銷量卻有60萬。《傑克·韋爾奇自傳》中一點學術的東西也沒有,
但它因銷量大而問題更嚴重。把七點鐘譯成八點鐘,有人對此解釋說這並不影響
閱讀,是的,是對閱讀影響不大,但是我們是在搞翻譯,而不是在搞創作;我們
對原著加譯或者漏譯,那麼我們究竟是在翻譯還是在搞編譯。 

 我們的翻譯沒有相關的規範,這裡確實有一個制度問題。現在好像是誰通過
了英語六級誰就可以搞翻譯,這種情況需要我們加以規範。在制度方面我們是不
是可以做到這麼兩點:一是既然假農藥賣給農民,造成農民顆粒無收應負責任;
注水豬肉賣給老百姓引起生病應負責任,那麼劣質譯著由於給人傳遞了不正確的
信息可能會起誤導作用,所以也應該負責任。既然有質量問題的汽車都可以召回,
那麼劣質譯著為什麼不能召回呢?所以對劣質譯著也應實行召回制度。二是我們
可以把ISO質量認證體系引入出版業,引入這樣一種評審標準,就可以使出版界
得到規範。 

 學者對學術譯著沒有了信任感,譯著質量低與學術評價系統有關係 

 北京語言大學比較文學所 李慶本教授 

 正像何教授說的,我們曾有過非常好的翻譯,最早的像佛經翻譯,後來也
有很多好的翻譯,比如清末嚴復的翻譯,還有更近的如朱光潛、宗白華的翻譯。
他們的翻譯由於他本人就是很好的相關學科的學者再加上外語水平很高,所以翻
譯出來的東西質量也很高。但是我們現在是退步了,退步到很簡單的東西也讓人
不得不去讀外文原文,沒有了信任感。 

 我對現在的劣質翻譯問題深有同感,現在的翻譯質量確實是越來越差了。現
在的科學技術很發達,有人專門製作翻譯軟件,用這種翻譯軟件有時可以在幾天
之內翻譯一本書,這如何能保證翻譯質量呢! 

 翻譯質量低不只與學者的學術道德、學術水平和責任感有關,它與我們的
學術體制、學術評價系統也有關係。比如認為譯著不如專著重要,再比如在學術
評審上單純搞量化,科研管理部門在評價上因為內容評價的操作很難就只重數量,
而不看質量,這種體制也易造成學術浮躁。就是說我們的學術評價系統是有問題
的。 

 翻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主要責任在出版社而不是譯者 

 北京語言大學校學術委員會委員、中文系教授、中國屈原學會副會長 方銘
教授 

 我個人主要是研究先秦兩漢文學的,對外文翻譯所知甚少。不過,我在閱
讀古代漢語的翻譯著作時,大致可以了解一些翻譯可能存在的規律性問題。另外,
我在外國的時候,看到外國人書寫的漢語,比如博物館的介紹,發現其中的不少
錯誤,所以,我明白翻譯的確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翻譯的錯誤,應該說有主觀方面的問題,也有客觀方面的問題。主觀方面,
是一個態度是不是認真的問題,客觀方面,是水平夠不夠的問題。過去有從海外
歸來的一批人在做翻譯家,今天恐怕已經沒有專門的翻譯家了,原因是外語的普
遍化,使翻譯的成本降低,能做翻譯的人多了,專業化隊伍被消解,翻譯的嚴肅
性可能就被忽視了;另外一方面,現在職業的多樣化選擇,以及留學人員專業的
市場化選擇,都不能保證有優秀的外語人才投身翻譯工作。 

 對於出版社來說,找到好的翻譯人員不容易,但是,我仍然認為,劣質翻譯
的主要責任在於出版社而不在於譯者,譯者水平是既定的,出版社不去找合格的
譯者而去找不合格的譯者來翻譯,或者不能對所翻譯的作品精益求精,責任當然
應由出版社負。出版社在中國是個相對壟斷的行業,在市場化的選擇中,錯誤所
承擔的風險相對於利潤來講,可以忽略不計,所以,沒有公平的競爭環境,出版
社必然在利潤和錯誤之間選擇利益的最大化。如果可以放開出版的准入,競爭進
一步激烈,品牌的重要性就會彰顯出來,不合格的出版物可能使出版社丟失飯碗,
那麼,錯誤的成本比起利潤來,要大得多,這樣,錯誤的發生就比較少了。 

 所以說,翻譯質量的提升,是一個在改革開放中逐漸解決的問題。我認為,
有人主張用限制出版翻譯作品的權利的方式防止翻譯作品質量的低劣,這樣的方
法是不可取的。當然,也可以建立出版社的翻譯資質評定,制定一個出版社的翻
譯資質的可操作的標準。但是,這個制度應該是事後的追究制度,而不是准入的
審查制度。 

 中國有巨大的譯著需求市場,出版社的急功近利可能會毀了這個市場

 中國教育報讀書周刊部主任 張聖華 

 我們這裡只能對解決劣質譯著問題提出一些民間倡議。現在的翻譯不是像
以前那樣是一種精英化翻譯,而是一種工業化翻譯,這當然保證不了翻譯質量。
中國確實有很大的譯著市場空白,需要引進大量的譯著,這是中國原創性學術著
作的萎靡不振使然。但可惜的是,我們的一些出版社步入了急功近利的陷阱。那
些質量低劣、粗製濫造的譯著會使讀者(消費者)產生極大的不信任感,從而破壞
了這個市場,實際上等於出版社自己葬送了自己美好的市場前景。(整理:杜悅
 徐啟建 林定忠) 

(XYS20040317) 

