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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年代
送交者: 芨芨草 2019年03月05日17:38:51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非常年代

劉若

 

一、給張承先通風報信

文化大革命開始,突然間這個世界一切都變了,革命的迅猛態勢令人目不暇接,一切似乎都進入非常狀態。學生不上課,老師不教書,校內體罰、批鬥、打人的事頻繁發生,還有人自殺。這是怎麼回事?1966年變成了1927年?當年《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的形勢捲土重來?中央派駐工作組進校也不能阻止事態的發展。正在疑慮中,618日北大工作組組長張承先講話,鏗鏘有力,頓時校園鴉雀無聲,從此平靜了許多。但是沒想到未名湖水又起波瀾。

7月中旬江青等人到北大煽風點火,說什麼:要革命的站過來,不革命的走開!”725日與26日晚中央文革在北大東操場開全校師生大會。會上控訴、批判張承先工作組。張被押上台,會上還有中學生慷慨激昂地批張,有人解下皮帶向張抽打過去。他們哪兒來的這麼大的仇恨?(我們聽毛主席的話,錯了嗎?)

江青在這萬人大會上怒斥中文系張紹華與毛岸青談戀愛。說什麼:我們堅決不同意!當年的新婚姻法原來只是宣傳而已,如果中國的第一家庭還是父母包辦,那別的家庭呢?

在細細的小雨之下,人們驚愕了。我和葉惠青在焦慮中想要上告毛主席。看看台上就座的有朱德爺爺,我們決定給他寫張紙條。條子是這樣寫的:敬愛的朱老爺爺,我們急切想見到毛主席!!!望您替我們轉達。致以革命敬禮!我們一直盯着條子往前傳,最後是李訥接過去的。一個個講話、揭發、批判„„直到最後才輪到朱老總講話。但是我們看到的是:朱老總話還沒講完,台上的人江青、康生、陳伯達„„一個個都退場了。看着年邁的老總孤零零站在話筒前,我們不禁淚水奪眶而出。心想,那張條子毛主席肯定是看不到了。

後來我和馬正顏去38樓找技術物理系四年級學生鄧朴方,講了我們對中央文革的不滿,讓他轉告他爸爸,我們想見毛主席。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我倆的姓名和我們所在的15系(15係為無線電電子學系——作者注)。沒想到幾天後,他父親就是二號走資派了,夢幻再次破滅。

運動甚囂塵上,文革轉為武鬥,多處拉出人就斗。低頭、弓腰、戴高帽、掛牌子、拳打腳踢、吐口水„„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太迅猛。天要塌下來了。

我把張承先被批鬥的事寫信轉告父親,當時父親在天津任省輕化廳工作組組長。我想讓他有所準備,工作組長會有如此下場。父親與張承先夫人朱慧在一個單位,便立即把此消息告訴了她,她說:絕對不可能,我前天還和他通電話呢。

爸爸把我的信拿給她看。她急壞了,馬上給丈夫打電話,此時此刻已經接不到對方的回音了。 她曾對爸爸說,我的那封信猶如晴天霹靂。

後來我去過他們在北京的住處,一進屋看到一個24史專用書櫃。奇怪,運動中破四舊搞得天翻地覆,他們這個柜子竟然完好無損。所以說文革就像打游擊,掃到哪裡,哪裡就玩兒完,掃把不見得掃到每個角落。

在他們家我講了許多小道消息,爸爸怕出事總打斷我。朱慧說:我們應該多聽聽青年人想法。我還把去其他老幹部家,比如:李潔伯、李一夫、陳大遠、王濤江、楊冠飛、胡愈之、嚴景毅等等的所見所聞一一抖落出來。其實他們都感同身受。在我講到第一次去王濤江家,一開頭他就說他被批鬥了328場。張承先驚愕地目視其夫人,我想:他大概是想說:

我被批鬥了多少場?

