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78）

象徵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這是李白的名句。在人們的眼睛看來，月亮不會行走，但一個人一旦行走起來，就能覺得月亮是在跟着自己行走。現在，“山月”想前往某個地方的上空，山月應該做的，首先是等待一個將前往此地方的人，這樣的人出現了，山月的目的自然而然地也就實現了，總之，山月要想實現自己的目的，就少不了對他人的依賴，山月天生地需要依賴於他人。最重要的是，山月作為依賴者，對於作為被依賴者的那個人，其實是做出了相當貢獻的——為那個在夜晚的山上行走的人提供照明。總之，李白此名句中的山月乃是“依賴者”的象徵。象徵着依賴者的山月是一種積極的形象，它通過幫助他人而實現自己的目的，這樣的山月意味着“雙贏”。

李白此名句的藝術價值，表現為創造出了作為依賴者之象徵的山月形象。傑出的詩人創造象徵，平庸的詩人使用象徵。

“雙燕歸來細雨中”，這是歐陽修的名句。其中的燕子在細雨中歸來，指的當是返回到燕巢。燕子有築巢能力，因此而有了固定的住所；燕子有飛行能力，因此而能少受譬如細雨等事物的侵害；燕子還能在這個世界上有自己的伴侶與自己成雙成對，因此而能避免孤獨。總之，歐陽修此名句中的燕子可以說是“幸運兒”的象徵。

上所言李白和歐陽修名句中，山月和燕子是作為整體的一部分而被象徵化，但象徵化還有其他的方式，譬如一個名句的全部內容被象徵化了。

“落葉滿長安”，這是賈島的名句。如果說“落葉滿長安”是一種風景，則此名句中暗示了風景的來之不易：想要出現這樣的一片風景，人們首先必須在“長安”地區種植足夠多的樹木，以便長出足夠多的樹葉；想要出現這樣的一片風景，人們還必須等待寒冷天氣的到來，因為只有天氣足夠寒冷了，樹葉才會掉落。總之，“落葉滿長安”是風景的象徵。

象徵化還有這麼一種方式：被象徵化的事物沒有直接出現在作品中。

“數杯黃菊酒，千裏白雲天”，這是姚合的名句。人乃是大自然的寵兒，因為大自然用“黃菊”等來滿足人的物質上的需要，用“千裏白雲天”等來滿足人的精神上的需要；另外，人本身還是了不起的，因為人能創造出“杯”和“酒”這樣的東西。總之，詩句中沒有直接現身的人象徵的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