《萬物簡史》中文版翻譯質量低劣

作者: 阮一峰

日期: 2005年8月13日

《萬物簡史》(A Short History Of Nearly Everything)是一本難得的科普佳作。

"本書2003年5月在美國出版後,連續數十周高居《紐約時報》、《泰晤士報》排行榜最前列,榮登亞馬遜網站2003年度十大暢銷書之列,在年度科學類圖書排行榜中,本書更是勇奪桂冠。2004年初,被美國《科學》雜誌評選為2003年度最佳科學著作之一。2004年6月,又一舉奪得了由英國皇家學會頒布的世界最著名的科普圖書大獎----安萬特(Aventis)獎。"(引自中文版的"關於本書"。)

就是這樣一本好書,它的中文版(嚴維明、陳邕譯,接力出版社,南寧,2005)的翻譯質量卻是異常低劣,活生生把這本好書給糟蹋了。

在閱讀中文版之前,我其實對它是滿懷期待的,準備非常認真地閱讀。但是,只讀了幾頁引言,就感到很不順。尤其是讀到下面的句子,更是異常費解。

"我用過的教科書全都出自那些懷有一種挺有意思的想法的男人(始終都是男人)的筆下,美國的孩子們會喜歡各個章節的結尾都帶有問題部分,供他們在自己的時代冥思苦想。"(引言第5頁,摘自2005年2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版本,以下同。)

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什麼是美國孩子"他們自己的時代"?於是,不得不去查了一下原版。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譯文離原文偏差得何止十萬八千里啊。

原文是

"All mine were written by men (it was always men) who held the interesting notion that everything became clear when expressed as a formula and the amusingly deluded belief that the children of America would appreciate having chapters end with a section of questions they could mull over in their own time."

正確的譯文應該是

"我用過的所有教科書都是這樣一種人(永遠都是男人)寫的,他們都抱有一種有趣的想法,認為所有東西只有用公式表示出來,才是清晰易懂的。他們還抱有一種令人好笑的自欺欺人的信念,即美國的孩子們都喜歡每一章的結尾部分帶有習題,好使他們在閒暇時間琢磨。"

可以看到,譯者不僅有錯譯,還有漏譯。

然後,緊接着這一句的下面一句,翻譯也有問題。原文是:

"So I grew up convinced that science was supremely dull, but suspecting that it needn't be, and not really thinking about it at all if I could help it."

中文版的翻譯是

"因此,我在成長過程中確信,科學是極其枯燥的,但同時我又認為大可不必如此:科學也可以是非常有趣的,要是我辦得到的話。"

後半句的翻譯完全是錯的,正確的應該是

"因此,我在成長過程中確信,科學是極其枯燥的,但同時我又懷疑大可不必如此,不過我從來沒有真正想過是否我能幫助改變這種狀況。"

對照完這一段以後,我就像吞了一隻蒼蠅一樣噁心,原先對中文版的好感和信任全部消失了。但是,還是硬着頭皮繼續讀下去。

誰知越讀越噁心,錯誤層出不窮,甚至還有把"half a million years"(正文第3頁)譯成"1.5萬年"這樣匪夷所思的低級錯誤。

當讀到下面這一段時,我再也沒有辦法忍受這個中文版了。

"要是你把觀望宇宙深處比做是在美國紐約帝國大廈的100層上往下看(假設100層代表現在,街面代表大爆炸的時刻),那麼在彭齊亞斯和威爾遜發現那個現象的時候,已經有人發現的最遠的星系是在大約60層,最遠的東西--類星體--是在大約20層。彭齊亞斯和威爾遜的發現,把我們對宇宙可見部分的認識在大廳的地板上推進了約1厘米。"(正文第6頁)

請譯者告訴我,什麼叫"在大廳的地板上推進了約1厘米"?

原文是

"If you think of peering into the depths of the universe as like looking down from the hundredth floor of the Empire State Building (with the hundredth floor representing now and street level representing the moment of the Big Bang), at the time of Wilson and Penzias's discovery the most distant galaxies anyone had ever detected were on about the sixtieth floor, and the most distant things--quasars--were on about the twentieth. Penzias and Wilson's finding pushed our acquaintance with the visible universe to within half an inch of the sidewalk."

正確的譯法應該是

"把我們對宇宙可見部分的認識推進到離人行道只有半英寸的距離之內了。"

至此,我對中譯本徹底失望,放棄對其的閱讀。

縱觀我已經閱讀過的那些部分,充滿了錯譯、漏譯,甚至還有竄改原意和自行編造。根據我的不完全統計,單單是引言的第一頁和第二頁,短短1000多個漢字中,就有9處翻譯錯誤(詳見附錄)。按照這種比例推算的話,這本450頁左右的書中可能會有將近2000處的翻譯錯誤。

為了防止更多的讀者,像我一樣上當受騙,我在這裡鄭重提醒,請大家不要購買此書的中文版。

我還想說,根據書中的譯者介紹,兩位譯者都是專業的翻譯工作者。而且,此書還有以北大許智宏校長為首的科學顧問,北大哲學系組成的"中譯本譯文審定專家小組"。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如此質量低劣的譯文,不僅令人遺憾,而且令人驚訝。

附錄:

《萬物簡史》中文版引言(第一頁和第二頁)的9處翻譯錯誤

[注] 頁碼和引文根據2005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版本。

1. 第一頁第4行

中文版:"複雜而又奇特的方式"。

英文版:"an intricate and intriguingly obliging manner"。

[點評] 正確的譯法應該是"一種複雜,又很有意思的樂於助人的方式。"

2. 第一頁第5行

中文版:"我希望"。
英文版:"we hope"。
[點評] 正確的譯法應該是"我們希望"。

3.第一頁第7行

中文版: "讓你經歷一次極其愜意而又賞心悅目的旅程"。

英文版:"you experience the supremely agreeable but generally underappreciated state"。