 

4321.jpg

2004820日,張承先為煙臺大學建校20周年題詞。左一為朱慧

二、大字報

19667月末,文革小組一伙人的表現大大出人意料。江青、康生極盡表現之能事,隨意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後來去黨校看大字報,大字報揭發了許多康生的歷史問題,看後大為震驚。而轉天再去看,揭發者全部被康生打成叛徒或特務„„

康生是文革小組顧問,怎麼會有這樣的中央首長?

毛主席怎麼就看不透這個大奸臣呢?

我當時住在北大學生宿舍35樓,實在忍不下去。一天我躺在宿舍的上床,憤憤地說:我要跳出來了,我要貼大字報,揭露康生這個大陰謀家。此時全宿舍的人都下了床,齊聲說:你可別這麼做呀!否則我們就都成了反革命的同學了。我強壓下去沒有跳出來。

貼康生大字報的想法曾對孫蓬一說過,他一點也不奇怪,不過他說:先別輕舉妄動,另外你還沒有做好面對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的思想準備。等等,再看看。

這一壓,這一等,整個文革中一張大字報也沒寫。沒寫大字報,還被貼了一張大字報。

文革初大字報鋪天蓋地,所有可以停留目視的牆面,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都貼滿大字報。後來學校立了許多木樁,連上竹蓆,構成了大字報席牆。

我從天津家裡弄來一輛自行車,可以坐在車的貨架上看和抄大字報。還可以騎車在北大、清華、人大、黨校等處隨意轉悠。大字報從學科上分得很清楚,最好看是理工清華,非常活躍,沒有長篇大論,有時還夾雜着漫畫。北大次之,最鬱悶的是人大的,多是長篇大論。

當年貼大字報猶如今天網上發帖,內容五花八門,揭發中央、地方乃至基層領導。有組織問題、工作問題、生活作風問題等等。

一天看到38樓東側貼了滿牆大字報,是我們年級同學寫的,揭發年級輔導員。其實該輔導員就是比我們高兩級的學生。看完感覺不可思議,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小題大做。當時,一位同學對我說:你怎麼不寫大字報揭發呀?

寫什麼?

揭發領導問題呀。你把他們的問題揭發出來呀。

他們最多是工作方法問題,就是有錯誤也只是人民內部矛盾,貼什麼大字報啊。

你這就不對了,這次運動就是這麼個搞法。你揭他們,他們再往上揭,層層上揪。你還是快寫大字報吧。

我無語了。沒想到轉天從第二教學樓出來,看到地上有一張寫有我名字的大字報,題目是《踢開運動的絆腳石》。其中點名道姓地說:現在劉××還在強調要分清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還在說×××是人民內部矛盾。她這是„„

當我看到這張大字報時的確有點緊張,這場革命革到我頭上來了。不過我沒有動搖,依然一張大字報也不寫,還把他們的大字報偷偷抄下來,傳給那位輔導員。

三、劉邦殺韓信

19668月初的一個夜晚剛要睡下,聽說大飯廳前貼出毛主席的大字報,馬上爬起來去看。紅紙黑字。全文如下:

《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

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和人民日報評論員的評論,寫得何等好呵!請同志們重讀這一張大字報和這個評論。可是在50多天裡,從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領導同志,卻反其道而行之,站在反動的資產階級立場上,實行資產階級專政,將無產階級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打下去,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圍剿革命派,壓制不同意見,實行白色恐怖,自以為得意,長資產階級的威風,滅無產階級的志氣,又何其毒也!聯想到1962年的右傾和1964年形實右的錯誤傾向,豈不是可以發人深醒的嗎?

毛澤東

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

看完以後的感覺難以形容,這個世界一切都變了。分明這是毛主席寫的,那語言,那氣勢,是他老人家的。可是毛主席為什麼這樣看學校的文革?這50多天裡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圍剿革命派,壓制不同意見,實行白色恐怖,自以為得意,長資產階級威風,滅無產階級志氣的恰恰是江青一幫人呀。1962年與1964年又是怎麼回事?

