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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與德的關係--略論老莊異同(之四)
送交者: 道還 2017年04月28日19:08:23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略論老莊異同


楊道還

老莊所講的德(上)


(1)道與德的關係

《老子》又稱《道德經》,是道經和德經合在一起的整體,不能直接簡稱為“道經”或“德經”。老子論道和論德的話需要區分開來,不能全然混為一談:指意德的句子,不能混用來指道;反之亦然。


道失而為德,德從道而來。對道和德的理解只能從整體而來,就像去認識植物的根與莖葉——兩者既有同一,又有依存。因為有德在,雖然存在“道可道,非常道”的局限,老莊仍能有所陳。但道不能拿來給人,就只能指給人看,老莊所陳就是他們的所指,正如蘇轍所言,“夫道不可言,可言皆其似者也。達者因似以識真,而昧者執似以陷於偽”。(蘇轍《道德真經注·十九》)類似地,《莊子·則陽》有,“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其有極。”讀老莊,在於得其離言之旨。不知老莊是在指,以為老莊的書即是道之所存,用名辨邏輯去分析,去得到道的“定義”,是現代人解老的一個通病。而連這一層次也達不到的人,會以為老莊的指劃是在空中畫符,老子所講的下士大概就是這些人。


“道可道,非常道”一句,教條而偏激的理解就成了,說什麼也沒用——講與不講沒有差別,這就給畫鬼打開了一扇門。此類的例子如,哲學是道,數學物理等等也是道;基督教是道,釋道儒等等也是道。這話是沒錯的,這些都有道在其中,但不加區別混為一談,就都成空話。邵雍論鑒牡丹說,見花而識,不如見莖葉,最上則是見根即識。識道的人,如有最上乘的品鑑能力的人,難得一見。如果認為一個人只要像小和尚念經那樣,滿口是道就是在講道,這樣的道就淪為庸俗的“家人言”。這個問題因為有德的存在,可以得到糾正。老子講,道有精和信(《老子·二十一》)。又講,“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老子·一》)。常道為一,但德有分別,信和繳可以從德得到驗證。


德對道也有依存的關係,不能完全割離。德是人的心得和所得,人對思維和物質所及的全部都可以說是德。德沒有道的用之或不盈,生生和日新之用,就成了一個鐵匣子。即使德如有人所講的二元論,有無相生,循環守恆,也是令人窒息的凝固,毫無希望。這樣的封閉的理論雖然好理解,卻沒有足夠的事實來證明——沒有經歷過宇宙生滅的“人”。所以人還是有希望可言,還要有自己去生活行走,“非彼無我”。希望即使是不可致詰的極微,也不能歸於不存在。道是如此,“天無絕人之路”,“關上了一扇門,必然打開另一扇窗”;道給德提供的開放性也是如此。“道行之而成”,道是兩達,不是只是行之,而是必然有成。但道不弘人,將道想成“成功學”,也不成。


現代人解道,很多人自以為現在知識豐富,見解自然就比老莊高明。這是一個不足為憑的根據。這些人根據現在的“有”,去貶低批評老莊;認為不違背已有的知識,就可以過關,就算是建立了。這是一種缺乏對德的理解而導致的淺薄。要知道,後生有更多的知識。知識不同於智慧。知識屬於過去,智慧通往未來。“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莊子·天道》),即是在這個意義上講的。現代人推崇“活着當下”,這種活法根據已有的知識,是不可能實現的,這樣的人只是活在當下的過去人,莊子謂之“陳人”。未來的“有”,不可接觸,所以無法完全根據現“有”的知去認識,所以老子說:“知不知,上”。道可道,非常道,現有的知,並非“常道”。只有“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才算是常道。(《老子·十四》)


沒有穿透時間的常,沒有跨越時代的“徼”,“妙”也就不存在。歐陽修寫文章,說“不怕先生罵,卻怕後生笑”。歐陽修存着知不知的謹慎和立足未來,這才是一種立德的態度,在此之上才有妙文,才有建立,而不是徒然留下一些故紙。所謂師道,不僅僅是授業解惑,還有傳道,即,在未知轉為已知中始終可以依賴的東西,道紀。現在中國人感嘆建築質量今不如古,文章又何嘗不是如此。現在的文章,以勉強不被先生罵,即可稱為好文章,這樣的文章除了明日糟粕,還能成為什麼?(陳嘉映《現代學科體制下的哲學家、哲學問題》)這是對德的理解失落之後,應有之義。