[點評] "generally underappreciated"的意思是"通常沒有被充分認識",而不是"賞心悅目"。

4.第二頁第1行

中文版:"原子很脆弱"。

英文版:"atoms are fickle"。

[點評] 正確的譯文應該是"原子們的心思是變幻無常的"。

5. 第二頁第2行

中文版:"壽命很長的人也總共只活大約100萬個小時"。

英文版:"Even a long human life adds up to only about 650,000 hours"。

[點評] 不知何故,譯者擅自把原文的65萬改動成了100萬。

6. 第二頁第9~10行

中文版:"不說別的,從化學的角度來說,生命只有這個世界上才有,真是不可思議"。

英文版:"Whatever else it may be, at the level of chemistry life is curiously mundane"。

[點評] 正確的譯文應該是"不說別的,從化學元素的角度看,生命真是出奇的普通。"

7.第二頁第17行

中文版:"使宇宙如此動人、如此具體的任何別的東西。"

英文版:"any of the other things that make the universe so usefully material"。

[點評] 正確的譯文應該是"使宇宙成為如此有用物質的任何別的東西"。

8. 第二頁第18~19行

中文版:"我們很容易忽視它們實際存在的必要性"。

英文版:"we easily overlook that they needn't actually exist at all"。

[點評] 正確的譯文應該是"我們很容易忽視它們實際上根本不必存在"。

9. 第二頁第26行

中文版:"在地球上倖存下來,這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

英文版:"Survival on Earth is a surprisingly tricky business"。

[點評] 正確的譯文應該是"在地球上倖存下來,困難得讓人吃驚"。

(阮一峰,2005-08-12)


徐友漁:應對劣質譯著亮紅燈——《自由主義者與社群主義者》翻譯錯誤舉例

2008-11-23 16:28:20

近年來,我們翻譯出版了很多國外重要學術著作,這對於學術研究、文化建設和滿足廣大讀者的需求都是大好事。但是,問題也隨之而來,翻譯水平的低下和出版、編審的不負責任使得怨聲不斷,以至於有人發出疑問:以這麼快的速度和規模,這麼差的質量出版國外學術著作,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因為專業關係,我閱讀當代英美政治哲學著作較多,經常遇到翻譯或製作低劣的出版物,對於造成問題的背後的不負責任態度,不時產生拍案而起、大聲斥責的衝動。去年,我撰文批評了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何懷宏主編的“人文譯叢”中《西方自由主義的興衰》編審缺位、粗製濫造產生的大面積錯誤。現在,我想舉例說明同一出版社、同一叢書和同一主編之下的《自由主義者與社群主義者》一書的翻譯質量問題。

我的例子只包括我剛讀此書20分鐘,前3頁,不到1500字之內的問題。讀者可以判斷,錯誤如此密集、如此低級,譯者到底有沒有資格翻譯此書,主編和出版社方面有沒有盡到起碼的把關責任。對我而言,這本書不堪卒讀,我敢斷言,若以段落為單位,這個譯本中沒有硬傷性錯誤的文字,一定比有錯誤的少,而且很可能少很多。

本書原作者談到羅爾斯在發表《政治自由主義》之後思想的最新發展使得他們有必要對第一版作大幅度更新,譯文說:“我們更多地是試圖把他依賴於向政治自由主義的轉變對社群主義的回應與他發生這種轉變以前的觀點區別開來。”這段話在第二版序言中的原文是:we make more of an attempt to distinguish those responses to communitarian objections that depend upon his shift to the political from those that do not.作者在這裡區分的是羅爾斯對社群主義反對意見的兩種回應,而不是在他的回應和自己以前的觀點之間作區分——譯者應該動腦筋想一想,不但事實上不是這兩方面的區分,而且從邏輯上說,要在這兩個方面進行區分也是講不通的,令人費解的。其實英文的語法結構很簡單,from those中的those對應的是those response,即區分的都是回應,而第二種回應(those)有一個限制性定語that do not,它對應的是that depend upon his shift to the political。所以,正確的譯文應該是:我們更是試圖作一個區分,即區分他依靠自己轉向政治自由主義來回應社群主義的反對意見和不依靠這種轉向而作出的回應。

在緊接着的第二段,譯文說:“我們不清楚為什麼德沃金在本書第一版沒有占據應有的一章。現在,我們寫了這一章,並且整個第三編容納了它所輸出的漣漪。我們有許多理由不把他收入本書,因為他的理論包含相當複雜的內容,這要求我們明確地提出問題並且引進在上一版僅僅是十分含蓄的那些特色。”即使不讀原文,也可以發現譯文很奇怪。作者在第一版沒有寫德沃金,自然有自己的考慮,哪怕後來感到這樣做沒有把握,他們怎麼會說“我們不清楚為什麼德沃金在本書第一版沒有占據應有的一章”,自己做的事,卻不清楚為什麼會做,腦子有毛病?新版關於德沃金的一章,“它所輸出的漣漪”是什麼意思?“我們有許多理由不把他收入本書,因為他的理論包含相當複雜的內容”,既然有許多理由不收入,為什麼自己又“不清楚”呢?“引進特色”是什麼意思?對這些前後矛盾、不知所云的話,讀者該怎麼辦呢?

讓我們看看原文:We are not sure why Dworkin did not warrant a chapter in the first edition.Now that we have written it,and accommodated the ripples it sends throughout Part Ⅲ,we can think of many reasons not to have had him in,for his inclusion considerably complicates matters,requiring us explicitly to raise issues and introduce distinctions that remained only implicit last time.如果像下面這樣翻譯,意思就清楚了,文句也通順了:我們不敢確信沒有在第一版中為德沃金保有一章一定有道理。既然在新版中寫了一章,並在整個第三編呈現了它所產生的反響,我們就可以想到第一版未將其包括進來的許多理由,因為他的結論使一些問題大大地複雜了,需要我們明確提出問題和作出區分,而它們在第一版中只是處於隱含狀態。看了原文更能發現譯者的英語基本素質,他把“既然”(now that)當成“現在”(now),把“區分”(distinctions)譯為“特色”,全然不管這樣處理之後文句是否還可以理解。