很明顯毛主席是朝劉少奇來的,原來黨中央是這個樣子啊!偉大的領袖們之間的矛盾是如此地不可調和呀!我們偉大的國家、偉大的黨怎麼了?以前所聽所聞所學都是假的?文革初,葉帥說:文革是一場演習,預防一旦中央出了修正主義,老百姓該怎麼辦。看來,葉帥也沒有搞懂毛主席,毛分明是動真格兒的了。

以後將怎麼走?從大飯廳走回宿舍,一宿沒睡,憂傷至極。第二天就把這一消息告訴了爸爸。爸爸也說這肯定是毛主席寫的,爸爸又對我講了講1962年與1964年四清的事。

最後爸爸說:這就是劉邦殺韓信。中國歷史就是這樣。

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底稿在北大展覽過。最後一段和三句口號是聶元梓加的。當時很奇怪,搞運動,擺事實講道理,喊什麼口號!後來,很後的後來,我問聶。想不到她的回答是:那個年代長期以來我清楚地知道,對於中央精神,我比傳達者理解得還透徹。《五•一六通知》一傳達,我就知道黨中央,毛主席有了危機。

那張大字報至今我也沒有讀過,讀不下去。

四、破四舊

當年抄家,砸東西,毀文物大行其道。那股風怎麼刮起來的?我一直認為有幕後推手。

跟風,我和一些同學去北京市委,到了范瑾的辦公室,裡邊的東西隨便抄。那時我還沒有轉過來,一張紙也沒拿,回來有點後悔,怎麼沒順手揣兩本書呢。

後來大街上常遇到亂鬥人的情況,我的一位中學同學是某小學校長,被剃了頭,跪搓板,受了不少罪。

一天,大姐的同學劉文雅從清華來,愁眉不展地說起社會上的亂象,憂國憂民,心情沉重。我對他說:你愁什麼?貼你大字報,斗你兩下又怎麼着?抄你家,你家裡有什麼?有金條嗎?咱就等着瞧吧。還能折騰到哪兒去?沒想到這場運動就像翻烙餅,翻過來復過去折騰了十年之久。

城內大街上到處在砸牌子、摔東西,正為這莫測的風雲不知所向,回到學校卻聽見大喇叭廣播:紅衛兵小將們——趕緊起來保護北大文物!噢,原來是聶老佛爺。

後來陳葆華老師對我說,北大圖書館的書幾乎一本也沒有損失。此外聽北大保衛組謝甲林、周俊葉講文革中如何保護北大文物與知名學者,其複雜、曲折與艱難令人驚嘆!而今這可能是文革史研究的空白。

後來聽弟弟說:當年批鬥爸爸時,戴了紙糊的高帽子,胸前掛大牌子,不斷地喊着打倒的口號,專門在家樓外繞了好幾圈。奶奶知道爸爸被批鬥後,非常生氣,大聲喊:啊,斗我兒子?敢!不就是毛澤東麼?

當時一伙人來家裡抄家,媽媽非常配合,書櫃、大衣櫃都打開讓他們搜。還主動從床底下拉出來幾個箱子,裡邊裝的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們翻翻看看問問,可能因為土太多沒往下翻。謝天謝地!下邊放着幾幅日本名畫,如果被發現的話,罪過可就大了。媽媽還把修理自行車的工具箱也拉了出來,讓他們查。那兩個人可能看這家搜不出什麼東西來就走了,僥倖他們還算手下留情。對面那家可慘了,進去就翻箱倒櫃,搜個底兒掉,還用刀子把棉被劃個大口子,看看裡面是否有東西。

家裡被抄是很長時間以後我才知道的,不禁在想,我在北京本應該是抄家一族,沒想到自家卻在被抄之列。

五、派

文革中派別是怎樣形成的?所謂的保守與造反是怎麼回事?一個宿舍大都分成了兩派,兩派陣容並不是按以往的觀念、印象形成。過去的班幹部、甚至黨員與過去認為落後、被整過的同學現在是一個戰壕的戰友。有些平時一言不發的人現在變得十分活躍。這個時期千姿百態。