(2)物德

德的特點在於“有德者”自立,與其他分立,而相區別。在老莊的學術里,道生萬物,任何物都屬於德。一物之所以成為一物,是因為它有自身的物德,然後與其他物相區別。老莊所講的德,物德的意義是本意。人的德的意義是人作為物的一種衍生出來的意義。不理解這一層次,很難深入老莊。


“物德”有物理上的意義,倫理上的意義附在其上,如毛附皮。德者,得也,物德相當於物的所得,包括物的體,性質,以及其用。對物來講,物德即是物得,是物理性的;但從人的角度去看,又可以引出其他意義。胡適似乎是最早指出德的物得這層含義的,他說,如雪的白和冷,白和冷是雪的德。這裡的德,是雪擁有或得到這個性質的意思。這個認識是與中國古人的思維相通的,如中國人說玉有五德,雞有五德(《韓詩外傳》)等。這個思維脈絡可以回溯到《詩經》,“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曹雪芹以玉為寶玉黛玉,似乎也蘊含着他對此的理解。寶玉一見黛玉就要問“有玉沒有”,或是取“同德相親”的意思。


物德又可以指物的“所有”所得,在這種用法下,一物的物德是它的各種特性和質地的總名,這樣講的物德是一物的完整描述。與道相對而言的時候,德是總名的意思,如玉德,雞德。與其他物相區別的時候,德可以是專指某一個體德,或某一個體的某一種德,如高僧稱為大德。前者如,道生雪,雪有雪德,這裏白,冷,濕,融化等各種性質和變化都包括在裡面了。後者如,這一場雪的濕,不同於另一場;這裡的雪白的程度不同於那裡的雪的白的程度,這些區別就是具體的一德。又如人類與動物的區別,有很多種說法,都是從具體的一德而來的。用老莊的說法,人類與動物的區別就是簡單的“人的物德不同於其它物的物德”,人的不可勝舉的獨特之處,就都包含在裡面了。


“有德者”自有其德,與其他“有其他德者”相區別,自立而成為自己。德從道而來,“有德者”中也就繼承和包含了道,有道在其中。不同的物,其中的道沒有不同。《莊子·知北游》有: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東郭子只知道物德的不同,不知在其宗或者說在其根源,同是道,道為一,並沒有不同,所以困惑。道生萬物,“萬物恃之而生而不辭”,矢溺是物,也不能脫於道。


單獨論道,但沒有德的層次,人就與矢溺相同。德將這種相同解耦:人之德終究不能與矢溺之德相同,大鵬之德也不能與燕雀之德相同。道沒有方向性,惚兮恍兮;德卻有。但德的差異,是同德相親。在德的層次,此時人仍是物,貴賤還沒有分開。《莊子·知北游》有,“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這段話中第二句所講的實際上是同德相親,物以類聚的意思。在這之後,才有貴賤,“貴賤不在己”,這是以有了人類社會之後為背景而言。莊子這句話包括了老子的和光同塵,人貴為人而自化,和寵辱若驚(摒棄名利)三層意思。這裡層與層之間是後者裹挾前者,漸漸複雜而漸漸貼近實際的。換言之,就是在人類社會中的貴賤,是上述三種的混合體,例如,雖有貴賤不在己的公議,但敝帚自珍並非有悖常理。


(3)道之德

“德”字用在人上,在老莊那裡,大都是物理性的,與物德相類似。在後世和現代人的理解中,卻是專指倫理意義上的道德。其他典籍中,如《尚書》中,人德的物理意義還得到一些保存。與物德類似,“德”字的本意是中性的,不是褒義,也不是貶義:《尚書》中有殘德,昏德,酒德這樣的貶義詞,也有俊德,明德這樣的褒義詞。(蕭延中《德性:群族稟賦的精神象徵》一文對此有展開討論。)


但《尚書·咸有一德》中有,“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似乎預示着德將取褒義的傾向。(老子說:“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老子·三十九》)。這句話將社會道德跟在天地神之後類比。“侯王有社會道德”這樣的觀點,現在人不以為然,但古人卻是信之不疑的。這種異議,顯然不影響對思想史的發展的討論。)“二三”那樣的前後不一,很難講是符合社會道德的。


德也用於人的血緣的劃分,這也是物理意義上的德,如“同姓同德”,“異姓異德”,同姓之間有近親婚姻禁忌(《國語·晉語》)。


道法自然,道之德因為是“自然”的,因此德惟的“一”,不言而喻就指的是道之德。老子講,“人法地,地法天”,自然是人文結構的地基。人文——人為的東西,可以層出不窮,但在人為中,有“人能為”這樣一個限定,這個限定幾乎可以說是物理性的。儒家講“禮失而求諸野”,講孝,也有尊崇自然的意思,而不是與自然相悖去造作。這個地基中的道之德,在中國人的潛意識裡,就等同於社會倫理應有之義,這樣道之德的意義雖然在學者中不清楚,但在普通人那裡轉變為社會道德卻順理成章。道本來是“日用而不知”的,言外有意,而這樣的意又能生言。所以道之德轉變為“社會道德”也不奇怪。