本書序言的第一段譯文是這樣的:“本書的目的是對政治理論中的一系列爭論加以介紹,這些爭論集結在有關自由主義的社群主義批評的標籤下,1980年以後成為這一學科的核心,並且仍然以這種或那種方式豐富着某些當代理論。然而,現今,塵埃已經落定,我們感到,現在正是俯察一下這個戰場的時機,使之易於為那些未經啟蒙的人們,無論是本科生還是研究生所理解。”這段譯文表明,譯者在專業上不熟悉當代西方政治哲學的情況,在語言上不清楚時間表達的精確含義和差別,而這兩個方面在這裡密切相關,可以相互印證或是糾正。

“自由主義的社群主義批評”譯得不對,原文是communitarian critique of liberalism,應為“社群主義對自由主義的批評”,在當代西方政治哲學的最新發展中,出現了一種“自由主義的社群主義”,也出現了一種“社群主義的自由主義”,前者的英文是liberal communitarianism,譯者的“自由主義的社群主義批評”在英文中應該是liberal communitarian critique。“1980年以後”就年份數字來說沒有錯,但沒有表達出作者的原意。英文原文是the 1980s and continue,準確的譯法應為“20世紀80年代以降”,作者居然不知道the1980s意為“20世紀80年代”,而當成了1980年。我們知道,社群主義對自由主義的批評集中、活躍地表現在上世紀80年代,並延續到後來,80年代是一個整體性時段,而譯文有1980年這一年是一個標誌性年份的意思。“塵埃已經落定”不對,原文是the dust is beginning to settle,用的是現在進行時而不是完成時,應為“塵埃正要落定”,熟悉專業的人知道,此書出版時,自由主義與社群主義之爭並無定論。譯者把a great deal譯為“某些”是不對的,應為“大量”或“大部分”。“未經啟蒙的人們”譯得很彆扭和費解,原文是the uninitiated,應為“尚未入門的人”,指對自由主義與社群主義之爭缺乏基本了解的人,他們也許對其他領域很熟悉,不論在哪種意義上說都扯不到啟蒙。

接下來,譯文還有一句“新羅爾斯可以被看做是試圖闡述一種接受了諸多社群主義批評的自由主義觀點”,這犯了一個實質性的錯誤。原文是:the new Rawls can be understood as attempting to formulate a liberal position that is sensitive to aspects of the communitarian critique,不知為什麼,譯者對文中的sensitive(敏感的)和aspects(諸多方面)完全不管不顧。事實上作者想說的是,新羅爾斯試圖闡述的自由主義觀點是考慮了社群主義批評的一些方面的,或是對社群主義批評的某些方面並非無動於衷的。批評的某些方面並不等於“諸多批評”,對批評敏感即是會加以注意或考慮,其結果有可能是接受批評,也有可能是反駁批評,還有可能是其他反應,比如重新表述、換一種方式論證,等等,作者沒有理由斷言一定是“接受”了批評,除非把“方面”(aspect)看成了“接受”(accept),這在初學英語而又粗心大意的人那裡倒是經常發生的。

這本書的譯者是孫曉春,我很奇怪,按照這樣的譯文,難道他在翻譯過程中沒有力不從心之感?他應該一下子就能判斷出自己完全不能勝任,至少,他應該就每一段譯文請教高明。他是怎麼硬着頭皮無知無畏地幹下去的,我想象不出來。

這本書的責任編輯是孫建軍,責任校對是魏彬、趙秋實,我不知道他們(以及本書主編,以及出版社的總編等)工作的時候是否對照着原文抽查過幾段譯文。其實,就算不看原文,只要認真看中文,就會發現其中前後矛盾、不知所云、明顯不通的地方。

我提議,應該對這樣的劣質譯著亮紅燈,以免貽害讀者、浪費資源,同時也損害原作者的聲譽。同時,我還願向這樣的譯者、責任編輯、責任校對,特別是叢書主編、出版社負責人呼籲,你們要麼認真一點,要麼停止爛譯、爛編、爛出,把好書讓給夠格的人來做,對原作者和讀者負點責行不行?

(原載《中華讀書報》2008年9月3日)


《牛津法律大辭典》誤譯舉例

A REVIEW ON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OF THE OXFORD COMPANION TO LAW