當時隨便成立組織,戰鬥隊林立,紅衛兵遍地。隨意發表宣言、聲明、憲章、抗議書、公告。幾乎所有人都卷到運動中,各屬一派。我沒入派,也沒當。因為感覺跟着中央文革走,哪怕只是他們的傳聲筒,跟屁蟲,你就是響噹噹的革命左派了,不情願。但並不逍遙,自稱是一個人的獨立戰鬥隊,走訪兩派收集資料,與文革同步考查研究,不要等多少年後再挖掘,再追述。開始還有同學和我一起,我們在兩派組織中穿梭走訪。一天我和馬正顏去數學系學生宿舍樓走訪《虎山行》戰鬥隊隊長。他不在,我們說過兩天再來。但是兩天後,這位學生就被壓上台挨批鬥了。

其實保守派更具反抗精神,因為當時造反是唯一正確的,造反有理天經地義。後來已經無所謂造反與保守。最活躍的都是從造反派中分裂出來,又組成各個派別,大多都有後台。夫妻各屬一派,一家分兩派也不在少數。我弟弟和妹妹在一個單位,弟弟是保守派,妹妹是造反派。

一天晚上弟弟寫大字報,寫一張,貼一張,順便就讓妹妹去貼,共寫了五張。第二天一早人們發現這份大寫報很奇怪,三張字是正的,另外兩張字是倒着的。弟弟說是因為妹妹貼大字報時慌慌張張,恐怕被她自己那派的人看見。我開玩笑說:那是因為她和你不是一派。成心!

文革與現在的網絡又有一比,戰鬥隊的成立就如同現在的論壇、QQ群之類的吧?

當時說文化大革命是國共兩黨鬥爭的繼續。這一斷語,耐人尋味。這是提示人們對立面就是國民黨?還是說國民黨不過是一家人分兩派?此外,西方的兩黨、多黨是不是也就這麼形成的?以後兩黨並立在中國是否會永存下去?

文革初,父親還沒被查時,一天他來北京,說是去看望一位老同事。我們在北京南城轉了好久,父親突然對我說,你就在這裡等我,我一個人去一個同事家,一會兒就回來。說完父親轉身就走了。過了好一陣子,父親走過來,後邊跟隨着一位老者,父親轉過頭讓他回去。他就停下了,目視我們轉彎才離開。後來父親告訴我,父親早年參加革命很大程度是受他影響,他借給父親許多書,比如《莫斯科印象記》、《共產黨宣言》、魯迅文集等等。父親後來加入共產黨,而他因為日語好,當了日本翻譯。父親說:他當日本翻譯時,做了許多好事。比如他建議不要到處燒殺搶掠,所以我們家鄉相對破壞比較少。

但是,因為他是國民黨黨員,所以解放後被捕入獄,後來一直沒有工作,靠其夫人養活。此人叫劉曉仲,那天父親去看他,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現今研究文革的專家、學者大多是當年中小學生。為什麼是他們而不是一線大學生和教師呢?可能是因為後者元氣大傷,死的死,傷的傷,各種壓力使得他們不敢寫、說、想。而那些中小學生沒能真正深入其中,所以不知深淺,以至長年保持着對文革的亢奮狀態。而且後來大多出國留洋,見多識廣。他們是從全球歷史眼光分析研究,這固然使得理論上能夠得以深入,殊不知其實他們一直與真實有着差距。

六、大串聯

1.大形勢

當年文革與現在網絡的又一比:就是大串聯。現在鍵盤上點哪兒是哪兒。文革時,我們是乘汽車、火車、輪船游遍大江南北;可惜沒能坐上飛機和火箭,也很難出國。全國所有大中小學生可以隨便去國內任何地方。乘車,住宿,吃飯不花錢。現在無論哪個國家,哪一屆領導敢試試?

