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先秦寓言（1）

寓言可以二分為寓言傑作和一般寓言，就像文學作品可以二分為傑作和一般作品。寓言傑作是文學傑作的一部分，這話的意思是，適用於文學傑作分析的原理，也完完全全地適用於對寓言傑作的分析。

中國寓言開始興盛於孔子之後的戰國時期，或許可以認為與中國文化的世俗化同步。寓言首先受到哲人們的關注，被用做哲人們顯示自己思想之真理性的工具。但寓言傑作作為獨立自足的文學傑作，有自己的尊嚴，任何哲人把寓言用作工具，從根本上是顧此失彼的。

把先秦寓言與《伊索寓言》作粗略的比較。各種動物是《伊索寓言》裡的主要形象，在先秦寓言裡則主要的是人，尤其是一些“傻漢子”。

本文根據“人性”概念，對先秦寓言中的那些著名者進行藝術魅力分析。

1、邯鄲學步：“且子獨不聞夫壽陵余子之學行於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

（語譯：您就沒聽說過壽陵的一個小伙子在邯鄲學習（那裡人）走路的方法嗎？沒有學到手，把自己原來的走法也忘記了，只好爬着回家。）（見《莊子》之“秋水”篇。）

這個小伙子要是有足夠的學習（模仿）能力就會掌握邯鄲人的走法，要是有足夠的記憶力就不會忘記自己原來的走法，他就不會爬着回家。爬行是“不是方法的方法”，是一個人低能的象徵。“爬行”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一天，這個小伙子爬到了石家莊，發現這裡的人都是爬行着，而且爬行的方式比自己的好看，於是開始學習這種爬行方法，結果沒有掌握新方法，連自己原先的方法也忘了，於是只好一路滾着回家。以此類推，至於無窮。這是“邯鄲學步”引發的荒誕性想象。

2、東施效顰：“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走。”

（語譯：西施心臟有病，在村子裡皺着眉頭，村裡的醜女子看見了，以為這樣美，出嫁後也在村里摁着胸口、皺着眉頭。村裡的富人看見了，就緊緊關上門而不出來；窮人看見了，就帶着妻子跑掉。）（見《莊子》之“天運”篇。）

西施“捧心而矉”，是因為西施“病心”，也就是說，西施因為自己的美付出了某種代價。“醜人”沒有付出這種代價，卻想獲得西施的那種美，結果是破壞了社會生活的秩序，引發了恐懼，“醜人”自己成了不祥之物。

“想白得便宜”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3、朝三暮四：“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

（語譯：養猴子的人用橡子餵猴子，說：“早晨三顆橡子，晚上四顆橡子。”猴子們都憤怒。養猴子的人說：“那就早晨四顆，晚上三顆。”猴子們都喜悅。）（見《莊子》之“齊物論”篇。）

“朝三暮四”可以讓猴子們憤怒，“朝四暮三”可以讓猴子們喜悅。這就是一條知識，揭示了食物總量不變的前提下不同的餵食方案與被餵食者情緒變化的關係。有了知識，我們可以有效控制猴子們的情緒；知識來之不易——讓猴子們對狙公宣布的餵食方案作出情緒上的反應，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蹟。“知識”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4、拔苗助長：“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公孫丑上）

（語譯：宋國有個人擔心禾苗不長，就把禾苗拔高了（一些），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對家人說：“今天累壞了，我幫禾苗長高了。”他兒子去看禾苗，禾苗枯萎了。）（見《孟子》之“公孫丑上”篇。）

把禾苗往上拔一拔，禾苗在地上的部分增高了。這幅圖景有吸引力，急躁情緒因此而蠢蠢欲動，我們因為“急躁”而不去思考方案的可行性，想不到要先做一個小規模的實驗，就匆匆忙忙地行動了起來。匆忙行動的結局，是身體上的勞累以及收成上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