【作者】 賀衛方 【作者單位】 中國政法大學比較法研究所
















【內容】


《牛津法律便覽》(The Oxford Companion to Law,Clarendon Press,Oxford,1980)是牛津大學出版社為給學者和一般讀者提供若干學科領域的基本知識和導引而出版的系列便覽的一種,編者David M.Walker是哥拉斯哥大學欽定法學講座教授。該書收8400餘辭條,計1366頁。內容涉及基本的法律制度、法院和法律職業、法律各領域、法律思想與概念、重要的法律學說與原則以及法律史上的重要人物等。地域範圍以英國為主,兼及北美、西歐及其他英語國家。應該說,這是一部編輯得很好的工具書,近年來我國法學界一些使用過該書的學者對它都有不錯的評價。
也許連《牛津法律便覽》的編者也不會想到,僅僅八年之後,在一向對西方法學發展反應遲緩的東方古國中國,他的這本大部頭工具書會被譯為中文全文出版(中文版易名為《牛津法律大辭典》),不僅如此,中文譯者們還稱讚他的著作為“世界法律文化寶庫中的一部精典”,“在國際上與《布萊克法律辭典》齊名,是世界公認的法律百科全書”——儘管無論是編者本人,還是原出版社的出版說明都否認這是一部關於法律的百科全書。對英國人性格很有研究的儲安平先生說英國人“治學大都嚴謹而刻實”,不尚辭令和浮面虛文,假如原編者知道中譯本的主持者這樣評價他的書,不知會有怎樣的感想。
當然,無論如何,這部工具書的漢譯還是很有益的,而且平心而論,也是一項了不起的工程。尤其當得知這部大書從翻譯到出版僅用了一年半的時間時,便不禁對翻譯者和組織者的辛勤勞作和工作效率而生出驚奇和敬意來。但是,在閱讀這部譯作的過程中,我卻發現許多文字十分彆扭,便懷疑是否翻譯質量有些問題,於是有意識對照原文閱讀,結果真是令人吃驚,誤譯之處簡直可以說是俯拾皆是。儘管再高明的翻譯家也難免有錯誤疏忽之時,但是這裡的錯誤着實太多,許多錯誤又實在是太不應該,是太該避免而非“在所難免”的。當年嚴複分析翻譯質量不高的原因,列舉三條,其中之一便是“辨之者少”。為提醒該書讀者注意,特選出兩個較大的辭條做一下“辨”的工作,指出我以為錯誤之處,也就教於是書的譯者及讀者。
兩個辭條一個是“法國法”條,文見原著第497—504頁,譯著第356—361頁;另一個是“德國(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法”條,文見原著第519—523頁,譯著第372—375頁。兩條字數合計約20,000字。在這兩條里,我檢出的錯誤——這裡指的是必須改正的“硬”錯誤,而不包括僅僅是遣詞造句不甚恰當一類的“軟”錯誤——便達二十六處之多。為篇幅考慮,本文不擬一列舉這些誤譯,只將這些錯誤分作五類,各舉數例,加以說明。(有些句子附上了我自己的試譯文。)
第一類:語法理解方面的錯誤
作為一部工具書,原著的語法結構並不複雜,但是在檢出的誤譯中,因為語法理解不當導致誤譯的就占近三分之一。
例一、原文:After 1500 the influence of the Humanist scholars of the Roman law was felt in France.…
原譯:1500年以後,由於法國受到了人文主義的影響,羅馬法在法國發生了作用。
說明:本句中,整個of the Humanist scholars of the Roman law都是主語influence的定語,原澤卻將它從中拆開,Roman law成了主語,導致原義歪曲。
試澤:1500年以後,羅馬法研究方面的人文主義派學者的影響開始及於法國。
例二、原文:(They were followed in the seventeeth century by Denys Godefroy(1549—1622)who edited the Corpus Juris)and his son Jacques(1587—1652)who reconstructed the text of and wrote a commentary on the Theodosian Code,…
原譯:他的兒子雅克(1587—1652)重新撰寫了《法令大全》的正文,同時還撰寫了一部關於《狄奧多西法典》的注釋。
說明:文中的the text of應該歸屬到後面的那個Code,而不應溯接前文的Corpus Juris,以免將老子的功勞誤記到兒子名下。又,將reconstruct解為“重新撰寫”似不妥。
試譯:他的兒子雅克(1587—1652)對《狄奧多西法典》的本文加以整理,並撰寫了一篇對該法典的評論。
例三、原文:Law is considered not only or even primarily as lawyers’techniques,but as an aspect of a just social order and indivisible from politics and economics。
原譯:甚至在最初,法律被認為是律師們所擁有的技能,同時也被認為是公正的法律秩序的一個方面,它與政治和經濟是分不開的。
說明:這一段譯文真有點象是林語堂所謂的“胡譯”了。原文的句法一目了然,譯者的理解卻如此差之千里。而這樣明顯的錯誤竟能過關斬將,歷“三個譯次、二次統稿、一次定稿”而“幸”免於改,豈非咄咄怪事!
試譯:人們認為法律不只是、甚至首先不是法律家的技能,而是正當社會秩序的一個方面,它與政治和經濟是密不可分的。
例四、原文:arbitrary power Was entrusted to many officials.
原譯:專制的政府委任了大批官吏。
說明:被動語態被誤為主動語態。
試譯:許多官吏被授予專橫的權力。
第二類 原文字句看錯或理解錯誤
例一、原文中“…and reorganized the judiciary”被譯為“……以及承認司法部門”,這裡顯然是將reorganized誤看成recognized了。
例二、原譯文有“大約從1400年起,出現了羅馬法、寺院法和倫巴德采邑法的復興運動”一句。查原文,“復興運動”所本詞為“Reception”,該詞根本沒有“復興”之意,或許是誤為Renaissance了。
例三、原文:There were also statutes enected in the Imperial diets…
原譯:除了上述法律,還有一些適用於帝國議會的法律……
說明:enect一詞意思再明白不過,是制定、頒布、通過等。譯成“適用於”不知所據何典?
例四、原文:Later Roman law began to be received,in practice,by the appearance of judges and jurists schooled in Roman Law.
原譯:此後,羅馬法在現實生活中被受過羅馬法訓練的法官和律師在開庭時接受。
說明:此譯錯誤的要點在於把appearance譯成了“開庭”(當然,也在於把by所引領的原因狀語定錯了性),後面把jurists譯為“律師”恐怕也是為了照顧到開庭的場景而安排的角色吧。
試譯:此後,由於受過羅馬法教育的法官和法學家的出現,在司法實踐中羅馬法開始被接受。
