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谈艺录（83）

哲理的叠加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这是王维的名句。“草枯鹰眼疾”，说的是鹰的视力的发挥的程度与草的状态的关系，所以属于哲理，哲理揭示的是事物的性质、本质或者一个事物与其他事物的关系。“雪尽马蹄轻”同样是哲理，说的是雪的融化程度与马奔跑时的轻盈程度的关系。这两条哲理叠加到一起，产生这样的言外之意：包括鹰和马在内的任何事物都有各自的潜能，把全部潜能都发挥出来，就是进入巅峰状态，不进入巅峰状态，就算是对潜能的浪费；其次，进入巅峰状态也不是轻而易举的——鹰要想让自己的视力进入巅峰状态，就必须等到“草枯”的季节，马要想让自己进入奔跑的巅峰状态，就必须等到“雪尽”的时候。

“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这是杜甫的名句。“高江”里的水流经“急峡”时（发出的声音）像是雷霆，“古木”得到“苍藤”的缠绕就会让“日月”看起来昏暗。这也是两条哲理的叠加，迸发出的言外之意是：高江单凭自己不可能产生“雷霆斗”一样的巨大声音，而必须得到急峡的帮助，急峡的帮助让高江创造了奇迹，也让高江得到了一段河床；古木单凭自己不可能造成“日月昏”，而必须得到苍藤的帮助，苍藤的帮助固然让古木创造了奇迹，苍藤本身却也从古木那里得到了托身之所。总之，帮助甚至可以让帮助者和被帮助者都受益。

“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这是《论语》所载孔子的名言。名言中有三条哲理，三条哲理相叠加，产生了这样的言外之意：人生中有各种各样的痛苦，譬如“忧”、“惑”和“惧怕”，但人们有理由坚持乐观主义：我们让自己成为“仁者”，这样就能克服忧；我们让自己成为“智者”，这样就能克服惑；我们让自己成为“勇者”，这样就能克服惧。

语句内容上的假可以无损于诗的艺术价值，但也不是尽然，虚假的哲理叠加在一起，不能带来言外之意，相反却是让人不快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这是王维的诗句。每一句都只是貌似哲理——桂花是不是掉落与人的心情是不是悠闲没有关系，春山是不是空与夜晚是不是宁静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