不知道自然是人文的地基,將人當作機器或工具(如經濟工具,社會工具等)去臆造和造作倫理道德,人像會《莊子·馬蹄》中所講的馬的樣子,“馬之知而態,至盜者(像賊一樣)”。類似地,孟子說:“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木製飲酒用的器具)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也?”(《孟子·告子上》)這是說要按照自然人性來設立社會中的名器,如倫理,社會規則等,而不能以“戕賊”自然人性的方式來設立。戕害人性比較容易辨識。但巧立名目,用某種人為的思想,主義,或者實用價值,代替人性這個基礎來設立社會中的名器,即是現在常見的“賊”方式,就比較難辨。道之德之於社會道德,是個限定,而非決定,社會倫理的設立,盡可花樣百出,但一旦“戕賊”自然人性,就遇到了這個限定。打個比方來說,一類事物可以有限定有邊界,而又無窮,如將平面分開的一條線,在線的一側,面仍然是無窮的,但有邊界。社會倫理可以有無窮變化的空間,但一旦跨過這條線,就不道德,是為限定。


老莊認為仁義是難以完善的(“為天下用而不足”(《莊子·天道》)),又難以善後,因而拒絕仁義,而孔孟認為仁義是不得已而必須為之,但是要按照人的天然的本性而來。老莊和孔孟在仁義上觀點的不同,是完美與實幹的區別,他們對於人性的重視是一致的,這裡的轉折是“曲則全”的一種,對人性的保全。這兩者,單純執着於其一,就如同盲人抓住象牙,就認為大象的其它部分部分只能是象牙的延伸。這樣偏執的人,即莊子講的一曲之士,得不到全面的認識。


此外,中國人所欣賞的社會道德尚朴,即是產生“道德”這個詞的言外之旨,言外之象。朴既是自然如此,又是淳樸的意思。這樣的社會道德是本真的,所以顛撲不破,即“德惟一”。中國人眼中有(社會)道德的人,總是恬適隨和而有真性情;不尚同,也不尚險峻高冷,多才多藝,或足智多謀,這也顯示出中國人對“大道甚夷”的理解和贊同。孔子說:“禮失,求諸野”。翻譯成現代社會學的話語,就是:社會的文明的問題,要到田野考察中去尋求理解和靈感,而不是什麼思想或主義一類的。這也顯示出尚朴的傾向。


老莊都主張回歸於朴。老子講虛心無為,“聖人為腹不為目”(《老子·十二》)。《莊子·刻意》認為“刻意尚行,離世異俗”(狂狷之士),“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仁義之士),“語大功,立大名”(功利之士),“就藪澤,處閒曠,釣魚閒處”(與世無爭之隱士),“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養生家)等人都是有為,有為的人,顧此失彼,而“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閒,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莊子·刻意》)朴即是自然;而莊子這一段話,是民自化的意思,在物化中保守朴。


人之朴,在於人能踐形,實現一個人的自我發展。不是去仿製其他物的德,其他人的德。一個法國人寫了本《人是機器》,這本書所主張的即是一種典型的而具有迷惑性的錯誤認識。這樣一本書,應該起名叫《變形記》,或者《異形》。老子說:“朴雖小,天下莫能臣也”。(《老子·三十二》)有如物理性質的朴,也像物理性質那樣難以改變。關於“莫能臣”,老子又說:“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郟徊豢傻枚豢傻枚Γ徊豢傻枚螅豢傻枚9飾煜鹿蟆薄#ā獨獻印の迨罰蹲印ぬ鎰臃健吩蛩擔骸骯胖嬡耍卟壞盟擔廊瞬壞美模寥瞬壞媒伲貳⒒頻鄄壞糜選薄


“朴散為器”(《老子·二十八》)才開始有用;所以老莊所講都屬於無用。人的無用之用,即是人性的自由(自我之緣由)自在發展,這個才是人的最大的用。從這意義上講,老莊才是真正愛人的,其他的人,包括愛孩子而望子成“龍”的父母,不知“道”而愛自己的人,都有所不及。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離婁下》)。“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這個時代是沒有英雄或名士的材料的時代麼,還是他們太假了?那麼,應該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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