第三類 背景及專業知識錯誤
例一,原譯文中有這樣一句話:“羅馬法在責任和財產法領域有很大影響,寺院法則在家庭關係、紀承權和民事訴訟領域具有重大影響。”這裡加着重號的兩個名詞“責任”和“繼承權”在原文裡分別是obligation和succession。在民法裡,obligation指的是“債”。譯為“責任”或“義務”(見譯本第374頁)都不確切。succession意思只是“繼承”或“遺產繼承”,加上“權”字便與原意不符。
例二、原文:The North German Confederation(1866)had power to legislate on certain matters for the whole federal territory and on its formation the general bill of exchange law(1848—50)and the commercial COde of 1861—66。adopted earlier as uniform stares’laws,were re—enacted as federal law
原譯:北德意志聯邦在1866年就擁有就全聯邦領域某些事項立法的權力。1848年至1850年間制定了一般交換法案,1861年至1866年間,在以前就被接受為統一各邦國的法律的商業法典得到了重新制定,這一次是作為聯邦法。
說明:bill of exchange意為“匯票”,而非“交換法案”,這是連最常用的《新英漢詞典》都可以查得着的。另外,原文括號中的“1866”是聯邦形成年代,譯為“在1866年就擁有……”云云與原文不符。
第四類 未審上下文所致錯誤
例一、原文:It was influential on the Codes of the Netherlands,Spain. and Portugal。
原譯:該法典也對荷蘭、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各種法典產生了影響。
說明:根據上文意義,這裡的“it”指的是《
法國民法典》,而“codes”顯然只是指後列三國的民法典,而非“各種法典”。
第五類 不當添附或遺漏
在翻譯中,為使外語順利地“化”為本國語言,在忠實原作的前提下,適當增添個別文字是完全必要的。但是,下面這樣的添附或遺漏卻已背離了原文。
例一、原文:The reception proceeded because of the underdeveloped state of the native law.
原譯:由於各州的本地法發展緩慢,這種採用羅馬法的狀況一直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說明:proceed的意思只是“持續下去”,“進行”等,“很長的時間”,云云毫無必要。又,文中“各州”一詞亦不知從何而來。
試譯:由於本土法律的不發達狀態,對羅馬法的接受得以持續。
例二、原文:The last retained the principle that the Pandect were in force as subsidiary to native law.
原譯:這些法律自始至終一直堅持《學說彙纂》只是附助本土法才具有效力的原則。
說明:譯文中的“自始至終”一詞,查遍原文全句,自始至終也找不到所本何詞。又,該句上文列舉了當時編纂的幾部法典,這裡的the last分是指所列舉的最末一部法典,而非“這些法律”。
例三、原文:Each district had its local law,which prevailed over the regional,and regional over general law。
原譯:每個地區都有在本地範圍內生效的領地法,地區則有一般法。
說明:粗看上去,譯文似乎是遺漏了原文中的某個內容,例如prevailed over之類。但仔細一看,豈只是遺漏,譯者根本沒有搞清原句的結構和district,local,region,regional以及prevailed over等字與詞組的具體意義。譯者想當然地譯,校者想當然地校,似乎誰也沒有認真地查一下詞典,“翻譯者即叛逆者”,這話真是令人痛心。
試譯:每個地方都有其本地法,它在效力上優於區域性法律,而區域性法律又優於全國性法律。
近年來,隨着我國法學研究的深入和法制建設的進展,越來越多的人希望了解國外法學方面的研究成果,也希望借鑑國外的一些立法文獻。在這種情況下,國外法律著作的翻譯和出版便受到了法學界以及一些出版社的重視。十年來,這類譯著陸續出版,數量已遠遠超過了此前的三十年。
但是,說起質量來,就不那麼樂觀了。誠然,出現了一些優秀的譯作,但質量低劣的作品也相當不少。這裡的問題主要表現兩方面,一是原作選材不精,坊間的一些譯著本身並非上乘之作。在選擇哪些著作加以翻譯和出版方面還存在着相當的偶然性。而譯者或出版者為獲得好的經濟效益,又不由分說地給這些著作加上種種如雷貫耳的大名聲,什麼“經典之作”啦,什麼“原作一出版便轟動整個西方學術界”啦,說得天花亂墜,直到讀者讀了其中的內容後,才知道有不少是其實難副。另一方面,是部分譯者缺少必要的語文修養與功力,又不掌握必要的背景知識,操觚以率爾,結果難免在理解和表達方面錯誤百出,其中拙直者,錯誤顯於表面,讀者易於覺察,有條件的還可以核對原文;而那些文思敏捷的譯者,卻可以在錯誤理解原文的基礎上,施展其聯想的本領,為自圓其說,不惜加進私貨,又不露聲色,掩蓋了破綻,讀者無法辨識,也就以訛傳訛,謬種流傳了。不消說,這種所謂翻譯既不利於讀者正確地了解外來文化,對於學術本身的發展也是有害無益的。
除了譯者以外,出版者對一些不合格的譯著的問世當然也是難辭其咎的。出版《牛津法律大辭典》的是光明日報出版社,而《光明日報》乃是我國的一份以知識分子為讀者對象的報紙,因為有這樣的關係,我們自然有理由要求這家出版社的出版物具有相當的品質。尤其是這類會被許多讀者奉為圭臬的工具書,更應細心謹慎,減少錯誤,以免誤人子弟,貽患學林。令人痛心的是,這種事情還是發生了。該出版社不僅出版了這部誤譯連篇的譯作,而且排版、校對之粗糙也達到了令人難以忍受的程度。中文誤植多有,外文錯排成串。這到底是怎麼了?
由於從事法學刊物編輯工作的緣故,常讀到一些引用《牛律法律大辭典》中文版的來稿。每遇這類引文,我必核對原文,又必發現誤譯,常為之嘆息不已。我知道,對手這部不合格的譯作,光痛心還不夠,批評文字雖屬必要,但遠不能徹底解決問題。治本之策應當是由原出版社或原翻譯組織者約請法律翻譯專家對該書進行逐條逐句的校訂,努力使校訂本成為一個忠實可信的譯本,庶幾不負原書編者和廣大讀者,不辱學術與知識傳播者的神聖使命。
附記:本文寫成於1989年,由於某些原因,至今才發表出來。在此期間,我在坊間見到了《牛律法律大辭典》的第二次印刷本。此本除定價已上調外,內容未作任何改動。我還獲悉該書獲得了1988年度“全國優秀圖書獎”。
(《牛律法律大辭典》,戴維·沃克編,北京社會與科技發展研究所組織翻譯,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年第1版,1002頁,27.90元 )



