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唐詩（26）

曹鄴

1、五情詩其一：“東西是長江，南北是官道。牛羊不戀山，只戀山中草。”

有言外之意的是“牛羊不戀山，只戀山中草”。

“牛羊”原本是“不戀山”，山對牛羊沒有直接的吸引力，牛羊必須依靠直接的吸引力之外的某種力量，才能走入山中，接觸到山；只有接觸山，牛羊才能在山中發現草，而山中草是牛羊喜愛的食物。總之，與事物相接觸不是自然而然的，我們卻可能從與一切事物的接觸中獲得有益的東西。

“接觸他者”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2、早秋宿田舍：“澗草疏疏螢火光，山月朗朗楓樹長。南村犢子夜聲急，應是欄邊新有霜。”

有言外之意的是“南村犢子夜聲急，應是欄邊新有霜”。

我們聽到“犢子”的“急聲”，想知道這是為什麼，但現在是夜晚，犢子又是在“南”邊的“村”莊，到現場去看個究竟有一定的困難，這樣，我們需要推測。推測需要我們有知識——我們必須知道“犢子每次見到新事物都會發出急促的聲音”，現在，犢子發出了急促的聲音，那就有可能是因為犢子見到了某種新事物，問題就變成了：犢子現在見到的新事物是什麼？現在是夜晚，也是犢子在牛欄的時候，牛欄及其周邊是犢子熟悉的地方，從天而降而且又是犢子沒有看見過的東西，最有可能的是霜和雪，尤其是霜——因為霜通常比雪來得早。總之，通過推測，我們不但有可能正確地解釋“犢子夜聲急”的現象，而且也可能作出某種正確的猜測——降霜了。

“推測”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劉威

1、旅中早秋：“金威生止水，爽氣遍遙空。草色蕭條路，槐花零落風。夜來萬里月，覺後一聲鴻。莫問前程事，颯然沙上蓬。”

有言外之意的是“夜來萬里月，覺後一聲鴻”。“萬里月”意味着月亮極度明亮，“覺”的意思是醒來。

睡眠通常發生在夜晚，睡眠需要我們付出某種代價——放棄對“萬里月”的觀賞或利用；另外，睡眠的實現需要我們幸運地不受到任何干擾，睡眠乃是一種易於破碎的東西——“一聲鴻”足以打碎我們的睡眠，拍賣場上那些精美的瓷器價值連城，易碎性是這些瓷器價值的一部分。

“睡眠”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3、早春：“曉來庭戶外，草樹似依依。一夜東風起，萬山春色歸。冰消泉脈動，日暖露珠晞。已醞看花酒，嬌鶯莫預飛。”

有言外之意的是“一夜東風起，萬山春色歸”。

“春色”“歸”“萬山”，這是春的開始。事物的開始難以被我們感覺到——春色回歸萬山發生在夜晚，我們的眼睛就不容易看見春色回歸的過程；即使春色回歸萬山的時候會發出某些聲響，這些聲響也容易被“東風”淹沒，我們的耳朵也就不容易聽到它們。

“見證開始”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3、歐陽示新詩引貽四韻：“沖戛瑤瓊得至音，數篇清越應南金。都由苦思無休日，已證前賢不到心。風入寒松聲自古，水歸滄海意旨深。欲知字字驚神鬼，一氣秋時試夜吟。”

有言外之意的是“風入寒松聲自古”。“古”的意思是早已過去的時代，與“今”相對。

我們聽到的是今音，而不可能是古音，聽到古音，那意味着發生了奇蹟。“風入寒松”讓我們聽到了作為奇蹟的古音，這樣的古音實質上是風、寒和松這三者合作的結果。

“合作”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4、閏三月：“三年皆一閏，此閏勝常時。莫怪花開晚，都緣春盡遲。節分炎氣近，律應蕙風移。夢得成胡蝶，芳菲幸不遺。”

有言外之意的是“莫怪花開晚，都緣春盡遲”。“怪”的意思是責怪，“緣”的意思是因為，“春盡遲”的意思是春天結束（的日期）延遲。

有人“怪花開晚”，我們就去勸導他，告訴他“莫怪花開晚”。但勸導一個人的過程，也是讓這個人感覺到自己缺少見識的過程，也就是打擊被勸導者自尊心的過程——我們讓“怪花開晚”的這個人感覺到自己因為不知道“春盡遲”而錯怪了“花”。更嚴重的是，勸導從根本上是無效的，甚至是荒謬的：我們勸導一個人不要去“怪花開晚”，因為花之所以“開晚”，完全是因為“春盡遲”，這最終只能把這個人責怪的對象從“花”轉移到了“春”，進一步，把這個人責怪的對象從“春”轉移到另外一個事物，以此類推，至於無窮。因為勸導他人，我們讓自己無休無止的去追溯事物的原因，引火燒身，不得解脫。

“勸導”受到了隱秘的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