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61)
為什麼是八句
有五言律詩,還有七言律詩,但所有的律詩都是八句。這是為什麼?
這首先或許與律詩的那個“律”有關。“律”指的是所謂平仄。有四種平仄格式,就五言詩來說,此四種格式分別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就七言詩來說,此四種格式分別是“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每一首律詩中,四種平仄格式中的每一種出現兩次,換言之,詩人在一首詩中必須寫出有相同平仄格式的兩句詩,不多也不少,是兩句——你能寫出兩句,表明這不是碰巧,不是僥倖。
律詩是一種高度技巧化的藝術形式。除了平仄,一首律詩的中間四句要求是兩個對偶。其中的道理或許是一樣的:你在一首詩當中寫成兩個對偶,表明你的確已經掌握了對偶製作的方法,並沒有僥倖的意味。
一首律詩只有八句,或許還有這樣的原因:整整齊齊的八句詩,不管是五言的還是七言的,大概都是人們忍受力的極限了,李白的《蜀道難》隱含了李白作為天才對同一長度的句子的忍受的極限。《蜀道難》中的句子參差不齊,但也有同一長度的句子連續出現的情形,不過,即使不顧詩句間意義上的關聯,把一切能算上的都算上,《蜀道難》中的七言詩句也只是連續出現了八句,而且這樣的情形只有一次,它們是:“(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捫參歷井養血息,以手拊膺坐長嘆。問君西遊即使還?畏塗巉岩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詩經》中天才勃發的“蒹葭”的前兩章是這樣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第八句不再是四字句,而成了五字句。
整整齊齊的連續八句詩容易引起讀者的厭倦之情,從歷史上看,正是在律詩完全成熟的唐代,作為“長短句”的詞開始出現了,或許,沒有任何一個詞牌允許相同長度的句子連續出現八次。詞可以說是對律詩的反叛。
天才無非是最容易感覺厭倦的人。歷史上,人們把最早問世的《菩薩蠻》和《憶秦娥》兩首詞,歸入李白的名下,大概是因為他們覺得,最有可能攻擊那漫長的整整齊齊的、實為沒完沒了地重複的人,就是李白。實際上,像《蜀道難》和《夢遊天姥吟留別》等李白作品,完全應該當作詞來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