談談中國學術界的腐敗 2013-12-23 20:58:12

老手多言的博客

http://blog.creaders.net/u/7992/201312/169457.html


作者:俞先生 留言時間:2013-12-24 20:51:56


只要能出驕人的成果,腐敗也罷。問題是,一方面不出成果,

另一方面還要腐敗。讓人感覺那些知識分子都是混飯吃的多。

復旦大學也是如此。我看以前的很多校友到美國去留學,

我以為他們真的要辦大事。結果,他們雖然在美國大學教書,

寫的書的學術水平很低。大多數人只寫一本書。就不再寫了。

看樣子是想混飯吃。就是只想某個教授職位,然後就頤養天

年了。沒有真正做學問的精神。就是要一如既往,不斷進取,

做出常人不能做出的成就。可是,他們怕吃苦。只要某到一個

教職,就鬆懈下來的。目的也就是圖個好生活而已。


作者:老張 留言時間:2013-12-24 21:03:19


老朽不可以一律封殺,不過相信院士里有很多混子.搞學術的

也形成利益集團,反腐任重道遠哪.


作者:厄厄厄厄厄厄 留言時間:2013-12-25 08:47:45


中共政府那麼腐敗,學術界不腐敗才怪。中共學術界的腐敗在

於貪污公款,科研經費私用,學霸作風,學術造假。


那麼美國學術界呢,也是問題多多:


1)系主任,院長等不幹活,不換屆。大多數系主任,院長等

不教學,不搞科研,不帶學生,就是東遊西逛,混日子。所以

很多一大把年紀了也不退休,日子好混啊。一當上了就不下台,

除非特殊情況下被攆下台。


2)教師考核不公平,一般對老美比教松,對外國人比較挑剔。

評終身教職時的投票很貓膩,特別在系這一級,全憑個人好惡,

不會看你的成就。


3)管理部門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有錯。舉個例子,很多科研經費

到位會比你預期的晚,比如一年的經費到你手後不到半年就要

過期。你可以申請延期,你在申請表上說是因為你的問題科研

中遇到的問題所以要延期,你的申請會被批准。但如果你說是

因為科研經費來晚了(等於說是管理部門自己的問題),你的

申請不會被批准。


老美的權力欲非常強,只是由於制度的約束,往往不能為非作

歹。但只要有可能,就決不會放棄手中的權力。

人性很醜惡吧?


作者:無雪冬天 留言時間:2013-12-26 08:01:54


女博士後事件不能算作性侵吧,是為達各自目的的性賄賂,

性交易。


美國大學裡65歲以上還沒退休的教授絕不在少數,特別現在

經濟不好,更讓很多人推遲退休。當然經濟不好不是人們推遲

退休的唯一原因。在網上查了查,這裡有些數據供你參考:

http://www.washingtonmonthly.com/college_guide/blog/

the_professors_arent_retiring.php


即便退了休,很多教授在學術領域裡依然活躍,我認識的就有

不少。里根70歲做總統,是一位偉大的總統。我同意一些學科,

像數學,過了一定的年令段,創造力就會下降。但同時有些工作

也需要經驗閱歷更豐富的人來做。



中國為什麼沒有真正的學術?


文章來源:子筠的博客    2007-11-1


在我看來,一個國家真正值得炫耀的,不在於軍事,不在於GDP,不在於鱗次節比的大廈,不在於原子彈,不在於在奧運會比賽中獲得多少金牌,最重要的是兩點:一是國民的愛心、寬容、自信、宗教信仰,對真理的熱愛,獨立思考的能力,對民主自由的追求;二是知識分子的學術研究的方式、真度和深度。這兩點是人類文明的根基,根深必有葉茂,必將衝破種種困難,使人類文明之樹鬱郁成長。


從以上因素考慮,有良心、對國家和民族命運真正負責的一切人,必定關注自己民族學術研究的發展,努力為促進民族學術質量的提高,做出貢獻。


但中國的學術研究一直處於嚴重落後的水平。幾十年來,學術上有重大建樹的人才不多,學術上有重大影響的成果不多。西方有羅爾斯,麥金泰爾,哈耶克,孔漢思,馬爾庫塞,胡塞爾,韋伯,懷特海,波普爾,弗洛伊德,薩特,凱恩斯,雅斯貝爾斯,一個個才華倜儻,光芒四射,但偌大中國,十數億人口,又有幾個學者可與這些西方學術巨子相提並論?又有幾部學術著作可以拿到世界學術殿堂,與別人一比高低?總的來說,中國的學術研究,與西方差的不是一個檔次,而是差了許多個檔次,不是差了幾十年,而是差了許多個幾十年。儘管許多有愛國心、熱愛真理的中國人,克服各種人為的困難,為中國學術的發展做出了艱苦的努力,卻仍然無法從根本上改變中國學術的貧困落後的局面。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是中國人無法在學術研究領域,難以真正有所建樹?筆者認為,至少有以下幾個因素。


一, 語言障礙。除了極其無知的人,所有有頭腦的中國人都承認,近代學術文化最繁榮、最進步之地,在於西方;因此學習西方學術,乃後來居上的必由之路。但西方學術是用西方語言撰寫而成,多數中國人缺乏閱讀西方學術原著的能力。而不會學習西方學術原著,損失是巨大的。其一,只能依靠翻譯,而翻譯質量有多少保障?原來意思遭到多少歪曲?只有天曉得!而一旦學術原著的原意遭到歪曲,閱讀者的整個思考進程就必然遭到打亂。其二,即使翻譯質量有了保障,但翻譯的數量也是極其有限的。事實上,大量的西方學術論文、著作、期刊,根本就不會有人去翻譯!而沒有人翻譯,你居住在國內,就根本閱讀不到。總之,語言就像一座大山,把許多有才華的中國學者,擋在人類最先進最璀璨的學術成果——近現代西方學術文化——之外。


