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48）

先抑後揚

“此行不為鱸魚膾，自愛名山入剡中”這是李白的名句。“此行”的目的與“鱸魚膾”無關，那又與什麼有關？這樣的句子會在讀者心中激起一種期待，而“自愛名山入剡中”滿足了這一期待。期待可以說是一種壓抑，期待得到滿足帶來的是某種飛揚感。快樂是痛苦的終止，飛揚感是壓抑感的解除。佛教和基督教都渲染生命的痛苦，以激發人們對解除痛苦之方法的期待，最後告知你這樣的方法。體現了“先抑後揚”這一結果的詩，還有佛教，都深深契合了人的一種本性。詩與宗教精神上是相通的，在某種程度上簡直就是相同的。“每逢佳句輒參禪”，蘇東坡正就是這麼說的。

“浙江八月何如此，濤似連山噴雪來”，這也是李白的名句。八月里的浙江為什麼是如此——為什麼是這樣子？到底是什麼樣子？讀者心中這樣的期待被激發出來了，答案是在停頓片刻之後出現的：“濤似連山噴雪來”。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這是岑參的名句。兩個人在“馬上”“相逢”，其中的一個人想到的是身上沒有“紙”和“筆”，他一定是想要寫一些話，成為一封書信，然後把捎帶書信的任務交給對方，現在沒有紙和筆，自然是寫不成書信了，這可怎麼辦？如果想不出任何辦法，豈不是一種資源浪費？豈不是遺憾？讀者期待着想寄信的人想出別的辦法來。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是王之渙的名句。“楊柳”不應該被埋“怨”，那麼，應該被埋怨的又是什麼？這就引起了讀者的好奇心。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這是李翱的名句。“無餘說“的意思是沒有說別的話，“我”向其“問道”的那個人沒有說別的話，他說的話到底是什麼呢？這就引起了讀者的期待之情。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這是葉紹翁的名句。“關不住”的意思是想關住卻沒能關住。水太多了，就會從容器溢出，園子裡的“春色”太多了，又會有什麼東西從園子裡溢出？讀者的期待之情被激發出來了。

隱含了“先抑後揚”結構的作品，大多數都含有否定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