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20）

詩的“今譯”

省略是漢語古詩里的普遍現象，“今譯”的主要困難之一，當是確定那些被省略的部分，只有這樣，今天的讀者才能順利掌握古詩的字面意思。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這是李白的名句。補齊被省略部分之後，此詩句的字面含義當是這樣的：“兩人”在“對酌”的時候發現“山花”“開”了，於是就“一杯一杯復一杯”地喝了起來。

更早的時候，本人把李白此名句理解為：有兩個人希望看到山花開，於是採取對酌的方法，喝下一杯酒一看，沒有山花開出來，喝下第二杯酒再一看，還是不見山花，於是沒完沒了地喝下去。

這兩種理解孰優孰劣？評價孰優孰劣有什麼準則？最主要的準則或許是：在確保因果關係清晰的前提下，一種理解所需要給原詩補充的詞語越少，這種理解就越是好。

根據這樣的準則，則可以斷定對李白此名句的第一種理解更可取。被這樣理解的詩句，可以從中聽出這樣的言外之意：兩個人對酌的時候，居然有山花開了出來，這是巧合，巧合可以滋長人們的驕傲情緒，誤以為自己的行為可以決定其他事物的命運，於是瘋狂的“一杯一杯又一杯”地酗起酒來，最終的結果是浪費了作為資源的酒，再就是損害了飲酒者的健康。總之，“巧合”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池塘生春草”，這是謝靈運的名句。此名句在“今譯”問題上是與李白名句很是不同的一種情形——沒有今譯，李白此名句簡直是不可理解的，謝靈運此名句似乎根本用不着今譯——池塘里長出了春草，不就是“池塘生春草”的全部意思嗎？

正因為把“池塘生春草”理解為“池塘里長出了春草”，今天許多讀者認為“池塘生春草”沒什麼了不起，它徒有虛名罷了。

本人的今譯是：池塘里長出了草，這樣的時節是春。從這樣的今譯就可以聽出這樣的言外之意：人類的語言裡原本不存在“春夏秋冬”等詞語，池塘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草長出來，最終，人們用“春”來命名“池塘里有草長出來的時節”，換言之，“春”是對某一現象加以命名的結果。“現在是什麼時節？”面對這樣的問題，要是沒有作為命名之產物的“春”這個詞語，我們就只能囉里囉唆地回答：現在是池塘里長出草的時節。總之，謝靈運此名句中，“命名”受到了隱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