大串聯之風一起,學校幾乎走空。有去工廠,去農村的;有去外省市的,還有的出了國境。乘車的人太多,經常出現上不去,下不來,開不動的情況,順勢開始了步行長征。我一個弟弟是乘大貨車從天津去了烏魯木齊。

最初我想坐陣北京哪兒也不去,我的同窗好友葉惠青邀我去韶山。好吧,出發。1966818日正當全國學生來北京朝拜的時候我倆南下。

2.南下

背了書包上火車。在車上雙腳站立都很難。有人坐到貨架子上,我乾脆躺在車箱裡的座位下面。這樣不被人擠,不被人踩。

火車每到一站,都有人上車,許多是從窗戶爬進來的。晃晃悠悠終於到了韶山。但是我們沒下車,下不去!所有的車門、窗口都被上車的人堵住了。沒轍,只好隨車南下。

一直把我們拉到終點站廣州,

下了車直奔中山大學。每天我們都去廣州的一些大學看大字報,要材料。一分錢也不花在那裡吃住了七八天。下一步去哪裡?反正已經到了廣州,再去廣西桂林吧,那可是甲天下呀,毛主席說了遊山玩水也是可以的。於是,向西挺進。

3.西行漫記

告別了中山大學乘火車去桂林。全國一盤棋,這一路依然擁擠不堪,到了桂林下不去。唉呀,這甲天下是什麼樣子啊?想從車窗伸出個頭看看,無奈窗戶都被往裡鑽的人擋住了。只好聽憑火車的支配,一直把我們拉到終點站——貴陽。

我們住在貴陽一個工廠里,工人們聽說我們是從北京來的,兩派都主動給了許多材料。我們想去貴陽的學校看看,問他們坐什麼車,他們說:全市就一趟環城汽車,走去也沒多遠。後來我們繞全市一圈,也就北大加清華那麼大小。住了兩天,調查研究了一番,原來都市、省會可以這麼小啊!轉不開身,走吧。下一步到哪兒去?去韶山不成,去了廣州;去桂林不成,來到了貴陽。下邊我們就繼續西進吧,便乘車去了重慶,乾脆上的是貴陽直達重慶的火車。

重慶是個山城,高高低低的很有味道,有許多景點,而當時都是四舊不開放,路也不知道怎麼走,我們只好隨大流去了碴子洞、收租院。當然四川大學是必去的。

那些天陰雨綿綿,爬山摔了一跤,褲子太髒,當晚洗了,一天也不干,怎麼辦?惠青花十元錢買來一條新褲,這是我們出發轉了大半個中國唯一的一筆開支。當時學生串聯只管乘車與吃住,沒說管穿呀。有了褲子,我們又出去串聯了。

4.打道回府

在重慶住了十來天該回去了吧,可是還沒有玩夠,汽車、火車都坐了,還沒有坐船吶,乘船到武漢吧。一條大船緩緩地行駛在江面。一個人不禁感慨: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馬上收起,還左右看看,怕人說他四舊。

武漢是漢口和武昌由江水隔開,是水城,重慶是山城。祖國之遼闊,內容之繁多,不出去串聯哪知道啊。

轉眼出來一個月了,於是我倆打道回府。沒想到去北京的人太多太多,怎麼也擠上不去,恰巧有人推了我一把,火車就開動了。一回頭惠青還在下邊,她是乘下一班車回來的。

這一路我收穫了大包大包的運動資料,而惠青從始至終手不離英語課本。我們剛走進校園就聽見聶老佛爺又在廣播,讓大家不要再出去串聯,回校複課鬧革命。聽她這麼一講,呼啦!幾乎走光了,因為這是個信號,以後可能不讓免費串聯了,葉惠青第二天就去了上海。

1975515日我終於到了韶山。看到路旁有許多樹,開小白花,香氣襲人,問當地人:這是什麼樹?聽到他們說:城裡人只知道吃橘子,不知道橘子長在哪兒。

初到韶山

綠水,紅山,細雨,

清風,黃屋,香橘,

英雄,史篇,詞曲。

萬物誰卜?