二, 經濟條件。人有恆產方有恆心。我們看到,西方許多學者,往往是富家子弟,衣食無憂;或者有豐厚遺產,足以養活自己和家庭。另一些學者,也在知名大學、研究院工作,有足夠的收入來養家糊口。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其學術成果賺不了多少錢,也不會他們的生活帶來多大的壓力。但中國學者基本上是平民子弟,他要養父母、娶媳婦、買房子、買車子、教育孩子、儲存養老金,這一切都要靠自己用辛苦勞動掙錢解決。如果埋頭搞學術研究,那麼他只能解決維護生活所需要的一小部分經濟費用,而大部分經濟費用卻仍然得不到保障。甚至連娶媳婦的錢也解決不了,除非他那媳婦特別有奉獻精神,甘願為他丈夫的學術研究而犧牲自己一向孜孜以求的物質幸福。這種惡劣的生存現實,使許多有才華的學者,不得不忍痛割愛,告別學術研究,投向商業、公務員等行業中去。


三, 現行中國教育的深刻弊端。中國的教育,是一種目光短淺、急功近利的教育。繁重的課業負擔,使學生沒有時間閱讀中外文化名著。社會普遍存在的重理輕文、重應用輕基礎的傾向,使大量思維出眾的人才流向理科,導致文科人才質量低劣。意識形態化的教育,使學生只知狼奶,不知人奶,獨立思考能力遭到嚴重摧殘。填鴨式的教育方法,封閉式的教育模式,使學生的求異求新思維遭到禁錮。這一切,都導致中國受教育者思維素質低下,知識結構殘缺,心靈結構庸俗膚淺。這種情況必須直接影響到整個中國學術水平的提高。


四, 學術人才管理機制嚴重落後。學術人才是國之精英,社之棟梁。如果管理得當,會造成千帆競發、萬馬競奔的局面,使新的有創造性的思考和才華爭相怒放。如果管理不當,則會變成一潭死水,使無數學術人才的思想和才華遭到扼殺。當今中國,學術人才管理問題多多。一些在學術界既無人品,也無學術才華的人,憑藉個人社會背景,或者憑藉見不得人的胺髒交易,走上學術單位的領導崗位。其後果必然是:用權力壓制不聽話的人,拉攏投機取巧的人;使本來就純淨的土地,變得烏煙瘴氣,人們無心致學,卻一心一意拉邦結派、爭權奪利,學術質量嚴重下降。院士評比、教授評比、學術成果評比,無不存在大量摻水因素。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院士、教育、社會科學成果獎不可謂不多,但真正夠份量的、上得了台面的,卻實在少之又少!


五、 學術自由。學術研究只有在充分的言論自由的環境下,才能進行,並結出碩果。這點,密爾在《論自由》一書中,已作了精闢的闡述。但中國這些年的學術自由,仍然是嚴重不足的。有獨立見解的文章往往難以發表,有獨立見解的人士往往遭到排擠。一些人甚至不得不含着眼淚離開祖國,以避免更大的惡運。這種情況使中國學者只能在整天提心弔膽的心態下進行學術研究,哪裡談得上解放思想,哪裡談得上熱烈奔放的學術創造!


六, 中國公眾的閱讀興趣和閱讀能力。演員的演出需要觀眾。觀眾的鑑賞力低下,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演員的演出水平低下;觀眾的鑑賞高,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演員演出水平的提高。以上道理,不用多高的智商,人們也會懂得。但中國公眾的素質,在世界各國的公民中,實在談不上很高。他們讀瓊瑤的言情小說,看金庸的武打小說,看韓劇,打麻將,讀《故事會》這樣的雜誌,在十字路口闖紅燈,這些水平都不錯。但要他們拿一本學術論著,從頭到尾認真去研讀,他們實在沒有太大的興趣,也看不大懂。甚至受過高等教育的中國民眾,一旦大學畢業,便把大學時偶爾買來的學術著作當做收藏品珍藏起來,再也懶得翻讀。沒有無數公眾在一邊的喝彩,學者靈性的光輝,難免會逐漸消失——至少大多數學者,會是這樣的。


七、對真理的深刻熱愛。學術研究回報少,甚至往往沒有回報。而且往往會遭到舊勢力舊習慣的刻意刁難。所以精打細算之輩,是不會從事學術研究的。那麼靠什麼來支持莘莘學子仍然毫不猶豫地從事學術研究呢?只能是對真理的熱愛,對芸芸眾生命運的深刻同情。有了這種對真理的熱愛,對芸芸眾生命運的深刻同情,即使生活貧困,即使為習俗所排擠,即使得罪權貴王侯,即使為知識界同行所不容,但他仍然會堅定不移地堅持下去,無怨無悔!有了這種對真理的熱愛,對芸芸眾生命運的深刻同情,他才會求真務實,不講假話;才會廣泛聽取不同時代、不同派別、不同民族的思想,不至於偏守一隅;才會有錯必改,從善如流;才會甘當人梯,提攜後人。這種對真理的、對人類命運的強烈感情,是學術研究的無價之寶!但這種感情,是要在一定的文化傳統才能形成的。中國呢?舊的文化傳統,存在着重大缺陷,重人倫、重血緣,不重真理、不得信仰;近幾十年來,不但連過去時代的缺點沒有克服,而且連過去時代的優點也丟掉了。總之,對真理的熱愛精神嚴重缺乏。表現在學術研究領域,小聰明、小心眼、做表面文章、曲意逢迎、譁眾取寵之類學術作品屢見不鮮。嗚呼!沒有對真理的深刻熱愛,哪會有真正的學術?最多不過是曇花一現的文化垃圾而已。


總之,中國當前的學術研究,受到太多不利因素的制約。不過,我們看到,有許多學者仍在努力,仍在克服種種困難,憑着良知和科學態度,在學術領域辛苦耕耘。他們是國家的希望,民族的希望,學術的希望,社會的希望。他們是我們這個社會的最絢麗的火花,是這個時代最可貴的財富。我們向他們表示最深的熱愛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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