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46)
天工與人力的分界線
“玉壺系青絲,沽酒來何遲?山花向我笑,正好銜杯時。晚酌東窗下,流鶯復在茲。春風與醉客,今日乃相宜”,這是李白的詩“待酒不至”。“沽酒”的意思是買酒,“銜杯”的意思是喝酒。
產生於天工(靈感)的作品讓讀者感覺到的,是一氣呵成;除此之外,一切平庸作品各部分之間最多也只有某種鬆散的關係,多一句少一句從根本上都是無關緊要的。
李白此詩的前四句是一氣呵成的,其中有這樣的言外之意:“山花”不是動物,更不是人,因此是不可能“笑”的,一個人真的發現“山花向我笑”,那意味着出奇蹟了。奇蹟不是什麼好東西,“山花向我笑”這樣的奇蹟一旦出現,人們最應該做的事情是喝酒——“銜杯”,這樣的時刻不去喝酒,就意味着某種痛苦,但問題是這樣的時候哪能保證有酒可喝?要是不能及時搞到酒,痛苦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其次,奇蹟有可能讓我們心情浮躁,最終去責怪他人——責怪買酒的人磨磨蹭蹭——“來何遲”。總之,“奇蹟”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李白此詩的後四句就不是這樣,它們是無趣的。就這四句詩來說,有意義的問題是:李白在生機勃勃的前四句詩之後,為什麼寫出了這平庸的另外四句?
產生於靈感的作品,有如泉水從源泉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詩人在靈感過程中其實是無所用心的,靈感過程結束後,詩人的心情卻是久久不能平靜的,總想額外說上幾句。李白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寫下此詩的後四句。
這樣的情況可以說是比比皆是。“步出城東門,遙望江南路。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無梁。願為雙黃鵠,高飛返故鄉”,這首漢代古詩也是前四句一氣呵成,後四句可有可無;“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觀城”,杜甫此“春夜喜雨”,也是完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