池塘邊,我獨語。(天淨沙)

七、點點滴滴

1.入黨條件

運動初期看到一張大字報,寫的是一位女同學積極申請入黨。後來年級黨組織委員找她談話,意思是他看上了她,如果她同意和他搞對象,就發展她入黨。她沒看上他!所以直到文革開始她也沒入成黨。

啊?!黨,原來可以這樣入啊!

我寫過一首打油詩《我很傻》,說到我以為所有的人都要入隊、入團、入黨。所以我在大一就寫了申請,以為18歲就准入黨了呢,到大六還沒有入成。我在想如果這位組織委員看上我的話,他是不是也會對我那麼說?

——我的天!

不禁在想:其他入了黨的人,是不是„„

——還是別想了吧。從此徹底退卻了。

2.風雲變幻

運動一開始許多人覺得這不是右派翻天了麼!五七年的風又要捲土重來。讓他們表演吧,下一步就該抓右派了。但是很快人們發現過去那一頁一去不復返了,而今恰恰相反,現在是反領導,反過去天經地義。東西風不變,左右可逆轉。

在一次小範圍批鬥會上,台下被打的人說:饒了我吧,我是貧下中農子弟。

現在打的就是你們這些貧下中農子弟!台上的主審說。接着問:你說不說?不說?然後手一揮,下令:打!立刻幾個人過去拳打腳踢。

目睹這場景,我鄙視被打者,牴觸主審與打人者。

走出那個房間,感到迴腸九轉!那位主持批鬥者的眉目、表情永久刻錄在腦海里。我在想:這之前多年來他是怎麼度過的?他一直強忍着,積壓着憤恨。文革來了,他以為天時地利已到,火山驟然噴發。

不過這股風非常短暫,似乎沒有幾天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勢頭就瀰漫開來。那位主持一定是混蛋窩裡的,後來呢?

3.真真假假

又斗人了,快去看吧。大飯廳人已滿,台上兩邊也都坐了許多人,我便擠到台下緊挨主席台旁,側着身,舉着頭,看和聽。A派的主持大會。B派的一位學生發表了反對文革的言論,那還了得!現行反革命!他彎着腰90度,接受批鬥。批判發言,口號聲不絕:反對中央文革就是反革命!打倒反革命!老實交待!低頭認罪!

突然在台上旁邊坐着的一位學生沖了過去,朝那位被斗的同學拳打腳踢。這時期已經一再強調要文斗不要武鬥,打人已經不得人心,因此全場譁然,尤其是B派的人此時把鬥爭矛頭直指A派主持。

就在這關頭,那位主持一把抓住那個打人者,問他是哪個系,哪個班,叫什麼名字?此時台下好幾個人喊起來,指名道姓說出打人的人與被打者是一夥的。

這一幕,給對立派抺黑,可謂現代版苦肉計,自導自演用心良苦。這齣文化大革命的戲,其曲折複雜程度登峰造極。

2002年在美國曾與高文謙聯繫,希望他不要發表他的《晚年周恩來》。當他說他寫的都是親眼所見時,我用此例說明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的也不見得是真的。當然我還舉了多個例證。

4.是誰吸了戰士的脊髓?

