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宋詩（3）

司馬光

1、和邵堯夫安樂窩中職事吟：“靈台無事日休休，安樂由來不外求。細雨寒風宜獨坐，暖天佳境即閒遊。松篁亦足開青眼，桃李何妨插白頭？我以著述為職業，為君偷暇上高樓。”

有意味的是“細雨寒風宜獨坐”。

不是任何條件都適宜於我們去“獨坐”，美好的“獨坐”需要某種時機，沒有時機，就不會有好的結果。時機的價值不僅表現在它的後果，更體現在它的來之不易——“獨坐”所需要的時機居然是“細雨”和“寒風”的同時出現，這二者是難以同時出現的，與“寒風”同時出現的，更有可能的不是“細雨”，而是小雪。

“時機”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鄭獬

1、春盡：“春盡行人未到家，春風應怪在天涯。夜來過嶺忽聞雨，今日滿溪俱是花。前樹未回疑路斷，後山才轉便雲遮。野間絕少塵埃污，唯有清泉漾白沙。”

有意味的是“夜來過嶺忽聞雨，今日滿溪俱是花”。

為什麼會有“今日滿溪俱是花”這樣的現象？為了回答這一問題，我們需要懷疑。懷疑需要經驗和智慧，需要我們對在此之前發生的事情有所了解，並從中挑選出最大的“嫌疑者”。最大的嫌疑者就是“夜來”“嶺”上下的那場雨。

這兩句詩與王維的名句“雨中山果落”異曲同工。

“懷疑”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蘇東坡

1、楚初到黃州：“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

有意味的是“好竹連山覺筍香”。

好竹連山讓我們的眼睛愉悅，一旦找到好竹連山的風景，我們眼睛的欲望就得到了滿足。但人生在世，我們必須加以滿足的欲望乃是多種多樣：我們的眼睛正在陶醉於好竹連山的時候，我們的口腹卻在叫喊筍香。

我們受到多種多樣的欲望之驅使，而且這些欲望相互間是對立的：吃掉竹筍，就沒有了好竹連山。

人生是荒謬的，因為相互矛盾的欲望共存於我們的身上。

2、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我們又是橫看又是側看，又是從遠、近、高、低各種不同的方位去看，總之，我們作出種種努力，目的是“識廬山真面目”，結果卻是“不識廬山真面目”。這是一場失敗，失敗指的是沒有實現目的。失敗的可惡，不僅在於我們沒有實現目的，而且在於我們的種種努力都白費了；失敗還有另一罪狀：它讓我們喪失理智，錯誤地怪罪於“身在此山中”，總之是荒謬地怨天尤人。“身在此山中”不可能是我們不識廬山真面目的原因，因為如果我們不是身在此山中，而是身在萬里之外的美洲，那麼，我們只怕連廬山的假面目也難以“識”了。

“失敗”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3、崇惠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有意味的是“春江水暖鴨先知”。

“先”的意思是第一個，鴨子最早感知到江水已經變“暖”，因此是所有的知道江水已經變“暖”者當中的第一名。成為第一名需要付出代價——鴨子成為所有的知道江水變“暖”者當中的第一名，其所付出的代價，是自己在江水還沒有變“暖”之前就一直經受寒冷江水的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