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與文學理論
我們有了許許多多的文學理論體系,卻沒有有效的批評方法。錢鍾書先生的《宋詩選注》中,只有一篇又一篇的宋詩作品,外加一些注釋性文字,就是沒有對於這些作品的藝術性(深層結構)的分析。錢先生學貫中西,他的《談藝錄》乃是公認的文學理論的聚寶盆。對於錢先生的《談藝錄》體現出來的博學,常人望洋興嘆,但錢先生最終只能寫出如此面貌的《宋詩選注》,說明錢先生知道:所有的文學理論都不能真真切切地用於文學批評。換一個角度則可以這麼說:錢先生清楚,根據任何已有的文學理論來進行文學批評,都只是隔靴搔癢、瑣屑不足道,所以,明智的錢先生不想自討沒趣,最終也就沒有像“唐詩三百首”之類的選家一樣去說那些不痛不癢的話。圍繞着文學傑作卻只能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這是對文學傑作的不敬;不去說不痛不癢的話,就是對文學傑作表達敬意的一種方式了。比起各類“鑑賞大詞典”的作者們,錢先生是有學術良心的學者。
《宋詩選注》無聲而尖銳地暴露了文學理論的困境。單獨地看,《談藝錄》誠然像是中西方文學理論的寶庫。現在,《宋詩選注》卻向我們顯示:所謂“中西方文學理論的寶庫”是不存在的,硬要說有這麼一個“寶庫”,那麼,這個“寶庫”裡邊的物品也是中看不中用。
《談藝錄》與《宋詩選注》合在一起,為我們帶來這樣的啟示:如果說文學理論的目的是獲得文學批評的能力,那麼,我們就應該把已有的各種文學理論送進歷史博物館,因為這些文學理論在文學作品面前是事實上的啞巴。啞巴也能發出各種聲音,只是這些聲音沒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