文革初,在校園大飯廳南牆帖出一張大字報,文中寫到解放軍戰士入伍以後,體檢或生病時有時要抽脊髓化驗。往往是多抽許多,用去化驗的僅一點點,其餘的供中共中央、中國人民解放軍領導甲某飲用。當然他還有其它許多罪行,什麼三反分子定時炸彈等等。甲某被罷了官,林彪指定另一位官員乙某接替。

林彪於1971913日外逃叛國,途中機毀人亡,乙某與林彪自然脫不了干係,開除黨籍,撤銷黨內外職務,並被關押。而被揭發吸戰士脊髓的甲某立即接替乙某恢復官職。

當年的同學聊進來:甲某不是吸戰士的脊髓嗎?怎麼還能起用?另一位同學似看破紅塵地說:現在吸戰士脊髓的不是甲,而是乙了。

文革對人的觸動是顛覆性的。

這裡用的甲某、乙某。為什麼不用真名?這個你懂得。

5.毛周的博弈

文革中立與破,打倒與樹立貫穿始終。19666月清華紅衛兵破四舊砸了清華大學二校門。19679月在原地樹立了毛主席塑像。清華,北大攀比由來已久。清華這麼搶風頭,北大也要在哲學樓與二教之間建主席塑像,清華請林副主席題詞: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北大就去找周總理,總理卻說:我不能提。將來被打倒,還得摳下來。我倒沒什麼,那樣的話對毛主席不恭。

19671月統戰部和全國政協的檔案被搶劫一空,由於民族學院紅衛兵總部對此對抗,鄭仲兵被捕入獄。後來鄭又因為不同意批二月逆流,而且還寫大字報說他們原來都是老帥老總,有錯誤可以批判,但如果一定一個一個都要打倒,不是把矛頭實際上指向周恩來了麼?因此鄭仲兵被打成二月逆流派,遭到圍攻、打擊。傳到周總理那裡,總理會怎麼說?請讀者想一會兒再往下看!

總理說:鄭仲兵一家子都是壞人。(鄭仲兵長兄鄭伯農,父親鄭公盾。)

誰能想象得到後果是怎樣的??不親歷文革,是絕對無法理解周總理當時的話,以及後來的結果的。

這之後鄭仲兵如釋重負 !因為對立面一下子便放棄了對他的圍攻與批鬥。這其中有許多關繫到上至中央領導,下至群眾組織,公開與私下的極其複雜的內情。文化大革命中類似的陰陽交錯,表里反轉的事情不勝枚舉。或許有一天所有的當事人直白說出真相,並且檔案全部公布,„„不過不用期盼,不用假設,因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寫出來的歷史與真實之間是有着難以言說的差距。

文革一開始,毛炮打劉的大字報一出,劉就是個死老虎。種種事例表明,而且總理一清二楚,下一個目標就是周恩來。從始至終周總理是用怎樣的智慧,磨難,自殘與之對應啊!

不過按說毛反周本來是易如反掌,叛徒、內奸、工賊的帽子拋出來就是了。但是多年來卻大費周折,起伏跌宕,反覆收放,以至1973年成立梁效高調反周。為什麼是這樣?毛在反周問題的心路歷程是怎樣的?

我的一位同學的哥哥是人民大學馬列主義教員,進了梁效班子。一天我見到他,毫不客氣地問他:你們反周總理,不怕將來成為千古罪人?

沒想到他聽我這麼一說,氣壞了。他說:誰說我們反總理了?我們怎麼可能反總理呢?這太荒謬了。

我倆爭執不休,最後他妹妹王朝英解圍說:他在梁效只是負責提供資料,不參與動筆寫文章,內情他不了解。

後來她對我說,她哥哥從那以後變化很大。

這件事令我很費思索:這位同學的哥哥是不會說謊的。梁效的人竟然不知道他們是文革的御用文人!死不承認他們是在為反總理大造輿論。太蹊蹺了!這些精英當年進梁效時,很高興、非常愉快、特別驕傲、欣然自得、受寵若驚、感恩戴德、廢寢忘食;以及後來的我錯了,我要深刻反省必竟是書生,懺悔、道歉、認錯,等等。

中國的知識界,特別是權威學者對政治、對人性竟然是如此地弱智!只是由於個人崇拜?為什麼達到這種程度?如今的文化是傳統的劣根性還是正在步入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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